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雄飞不知道泡面煮一煮再炒一炒,竟然能生发出这么至善至美的曼妙滋味,马雄飞胃囊暖呼呼,乐乐陶陶地看着她,用指头擦拭着程爱粼嘴角溢出的酱油。
程爱粼把纸张往桌上一拍,“中午去把上面的菜和肉买了,我等会去瓦拉那儿拿村民血样的化验结果,然后和葛兰去银禧写新闻稿,你如果怕我跑,晚上去那接我。”
她和葛兰准备做系列篇幅的报导,要分5步走。
第1步,以悬疑猎奇角度报导新闻记者夜探废水厂被活埋的始末。
第2步,将废水厂内部机械运作的整体流程和使用说明对民众进行全面科普。
第3步,展现惹玛村村民所有真实的血液样本及生死疾病情况,及村落生态坏境。
第4步,将每一项违章操作进行板块曝光。
第5步,所有生物化学违规数据全面见报。
他们这次奔波拿到了不少好料。
又有Hale拿到的一些周遭环境化验数值,葛兰兴奋地一宿没睡,细密地整理着所有线索,不时将想法发给程爱粼,他不愧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对民众的喜好有着天然的机敏。
两人一琢磨,准备以银禧花园为据点,炸开今年的新闻口子。
事业和情感的安常亨通让程爱粼兴奋又惶惶,她眼皮跳了跳,心绪也跳了跳,Ksitigarbha啊Ksitigarbha,保佑他们福泰小康吧。
第43章
*有条尸*
炽日高悬, 炎炎似火。
马雄飞慢吞吞,在鸡飞鹅叫的市场里按程爱粼的要求挑选食物和酱料,他没做饭的习惯, 只能询问菜贩, 若两个人用餐,几个洋葱, 几个番茄, 几个大头菜,几袋冻乌贼合适。
程爱粼给他的菜单太刁钻。
鸟蚌、巴鲁(牛肺)、番石榴、江鱼仔、芒果、鱼肉泥、蕹菜、椰子叶……市场上下两层,半个足球场一般大, 马雄飞来来回回跑了3趟才买全,后背汗淋淋透湿了T恤, 双唇渴得暴裂,两个满当当的布兜勒得他指腹生疼。
跨步到香料摊位, 马雄飞索性不问了,把纸条递给老板。
一瓶椰浆, 一瓶辣椒,一瓶参峇, 一瓶娘惹,一瓶马拉盏,一瓶薄荷……他叮铃桄榔地装货, 有了第三个酱料兜子, 马雄飞眼一移,看到了不远处卖衣卖鞋的摊位。
总不能一直套着他的黑T当睡衣。
马雄飞溜达过去,跟店主比划, 1米7的身高,大约90到100斤左右。店家烫着炸裂的羊毛小卷, 叼烟指了指衣架,“有!三个款,唐老鸭,西瓜妹,机器猫。”
一件比一件难看。
哆啦A梦的脑袋都是变形的,唐老鸭成了唐老鹅,尾巴黄灿灿,马雄飞最后矮子里挑高个,选了西瓜妹,交钱时又睨了一眼,实在惨不忍睹,最后加价换成了黑色的绸缎裙,又选了双印花的女士拖鞋。
火伞高张。
这段时日全城高温炙烤。
迫得马雄飞全然没了食欲,只觉得渴疯了,三步并两步扎进胡孃的摊档,点了两杯加冰拉茶一饮而尽,这才慢慢活络过来,体温平衡后,终觉得饥饿,要了份加大的姜丝猪肉炒饭。
胡孃落单时脑袋一探就瞧见了黑色的绸缎裙,她嘻嘻笑,满脸的暧昧与戏谑,“谈啦?什么时候见见呀,你带她来,我给你炖乌鸡竹笙双|蛋汤,补得很呀!”
马雄飞用牙掰开一次性筷,笑得欣然怒放。
回家收拾冰箱,洗衣晾衣。
他将整屋地板擦拭了两遍,正洗拖布呢,敲门声响了。
门一开,马雄飞愣住。
笑盈盈的蔡署长立在走廊上,眸子黑亮,透着阴火,眼睛是冷的,嘴是笑的,这种撕裂像是绷了张划口子的面皮。
蔡署自顾自进来,背手低头盯着印花女式拖鞋。
马雄飞轻轻用脚把它们揩到一边,“不用换鞋,麻烦,蔡署长请。”
蔡署松弛地打量着客厅、厨房和阳台,“我昨夜回署里看完了档案室里这几年的卷宗,做得很漂亮,几尊大佛管偷鸡摸狗的碎事,迫击炮打斑鸠,牛刀割嫩|鸡,怎么可能不漂亮,”他从身后扔出份报纸,“The local crime rate already dropped 2% ! Congratulations! Peace and love in here and we all sing Kumbaya……”
他盯着面无表情,有些戒备的马雄飞,嗤笑一声,“我倒是开心,布拉特,你,阿迈,Bernie(伯尼)……你们心不齐,但至少把面子缝得天衣无缝。但是,我不是过来看面子的,我是来盯你的。”
蔡署长踱步上前,五指攥住马雄飞腕上的伤口,“它们跟我说你是谨慎的,内敛的,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活蹦的乱跳的。不进医院,行踪诡秘,消极怠工,拒绝联系。坐在你这个位置,不听话会让很多人难做,对你也不好,是不是。
他的力道越来越猛,马雄飞神色不变,“蔡署长吃什么水果?”
