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揪出一星半点的谎言轨迹。
然而事与愿违,她淡定得没有丝毫破绽,好似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能经得起反复推敲。
江樱:“小妹妹,你应该清楚他家境好,就算他最后娶的人不是我,也绝对不会是你,他自己都这样和刘皓讲过。”
后面半句让苏嘉的眼色更沉,耳畔回荡的是纪玄屹轻佻出口的“当然是以老人家的外孙女婿”。
他果真只是说来哄她的。
“你陪他浪两三年,等两三年后,他娶妻生子,你如何自处?是平白浪费几年青春,到时候再和他分开,还是当他的情人?”
江樱扫一眼窗外,巍峨气派的“北城大学”几个字,“你好歹是考得进一流大学的苗子,前途无量,不会愿意有那样见不得光的身份吧。”
苏嘉抓紧背包的肩带,凉薄一笑:“你说了这么多,目的不就是想让我和纪玄屹现在就闹掰吗,你应该不了解我,我最不喜欢让你这种不怀好意的人如意。”
江樱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于她多次直接的言语攻击,依旧能不急不躁地抛出一句:“你知道纪玄屹喜欢你什么吗?”
苏嘉微怔,她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没告诉过她。
“除了年轻漂亮,还有纯粹。”江樱好心地为她解惑,“像白纸一样纯粹,比任何人都要干净。”
这是前些天,她去刘皓的酒吧堵人,要刘皓给她和纪玄屹搭一条线,她还想再见他一面时,刘皓知会她的,说是纪玄屹的原话。
刘皓明确表示不会给她牵桥搭线,劝她识趣地放弃。
他说她回国之后,第一次出现在纪家就带了私人目的,明明是冲着纪玄屹而去,却执意说是家里人逼婚,她看遍世家起伏的眼里掩藏了太多的复杂,虚伪,假意逢迎,佯装文雅。
这些心口不一,纪玄屹一眼就能识破,且嗤之以鼻,足以入他眼的,独有那一张清灵无邪的白纸。
苏嘉听完这个极具暗示意味的解释,比江樱当时的脸色还要难看,如被当头棒喝,惨无血色。
江樱训练有素的标准假笑飘忽一层薄寒:“你自己最清楚,你可不纯粹,不干净。”
苏嘉攥住背包肩带的双手紧握成拳,不长不短的指甲嵌入掌心,明了了她在电话里面说的“过去”的含义。
“我好奇找人查了一下你,经历很励志,也很可怜,但男人可不会管那么多,尤其是纪玄屹那样高自尊,占有欲极强的男人。”
江樱递上一叠资料,“你没和他说过那件事吧?你为什么不敢和他说呢?是不是连你自己都觉得脏,无法启齿?”
苏嘉怒目而视,双眼有弥漫一根根红血丝,她没接那个文件袋,不用看也猜得出其中书写的内容。
她的过去,她因郑彪那个杂碎,变得暗无天日的十五岁。
以及今后两三年,她被无数流言蜚语裹挟,街里街坊明里暗里喷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和男生往来,怎么会引来男生的关注?
骂她不知检点,成天花枝招展地去勾引男人。
甚至笑她活该有此一劫,谁叫她天生就是一张狐媚脸。
江樱言辞不断,不自觉暴露些许看好戏的丑恶心态:“这些资料我能轻而易举地查到,纪玄屹也能,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苏嘉无法反驳,只要纪玄屹愿意了解她的过往,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他知道以后呢?
