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你的。”商宁秀点头应过之后,略作踌躇,将早上碰到穆雷的事情跟贺钊讲了一遍,但只说了他给的十个时辰的期限进关,没说穆雷动了跟她一起回家的心思。
听完后贺钊皱起了眉头,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一路下来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有可能让对方发现踪迹的,却并没有找到马脚。
“有点本事,但太自负了。”贺钊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紧张,对于穆雷这种欲擒故纵不收网的行为非常不屑,“东家不必担心,他没能在草原自己的地盘上将我们截下来,后头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出了草原,原本穆雷所占的天时地利人和就都没了,现在主客对调,单枪匹马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若对垒的是其他人,商宁秀相信贺钊的能力,可对面的人是穆雷。
贺钊的话并没能起到安慰作用,但商宁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将心绪压在了腹中。
周彪的伤处在大腿和腹部,尽管已经包扎处理过,但仍然是骑不了马的,贺钊将身上剩下的银钱换了一辆简易的马车,趁着中午街上人流量大的时候出城。
贺钊在外面驾车,商宁秀和周彪坐在马车里。周彪是个粗人,但心里知道这是兄弟的老板娘,他已经给人添麻烦了,自当态度乖巧些,一路上都缩在角落里不动弹,手掌把着自己膝盖,避免马车颠簸摇晃碰着了老板娘。
那四个大夏士兵在再来镇转悠了一上午,搜遍了所有角角落落,在一处废弃的破院里找到了被丢弃的带血的军装。
四人骑着马在主街区上循环游走,目光如炬审视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谨防那逃犯乔装打扮混在其中。
贺钊驾着马车缓缓路过,他面无表情,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相,领头的夏军斜眼瞧着这辆破小的马车匀速从前头的街道经过,有些生疑,打马往前追了几步。
身后士兵见领兵一直盯着那马车背影看,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头儿,他们有问题?”
“这整个镇子上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你去看看里头坐的是什么人,谁家跑生意不赶时辰骑马搞个慢悠悠的马车。”
士兵领命打马上前,冲过马车后将他们拦了下来。
贺钊勒马,抬头冷淡道:“有何贵干?”
“我等是大夏国军营来的,奉叱云大将军口令缉拿逃犯,还望阁下配合,掀开车帘看看。”
贺钊眉间蹙起,不咸不淡问道:“这是大夏国境内?”
“不是啊。”
“那我凭什么配合你。”
士兵正要发作,马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来一只女人的手,“不得无礼。”
贺钊这才微微垂头,低声唤了句:“东家。”
“官爷,小女体弱偶感风寒,受不得塞外风沙,车里就我一人,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商宁秀的嗓音娇柔,一听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姐。
那士兵瞧了眼她的手,光滑细嫩,骗不了人,于是便抱拳道:“打扰了。”
士兵回到了领兵身边,回禀道:“头儿,里面是个小娘们,娇滴滴的,伤寒了吹不得风所以坐的马车。”
领兵嗯了一声,再将审视的目光投去了别处,吩咐道:“再找一圈,还找不到就直接挨家挨户查客栈。”
眼看着夏狗士兵被骗过去了,商宁秀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没走多远就是镇门了,门口还有两个夏兵守在那,但之前就远远地瞧见过他们的人去查这辆马车后放行了,二人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刚一出镇门,商宁秀就听见了狗叫声。
那种中气十足又凶又狠的声音,一听就是体格相当大的獒犬,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攥紧手掌,那巴蛇部落消停了几个月,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又来凑热闹了。
闻见了血腥味的獒犬相当兴奋,照着马车屁股扑了一把,两只大爪子拍打在木头上,周彪已经默不作声地抽出了刀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摩罗格黑红的长发在太阳光下的颜色非常显眼,他随意扫了一眼车架,吹了声口哨将狗唤了回来,那獒犬个头大,甩着舌头把镇口行人们吓得惊声尖叫。
商宁秀听着那狗爪跑动的声音慢慢远去,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角往后偷看了一眼,看见了摩罗格和另外一个异族男人进小镇去了,两人的马囊都是空的,看起来像是要来采买东西。
商宁秀一阵后怕,还好走得早,不然就凭他们之间的种种积怨,要在街上被他给撞上,算是完了。
也是命大,那么大的雪流都没能把他给冲死。商宁秀抿嘴腹诽着,丢了帘子又重新坐回马车里。
原本从再来镇到鄞关骑马不过大半日的路程,但马车速度慢些,周彪的伤口也受不得剧烈颠簸,时间接近戌时,前头正好要经过一大片阴翳树林,即便是有月光也看不清路,贺钊便找了个能落脚的水边拣了些木柴生了火,准备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这一路上贺钊比之前还要观察得再仔细谨慎些,确定他们出镇的时候并没有人尾随。他并非走的直线,迂回曲折地绕路,要是再能被那异族人追来,那得是有点三头六臂的本事了。
