“……”
他没应声,神情也隐在白雾之下,水梨便有些琢磨不清楚他心思的紧张。
想了想,她觉得这样来得不够亮堂,也不知道把这半个月的居住归为哪一类,又道,“我还想问问房租,方便的话,我可以支付宝转给你吗……”
白雾不知道何时散了,他能看见,她拧着眉,声音有点小,像只绞尽脑汁,把他的东西推出自己巢穴的小兽。
想划清界限。
他放了勺子,叫她名字。
她便不知道不敢再说了,嗫嚅着,“……怎么了?”
祁屹周看着她,声音很清,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你还记得搬来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记忆被缓缓推拉到那天,像打开了一扇被她遗漏的门。
那天她好像异常的心情低落。
别人的随口一句,却化成了利剑。
她也就是仗着付雪楠不了解她家的情况,才会说出,她回家住这种话。
却无法接受住,付雪楠后面接的,回家住好啊,有人做饭、有人叫起床,就是会很唠叨。
顺着她的话,这些细小而生活化的场景,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像裹着一层蜜蜡的钝剑,将她缓慢地,彻底地,撕得粉碎。
她体会过,所以知道失去的滋味。
她难受得厉害,却无法解决,也找不到缓解的渠道,因为她就是没有,就是失去了。
再也找不回来。
就像祁屹周要搬走,她也无法挽留一样。
一切都没有那么容易。
她生活了二十七载,再回首过往,好像是一片斑驳的灰,至亲失去、所求不得、晦涩压抑,组成她的底色。
却在这般情况下,她被人紧紧抱住。
意想不到,像是从梦里而来。
他说,他一直在,他再也不会放下她……
于是,她变成了找到依靠的小兽,打着亲吻的旗号,用撕咬、破坏、舔舐,来彰显占有欲。
他却纵容了。
那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水梨呼吸都停滞,隔着微薄的残留的白雾和他对视。
她好像懂了他的意思,却不够懂。
她好像身处一场镜花水月,感到如梦幻般不切实际的高兴,又感觉到一股从头到脚的悲凉。
因为。
有人在说爱她。
却有人在说爱她。
她这样的人,也有人爱她。
鲜美的海鲜粥她喝不下,嗓子像糊住一层水泥,她却没有表现出来,神情自若地咽下。
和着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一起下咽。
……
和他一起回到房子。
她进了卧室,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坐在那里,就自带一种忧郁的易碎感。
可能是过瘦。
可能是神情过于脆弱。
她捡回了那段记忆,却也捡到了无数的惶恐。
她好像过多地参与到祁屹周的生活。
她渴望爱,却也不能把他拖到泥沼里。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高悬在天上的银色月亮,和她不一样。
她站起身,环视一圈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卧室,又开了房门,往外走。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和这个房子混熟了,而且不同于刚刚来时的客观的租客身份。
渐渐的,好像把这个房子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投入了过多的感情。
这对于她来说,是可怕的。
也意味着割舍的时候,容易受伤。
只是却已经不得不割舍了。
她不觉得。
得知她的真面目后,还会有人喜欢她。
那么保留还算好的结束就显得尤其重要。
是她当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跟着祁屹周回来。是她贪婪,知道不行,却依旧放任自己。
她慢慢收回视线,在租房软件上,看好一款房子,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它租到手。
却不妨碍,她把这房子当做自己的理由。
她可以说,她找到了住所,可以搬走了,这些日子谢谢他的招待。
这很合适。
相信他也懂她的意思。
刚这么想完,他的卧室门便被打开。
月光通过窗捎了他一身,时间已经不晚了,他却穿得齐整,灰色卫衣、黑色工装裤。
水梨和他对视上,不懂他怎么晚还要去哪里。
他却叫她,“水天鹅。”
思绪随他而动,她下意识“嗯”了声。
他边往外走,边随口道,“我要出差几天,记得看家。”
“ ……”
他形色匆匆得厉害,语罢,就阖上了门。