苏嘉忽地记起纪玄屹说过“我们嘉嘉这么小,这么干净,酒和烟一样,不适合你”。
还有去年寒冬,黎烁拨弄了两下她的刘海,纪玄屹就让她去洗头。
在他强势的观念中,其他男人碰她一下,她就脏了。
苏嘉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痛感稳住快要自乱阵脚的烦愁杂绪。
她用一双充血的眼睛回瞪江樱,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她,周家的慈善晚宴,她们有过潦草的一面。
那个荒唐可笑的慈善晚宴啊,果然出席的人太多都惺惺作态,道貌岸然。
苏嘉从牙缝中挤出:“既然你都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情,还拿来攻击我,可真够卑鄙无耻的。”
江樱神色微动,勉强平静:“我是在帮你分析现状,让你更好地做出选择。”
“少给自己扯遮羞布。”苏嘉咬牙切齿,“你就是阴险恶心,敢做还不敢认的小人。”
说完,她扬手打回那个文件袋,下车就跑。
突然飞起的硬纸扇到了江樱的下巴,她吃痛地一愣。
前排司机在后视镜中瞧见,连忙关心:“小姐,没事吧?”
江樱眼睫快速眨动,放好文件夹,恢复大小姐的沉稳:“没事。”
她望向外面已然狂奔进入学校的女生,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感。
此次行径的确卑劣,但管用就行。
苏嘉脑袋沉重如铅,耳畔有源源不断的嗡鸣声,闷头跑去寝室,迎面撞上一个人才停下来。
“对不起。”她低垂着头,连连后退。
“没事,”是黎烁的声音,“苏嘉,你有急事吗?跑这么快。”
苏嘉抬眸看他,一身清凉的篮球服,八成是要去打球。
她心不在焉摇了摇头,说一句“我先回寝室了”就跑开。
黎烁茫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苏嘉径直奔回寝室。
姚林下被周渊约出去兜风,舒辛静在图书馆,只有明莉一个人在。
她忙着描眉画唇,准备去和万恒宇约会。
苏嘉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明莉扭头望她,惊呼:“嘉嘉,你不舒服吗?脸色那么差。”
“没。”苏嘉走向自己的书桌,随手擦掉额头上的热汗,猛灌了一杯凉水。
明莉再关心她几句,她都摇头后就转回身,划拉手机:“垃圾大数据,我好不容易开始谈甜甜的恋爱,怎么给我推这种文章?”
苏嘉神思恍惚,压根没听清,无意识接话:“什么?”
明莉举高手机念:“标题是‘白头岂是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这一听就很悲嘛。”
迟迟散不尽的尾音,恍若平地一声雷,苏嘉猝然睁大了双眸。
她拼命在柜子里翻找,找出了那张在无声雪落之下,她和纪玄屹顶着一头花白的对视照片。
当时,苏嘉动容地联想到“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可是,白头岂是雪可替啊?
她在外婆的墓前,以为他们能够排除万难地走下去,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一派天真。
江樱有一句话说得不假,她成年了,不能一直天真。
苏嘉原本认为认清了她和纪玄屹之间的所有间隔,实则远远不够。
他们中央,还横亘了一段她不愿触碰,不敢触碰的曾经。
那份重量堪比泰山压顶,折弯她一身傲骨,低至尘埃,沦落深渊。
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和他长久并肩的资格。
不多时,明莉外出约会,寝室只剩下苏嘉,她孤零零地紧盯手上的拍立得,眼眶泛酸,还不舍得眨。
手机的嗡嗡震动把她唤回冰凉而残酷的现实。
纪玄屹打来的。
他浑厚冷沉的声线里,携带对她特有的温柔:“在学校吧?刚去合作方的公司开会,他们准备的下午茶不错,我估计合你的胃口,给你点了一份。”
约莫他附近有人听见了,揶揄道:“我就说纪总不爱吃甜的,为什么会碰那块蛋糕,敢情是替别人尝的啊。”
“那可不,现在瞧见甜食就想到我女朋友。”
纪玄屹同那人笑聊两句,对苏嘉说:“我还有一个会和一顿应酬,争取早些结束,好去找你。”
再柔和的春风,吹拂在不合时宜,也会如刀磨人。
苏嘉强忍胸腔绵绵不绝的酸楚,反扣住相纸,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唤:“纪玄屹。”
纪玄屹嗓音染笑:“嗯,我在。”
“我们分……”苏嘉停顿半秒,修了措词:“分开吧。”
第66章 难堪
北城某高端写字楼, 光鲜整洁的办公区域。
西服笔挺,发丝精细梳理的纪玄屹单手插兜,穿行在一尘不染的走廊,逐步落在一众老总的后方。
他右手高举手机, 幽蓝瞳仁回荡浅阳般的暖笑, 闻此面色微变:“嘉嘉, 你在说什么呢?”