“芒果吧,”蔡署猝然放手,“我看那芒果很新鲜。”
马雄飞立在岛台前,背着他削芒果。
无声无息地提溜起两把尖|刀,趁蔡署不注意,将其中一把揣进了裤兜。
“Hubery让我向你问好,他说你刀用的最好,”蔡署探身看玄关处马上封侯的摆设,“划动脉划得最准,让我一见你就报他的名字,不然怕我会横死他乡。
马雄飞身形一滞。
Hubery是他的隐形上司,他凝了凝神,扭身静看蔡署,“有什么事?”
蔡署将电话递给他,Hubery的声音传来。
马雄飞至始至终没说话,最后只回了两字,“Yes,Sir.”
蔡署长替代了老拜,又是Hubery麾下。
此时的战局拉锯已明朗化,能钻空子进来组局二打一,他们胜算大很多。
这3年间,马雄飞私下整理的档案全部堆放在书房储物柜的最下层。
他准备过段时间在书柜内部做隔板暗层,保密性更强,他按着Hubery的指令,将70多份手写文档全部拿出供蔡署过目。
蝇头小楷,彰显着他的心细如发。
蔡署字斟句酌,眸子里徐徐有了激赏的意味,以屠村为中心所辐射出的失踪、灭口、意外、捉鬼、杀鬼案件,看似毫无关系,却被马雄飞寻到了深层的勾连。报告中,他用词妥当谨慎,细针密缕让人看得心生敬畏,抽丝剥茧的逻辑与分析环环相扣,他早已摸清了老迈和伯尼的底子。
蔡署盘腿坐在书房内感喟,马雄飞,是个不容小觑的龙虎啊。密密匝匝的资料堆了一地,他有时会向他提问。
马雄飞窝在沙发里,回看着球赛,神思却高度戒备,滴水不漏地答复。
7个小时过去。
马雄飞未动,蔡署也未动,两个人都像入了定,回神已是晚上9点20分。
蔡署爬起来,腿已经僵麻,只能跪在地上挪,马雄飞要扶他,蔡署摆手拒绝,一路蹭到玄关,揉着膝盖抻腿,他没说话,捏了捏马雄飞的臂膀,扬长而去。
马雄飞也换了衣裤,准备去银禧花园接程爱粼。
拿起手机一看,30分钟前有通电话是布拉特打的,他为了更好的应付蔡署,调了静音。马雄飞锁门时回拨过去,无人接听,出了小区又拨了一次,布拉特还是没接,马雄飞刚要拨第三次,程爱粼的电话进来了,让他到银禧吃饭。
谢祥德办公室的旁边是个长桌小会议室。
一天的时间被垃圾和材料填充得乌烟瘴气。
谢祥德嫌两餐外卖滞留的浊气太冲,拒不进屋,程爱粼和葛兰的嗅觉已被酸汤同化,感受不到一丝怪味,埋首于电脑,及满桌的图纸与资讯。
程爱粼拿长笔盘着藻发,整理着工厂平面图和机械仪器组的各个方位与说明。
她手边还有厚厚一摞血液样本的文件。
惹玛村的村长上个月病逝了,代理村长顶着一咳就吐血的的残破身子,挨家挨户开了个小会,他们猛烈地哭号着,将所有的希望授权于程同学和葛老师,让他们放手去驰骋,去战斗,将血液和疾病做刀做斧,去劈破那杀人的厂子。
葛兰正兴奋地写程爱粼如何被活埋。
他双腿曲着蹲在椅上,抓耳挠腮,眼睛放着金光,添油加醋地详尽描述着原来人在窒息濒死时刻,真能瞧见那“咯哒咯哒”一帧一帧走马灯般的人生回顾。
他追问程爱粼瞧见了什么。
能瞧见什么,母亲的戏,Hale的屠刀,马雄飞的血盆大口,监狱里的咖喱鸡……程爱粼被他问烦了,眼睛也疲花,索性套上一件红色亮片的绒毛外搭,施施然登台唱一曲。
阿梅的《莫问一生》。
“谁和谁和谁之间,相识结合了患难……人和人之间,沧桑里只有浪漫,日复夜复日之间,崎岖夹杂了梦幻……”
这是她如今最真实的感触——梦幻如泡影,不接地,浮在空中,随时破散。
程爱粼演唱时刻意低哑了嗓子,透着跌宕起伏的沧桑,却又有侠气漫漫的豪壮。场下人合掌而拍,这煽起了男人们骨血中的斗志,马雄飞坐在角落的阴影中,亦被激荡得血脉起伏。
花园大闪的追光下,程爱粼是战士。
701室幽黄的小灯下,她是只蝴蝶,穿着马雄飞买的黑色绸缎裙,在镜子前转圈。
哼着《似是故人来》,眉眼也是瞧故人的姿态,透着一股放恣。她一日一夜都投身于新闻,脑子活跃得像个马达,现在脑子累了,可身子活络起来。转着转着就挂在了马雄飞身上,挂着挂着,一个成了飞蛾,一个成了火烛,扑腾在大床上。
扒裤|子时程爱粼一阵惊呼。
尖薄的刀刃滑进她掌中,割出了血珠,珠子泅在床单上,深得似梅,浅得如桃。
马雄飞托着她进厨房,消毒包扎,好在伤口不深,贴了大号创口贴,止了血,马雄飞小心翼翼把尖|刀掏出来。
“今儿谁来了?”