周彪下了马车,将车架让给了商宁秀休息,他和贺钊一起坐在火堆旁啃干粮。
他的伤口一直在疼,简单充饥之后贺钊给他松了绑带换药,周彪撑在石头上,对着夜空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哎,我这一脸的大胡子都没了,回去肯定要给那几个臭小子戏弄。”
贺钊动作麻利换好了新绷带,随口应道:“保命要什么胡子。”
周彪也就是没话找话那么随口的一句闲扯,憨笑了两声没在意,贺钊收拾干净现场之后,看了眼马车方向,确认这个距离商宁秀肯定是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的,便问他道:“你之前说的和亲,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听来的?”
“嗯?”周彪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这事干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嗐,这消息能传进我耳朵里也算是几经周折了。年前陛下让武贵妃找了一个技术很好的画师,把那昭华郡主召进宫去描了一副丹青,那幅画后来送去了大夏,随行的护卫里面正好有一个是我过命的兄弟,他喝多了酒告诉我的。”
贺钊听着觉得不对劲,拧眉追问:“那大夏答应了和亲,也是他告诉你的?一个护卫怎么能知道这种事。”
“那不是,这个是咱们打盘城的时候,大夏几个军官在阵前挑衅时候嚷嚷出来的,言语轻佻很不恭敬,当时对垒的正好是商将军,且当时昭华郡主人已经没了,说什么把第一美人嫁过去就不打了,当时商将军脸都气绿了,杀得贼猛。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夏狗的故意挑衅,但因我知道这一点内幕……”
周彪粗糙还带泥巴的手指对在一起转着比了个手势,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对他道:“所以这前因后果啊,不就这么出来了。”
贺钊好半天不说话,沉默半晌后揉着眉心沉声道:“这也只能算是你的猜测。”
“唉,是不是猜测都不重要了,人都没了。”周彪打了个哈欠,仰头靠在大石头上。
“这跟人是死是活没关系。”跳跃的火光映衬着贺钊的侧脸,他严肃道:“一个国家,企图通过和亲换取和平,这原本就是怯懦的表现,如果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对他很失望。”
周彪被他一句话怼的无言以对,张了张嘴最后摆手道:“我不跟你争这些,大人物那考量的东西可多咧,天家自有天家的打算,我们这些小喽啰,人在底盘看不清大局势,听命就是了,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出神。
距离穆雷给出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天一亮,就是期限。
她这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在车架中都仿佛听见了追踪的马蹄声,但探出去一看,都是擦肩路过的商人行者。
商宁秀靠在车壁边上,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眼,外头是平静的夜色与湖面,微风穿树林。他好像并没有跟来。
大话说来容易,真要做到,那得付出多少代价。
即便他是穆雷,即便这个男人从前一直是说一不二,商宁秀也仍然觉得不会真有人傻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也是那一下子被冲昏头了才会觉得他有跟她一起回去见父母的这个念头,即便当时他真的有,那显然也只是一时热血上头罢了。
她本没必要当真的。
第72章 勇者
现在冷静下来再去分析这件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对于穆雷而言,都是直接将她扛回去最省心省力。
所以原本就不会有所谓的期限与选择, 他就是笃定了她会拒绝会退缩, 到最后被迫跟他回去, 还能美其名曰已经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了。
想通之后, 商宁秀胸口堵得慌,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觉得自己白白踌躇纠结了这一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意味不明嘟囔着:“嘁,狗男人, 净说大话……”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周彪原本还在打呼噜,忽然间警醒睁眼,他听见了马蹄声。
连续鏖战数月,不止鄞军大伤元气,夏军的士兵们也过的全是苦日子,每天在队伍里喝凉水啃白馍, 一两个月还成, 这一啃就啃了小半年,老兵油子早就受不了了, 每逢战事暂歇的空隙就要偷溜出来, 趁机搜刮一些民脂民膏和过路的油水。
之前在城市里会更方便一些, 现在夏军边打边退直接推到边关来了,往前是大鄞的七万大军压阵, 兵鲁子们便只好到关外的驿道上碰碰运气。
七八个大男人抄着兵器骑在马上,视线四处搜寻着, 其中一人搓着手臂道:“我说,咱们是不是出来太早了,这天都还没大亮呢,鸟都还没睡醒,哪来的人。”
“你个傻狗,这不是只有这个时辰才能溜出来吗,等鸟睡醒了校尉也就开始点卯操练了。”
“别吵吵,这附近走商队的多,和硕人也走这条道,做买卖的勤快起得早,肯定能碰上的。”
“欸,那儿林子前头是不是马车在走?”