另一头的苏嘉重复了一遍,比刚才更坚定果决,更慎重其事:“我说,我们分开吧。”
不是分手, 是分开。
毕竟他们的伊始糊里糊涂,正经八百的“我们在一起吧”都未有说过。
某些仪式感,好比看不见的地基, 他们当初有意无意地忽略,最终必要承担大厦危如累卵, 不久将倾的恶果。
纪玄屹猝然驻足,俊美的眉眼飘来一层乌云, 音色的温度急转直下:“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嘉沉重地吐出口气:“我累了, 不想和你继续耗着了,我们到此为止。”
纪玄屹头顶遮下的乌云又添了数层,挤压沉积, 好似随时会有如注暴雨。
他还要开口,那边已决然地掐了电话。
恍若和他多讲一个字, 都是浪费。
纪玄屹攥住手机, 眉皱成川, 更多的是困惑不解和惶惶不安。
仿佛无形间,有什么流逝于他的指缝, 无可挽回。
前面相谈甚欢的老总们见他结束通话还定在原地,不由回头问:“纪总,怎么了?”
“纪总走啊,还有一个会呢。”
“不是想赶早结束,赶早去接女朋友吗?”
张特助察言观色,上前小声提醒:“纪总,下面的安排比较重要,关系到明年的订单。”
纪玄屹面色难看,思忖须臾,走去老总们面前说:“不好意思,我今天临时有急事,会议推迟到明天,晚上的饭局也恕我暂时不能奉陪,但各位尽管点餐,账记在我这儿,改天我再做东,请大家一回。”
言罢,他和众人再致歉一番,叮嘱张特助几句,小跑离开。
老总们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纪总就这样走了?”
张特助凑近,替上司打圆场:“实在是抱歉,纪总有重要的私事,必须要去处理。”
老总们:“什么私事比公事还重要?”
“纪总现在怎么公私不分了?”
“这不像纪总在工作上的行事风格啊。”
在场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无不生了怨气,有两位直接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学校寝室里,苏嘉结束这通电话,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呆滞地,疲软地坐在书桌前,看反扑的拍立得,看花瓶中蔫头耷脑,即将枯萎的奶油向日葵。
不一会儿,她当真接到了外卖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不想收,退回去吧。”苏嘉机械地说。
费心费力跑来的外卖小哥劝道:“这是吃的,一般情况下,店家不会给退的。”
苏嘉迟缓地想起来,纪玄屹在电话里说过,给她点的是蛋糕一类的下午茶。
她总不能为难外卖小哥和店家,下楼取了外卖。
苏嘉把包装华丽精美的蛋糕放回书桌,不当心压住了相纸一角,她也懒得挪动,又坐成了一枝花,一张纸,一尊石雕,总之是一切静默的,不好自由活动的事物。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融在了这个平平无奇的春日。
他们相识于夏末初秋,在重彩.金秋相拥相吻,惊艳温暖了一整个寒冬。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携手过一个盛夏。
不然就能凑齐一年四季了。
倏忽,纪玄屹的电话打进来,接二连三,连续不断,无休无止,空荡寝室回响的全是疯狂的震动声。
苏嘉从未有哪刻像现在一般,觉得这个声响会刺激心神,草草瞟了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择了关机。
半个小时左右,姚林下开门进来,走近问:“纪玄屹惹你生气了?他在楼下,说你不接电话。”
苏嘉定得快要僵硬的脖颈不禁再度活动,嗖地朝阳台的方向望去,平淡地回:“我们分了。”
姚林下英气的脸上闪过一瞬错愕,不是为这个结果,而是为突如其来。
面前纯粹的小妹妹昨天还在不由自主地收拾东西,预备搬去纪玄屹的家住呢。
不过姚林下见苏嘉情绪低落,没过问具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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