“新来的那个,蔡署。”
“你揣着刀见蔡署?!”程爱粼笑得乐不可支,“干吗这么防备他,你很少叫他蔡署的。”
“那叫什么?”
“叫爸,他把你当半个儿子,你把他当半个老子……顺带连着我,也占了不少好处。”程爱粼把玩着尖|刀,“他和邱姨,是唯二两个拿真心待我们的,至少在那边,是这样。”
程爱粼如数家珍,给马雄飞普及了2个多小时的父子情深,最后一个说累了,一个听累了,相互枕着沉沉睡去。
凌晨4点23分。
距离马雄飞家273公里外的文蒙村郊。
土路沿着河溪,虫鸣鸟雀伏在草间,落在树间,唧唧咋咋。
拾荒的老头对着溪河撒了泡尿,抖了抖腰腹,拽上裤链,哼着乡野调,手提一木棍。
棍头尖锐,他挥打着长草,看见塑料瓶,一扎,看见饭盒,一扎,往背篓里一甩,他还认识些野草绿叶,能入药,能卖给村里的赤脚医生,他一片片扎起。
年轻时扎鱼,犯过一次船难,开始畏怯大海。
现在胆子更加萎缩,只能在陆上扎废品。
看到一片白花花,老头想也未想扎了下去,噗呲一声,刚要提,却提不动。
白花花的东西重,坠着棍子,他猛一拉,拉起了一长串,定睛一看,是条腿!
人腿!
脚上有趾头!
“1,2,3,4,5。”他认真数了数,真是5个趾头!
老头一哆嗦,把长棍一撇,嗷一声叫唤,屁股落地,视线一低,他看得更清楚了,是个女人。
脑袋血糊糊,身上赤条条的女人。
老头一路向后蹭,濡了一屁股露水,挣扎着起身跑,跑不稳,摔了爬,爬了跑,跑了再摔……
他寻到人时,膝盖已经磕麻了,话也说不利落,双嘴抖得七零八落,“死……死……死了……人死……死了人!”
第44章
*她还是死在了同一日*
老头的嚎叫惊扰了文蒙村民。
他们惶惶蹚过泥水, 在天光蒙亮中套着汗衫,系着腰带往村郊狂奔,聚拢在尸体的周遭, 把长草踩得烂稀稀。
有层叠长草做屏障, 遮掩着尸身。
他们看不清,有个妇人最大胆, 拾起溪河边的长棍要打草, 她一挥腾,尸体的半边屁|股露了出来,在深浅的绿丛中似团银白的棉絮, 有男人讪笑起来,窸窸窣窣笑声成片, 一张张大嘴咧得越来越开。
妇人们心里慌急,想知道尸体的头颅面貌。
村长趿着人字拖从村口跑来, 鞋底一陷,拔|不出来了, 他跑着跑着,跑丢了左鞋, 再跑着跑着,又跑掉了右鞋,最后赤脚站在尸体旁, 给了讪笑的男人两巴掌, 踹飞了长棍,“电话,给县署打电话, 打啰没有!”
“打喽打喽!”一个矮妇举手。
村长啐了口痰,抹了把双鬓苍白的干瘪老脸, “甭管她是哪个,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说知不道!谁要是滑出一个多余的字,那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路,回去蹲板板,听见没有!”
村民的脸都肃穆起来。
一双双凶横的眼彼此交汇,警示对方,也彰显自己的忠|贞。
文蒙村隶属于脱雅县。
从县署驱车过来1个多小时。
一辆横冲直撞的面包车碾过中仑桥,冲过河溪,泥水飞溅中一阵急刹,戛然停在尸体右侧。
驾驶座上油腻的胖子一脚踹开车门,他是署长阿勒茵,舔着舌头往嘴里塞大葱和姜块,夹着公文包招呼着下属布置现场警戒。
“都退啊退啊!”下属甩着警棍驱赶村民。
阿勒茵磨磨唧唧靠近尸体,一蹲下,肚皮褶皱出三个游泳圈,他摘下墨镜,粗壮的指头把手套绷得直挺挺,揪了揪尸身的头发,那里有泥沙的结晶和血垢,他放到鼻下嗅嗅,啧,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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