余震袅袅。
她连和他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向他表达自己想搬走的想法。
水梨泄气地抿紧唇。
手机忽地一亮,已经走远的祁屹周发来微信。
祁屹周:【打开冰箱。】
水梨莫名一瞬,以为他要让自己拿什么他遗漏的东西。
下意识打开。
眼底却被满冰箱的浪漫收纳。
他把鲜花摆满了整个冰箱。
没有开灯。
日暮光线坠入玫瑰花花叶,和着冰箱白光,像生活中一场不期而遇的浪漫电影。
最中间是怒放的向日葵,花饼大而张扬,在水梨眼里,像金灿灿黎明。
她又忽地想起,她回来时,在向日葵花田里,看见他的身影。
一切都清晰可见。
他回来,把玫瑰摆满冰箱,又去摘了向日葵,放进去。
因为他说,他们要住进有向日葵的房子里。
所以他便摘了。
其实。
她也没有想过会收到花的,它们过分美丽,又过分易逝,适合被爱意浇灌的女孩子拥有,都如出一辙的绚烂,都如出一辙的美好。
不适合她,因为她不值得那么鲜亮的色调。
但是他这样做,却好像在说,她值得。
她值得被这样对待。
鼻尖发酸,她点开微信,想和他说点什么,表达感谢也好。随便几句也罢。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适合被说,也不知道什么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缓解一下,点开他的朋友圈。
而后看见。
一分钟前。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应该是仅她可见。
祁屹周:【我的,看家小天鹅。】
像他对她的,一个人的深夜告白呢喃。
-
他不在房子里,水梨便继续过上了,看家的日子。
渐渐的。
她和他的微信便多了些对话。
她会问他,烘干机怎么使用。
也会问他,一些东西放在哪里。
他回答得不慢,通常她问了,就会得到回复。
也会礼节性地问一下吃饭没、今天过得怎么样。
像两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人。
水梨也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祁屹周也没说,甚至连两个人连面都不常见。
所以水梨还可以,继续龟缩在自己的小房子,不管外面是天晴,还是暴雨。
-
偶然下班的一天,她提着晚饭,往祁屹周的房子走。
打开门。
却在鞋柜那儿看到一双摆放整齐的陌生鞋子。
她以为是祁屹周回来了,下意识抬了头。
却和一名穿着围裙的女性对视上。
她面目柔和而轻淡,气质从容沉静,似寺庙里随着岁月流逝的香坛。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应该是常笑带来的笑纹。
模样陌生却又说不上来的熟悉。
水梨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她就已经解了围裙,缓步走到面前,呼吸有点近,熟悉感便扑面而来,某种猜想随之产生。
还没落到实地,她带着笑意的一句,撩入耳廓。
“你好,我是屹周的母亲……”
第73章 [VIP] 73
水梨微愣两秒, 一切都在这个瞬间静滞。
她是……
祁屹周的母亲。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实在觉得这种情况超出可以合理反应的范畴。
好一会儿,才堪堪回神,连忙道, “阿姨好, 我是水梨, 是祁屹……”
按理来说,她应该再解释自己是祁屹周的谁。
比如租客。
比如暂住的同学。
只是她也不能准确概括她和祁屹周之间的关系。
于是,话音断住,空气中留存了几分静默的尴尬。
但是她好像不在意, 笑眯眯地补充道,“我叫周慧琳,你可以叫我周阿姨。”
水梨微急地点头, 叫了声,“周阿姨。”
她很快地应了, 又说了句,“乖孩子。”
她的语调是柔和的, 像杨柳轻拂脸颊, 微痒又不刺人。
也好像,对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儿, 不觉得奇怪。
水梨换了鞋,把晚饭放到茶几上。
她不太清楚怎么和一位母亲相处, 更何况, 自己的身份在这位母亲面前, 也来得不够明朗。
所以原来自由舒缓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紧张局促, 归属权被鲜明地调转。
她坐在沙发上,有些不敢动。
怕周阿姨觉得她不懂礼貌。
但是还好周阿姨似乎没有很关注她,进了厨房。
过了几分钟,又探出身来,轻轻唤她,“小水。”
水梨背脊下意识挺直,看向出房门,回答,“在。阿姨,怎么了?”