“是的,我说吧,肯定有的,不过那破车那么小一点,一看就是没什么好东西的穷光蛋,没必要追,咱们再转转,等下一波人。”
贺钊驾着车连抽了好几下马屁股,但车架不比快马,速度有限也跑不了多快。好在那群夏兵并没有要追的意思,贺钊绕进了小树林,迂回一圈避开他们的驿道,接着往鄞关的方向行进。
然进了林子没走多久,他远远地发现前面有人生过火,生活过的痕迹。
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蹲在路边,睁着茫然懵懂的眼,满脸没洗干净的脏污,默不作声瞧着路过的马车。这些都是受战火牵连,流离失所的难民,全都来自大鄞。
越往前走,沉默的难民就越多。
商宁秀从前听父兄提起每逢天灾人祸,都会有无数百姓罹难,难民成患。但无论是怎样的描述,也都及不上此时此刻的亲眼所见,她从没见过如此骨瘦如柴的人,他们个个灰头土脸,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倒一般,这些人成堆扎在一起出现的时候,对于打小金尊玉贵从未亲眼见过灾患的商宁秀而言,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
她坐在马车上跟他们一起沉默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再往前一些,有难民搭起的草棚,炊烟袅袅升起,院落里站着几个年轻的女人,似是正在做饭。
就在这时,林子对面的小路里传来马蹄声,之前溜达出来想抢点东西改善伙食的夏兵从小道钻了出来,吃惊于这里头居然藏了人:“快来看呐,哥几个真好的运气,鄞朝的流民!哈哈,快来快来,有吃的还有女人咧!”
喊完这一句,又有两个兵痞子目露精光冲了下来,高头大马直接跳过矮窄的院墙,吓得里面的女人和孩子们惊声哭叫四处逃窜。
贺钊的情绪早就被之前看到了难民压抑到了极限,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他几乎咬碎了牙关,一把跳下车去,抽出佩刀就往那些夏兵身上砍。
周彪受了伤动作反应都没他快,但情绪仍在贺钊之上,他家中是有妻女在的,根本看不得老弱妇孺受欺负的场面,猩红着一双眼大骂道:“狗日的夏贼!你周爷爷今天非砍死你们不可!”说罢便瘸着腿一道跳了下去。
“贺大哥!”马车上只剩下了商宁秀,两个男人都是跳车下去的,那马儿还在埋头往前冲,商宁秀的身手跟他们没法比,晃悠悠地赶紧上前去拉缰绳。
马儿嘶鸣着停下,商宁秀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想将这马驱赶掉头回去接应他们,但赶车和骑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她手艺实在生疏,且道路太窄根本不好调头,商宁秀急死了,眼看着那马左转右转的不得力,她当机立断直接去解套绳。
解开车架的束缚之后商宁秀从车里一把跳骑了上去,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她拿麻绳现场充当了缰绳,其余的就全靠骑术技巧过硬,打马快速绕开马车往回冲。
夏兵不止体魄强健无病无伤,还占了三对二的数量优势,贺钊和周彪一个腿脚不便一个身受重伤,应对的相当吃力,贺钊被砸了好几拳,咬着口中的血腥气,趁机一刀子划断一个夏兵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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