周慧琳笑了笑,伸手唤她过来,“可以帮阿姨一个忙吗?”
空气变得不同,水梨步伐匆忙,来到她面前。
来自一个母亲身上的体温,通过近距离的空气传导在她身上,带着好闻的洗衣液清香。
像被冬日阳光充分滚过的被子,像夏日谷场晒果的橙子清香。
水梨形容不太出来,却也不太敢再靠近。
周慧琳看了她一眼,目光是她说不出来的温煦,问,“可以帮阿姨系一下围裙吗?”
这很容易。
水梨得到可以靠近的许可证,踮着脚尖,轻轻地给她系了一下围裙。
怕太松等会会散,怕太紧等会又不好解开,短暂的几秒,思维却千重。
待到系好,周阿姨随手拉了拉围裙,笑着说,“谢谢小水。系得真棒。”
神色温和,语气也对她系的蝴蝶结挺满意。
水梨放下心后,又有些提心吊胆,怕这蝴蝶结等会忽地一下就散了。
于是给她的夸奖又被收回。
还没缓解好,又被周慧琳叫了下,“小水,你会做蛋糕吗?”
水梨诚实地摇头。
周慧琳笑了下,“那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做吗?”
水梨愣住,目光追随着她而去。
她没想到会得到一个邀请。
她是缺少来自母亲的邀请的,所以第一次拥有时,不敢相信的程度重。
可能是她沉默得太久,周慧琳以为她不愿意,便道,“要是没空也没事,小水你先去忙自己的吧。”
怎么会没空呢。
她只是,太过于震惊,所以导致反应不及时。
水梨回了神,摇头,匆匆说,“我有空的……”
周慧琳看着她,似乎在分析她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来的迁就之语,还是真心实意。
水梨慢慢舔了舔嘴唇,心跳得巨速,“我……想您一起做……”
空气很是静谧。
她很少表达出自己的需求,像个透明稻草人,无知无觉地存活在天地之间。
在此刻,却剖开草扎的身体,露出一点鲜活,被压制了很多年的,扎着荆棘的渴望。
周慧琳信了,唇角勾起,说,“小水,那麻烦你,把一半的蛋白倒到这个碗里,再翻拌一下。”
她指了指装有蓝色果酱的碗。
水梨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看,她不知道碗里蓝色的是什么东西,也不太懂翻拌是什么意思。
只能一句一句地,跟着周阿姨的步骤做。
把一半的蛋白倒到碗里,她想搅拌,又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来搅拌。
她往周围看了一圈,想找到个用来搅拌的工具,但是实在太过于陌生,她无从下手。
周慧琳切完草莓,随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像刮刀一样的东西,“小水,忘了和你说,用这个烘焙刮刀。”
她好像没觉得她这都不会,也没觉得她碍事笨拙慢吞吞,就那么告诉她了。
又看了一眼碗里,笑着说,“小水,你把蛋白分得好准确,不多也不少,刚好一半,好棒。”
水梨愣了两秒,才说,“谢谢。”
她低着头,眼都不眨地看着碗里的东西,因为刮刀的搅拌,奶白的蛋白被蓝色的果酱侵染,成了颜色微淡的蓝色云朵。
手感也和摸云朵很像,她好像随着周阿姨的夸奖飘在空中。
周慧琳的声音传过来,把她拉回地面上,“小水,翻拌完后,可以帮我把另外一半蛋白倒到碗里,再翻拌一下吗?”
身体随着她的话而动,她匆匆回复了一句,“可以。”
便动了手,待到搅拌得充分均匀,蛋白蓬蓬的,像一个凸起的冬日落蓝雪包。
她靠近周阿姨,缓了缓呼吸,轻轻告诉她,“周阿姨,我搅拌好了,还需要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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