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署趴伏在地,长草折断的泥泞中,清晰得拓着一个个黑泥印。
他托着小高跟轻轻一搭,如出一辙。
马雄飞一侧脸,布拉特白皙的双脚向他走来,后腿崩着大小不一的泥点,小高跟也脏污漫漫。她走得很稳,双手向后托着背篓。马雄飞抬脸看她衣着,她做了改变,不能过于引人注目,粗布头巾,粗布褂子,甚至连脸都被刻意抹灰。
布拉特走在队伍的最后端,水绿的长草飒飒,她跟那群妇人保持着距离,埋首向河边踱去,没发现自己身后,还亦步亦趋着一个男人。
“为什么要用电|击|枪?”蔡署将小高跟和长草的鞋印装入证物袋,“为了隐蔽,为了快速。”
马雄飞补充,“还有种可能,身材与她相仿,贸然动手没有太大胜算的可能。”
马雄飞仰脸看着电|击|枪击向布拉特的腰腹,“噼啪”一声,又袭向她脖颈。
布拉特的一激灵,让马雄飞想起纽约地铁里觅食的大耗子,扭捏地挪着大屁股碰到了供电轨,“啪”一声650伏的电光,它僵直地抖起尾巴,笔直地伸着,身子直直拍在轨道间,一动不动。
马雄飞起了疑问,他把背篓给蔡署,“如果想快速制衡一个人,为什么不直接电她脖子,而是先电腰,她身后背着背篓,背篓会形成一个遮挡角度,根本不利于下手。”
蔡署背着背篓上前,马雄飞攥住他脖子,突然想到什么,沉腰下蹲,努力跟蔡署的身高齐平,他这一次出手,明显感觉到有背篓相隔,击向脖颈所挥举的幅度会更大,更不方便,他又往下蹲了蹲,难度更大。
“是个小个子。”他喃喃。
蔡署用脚点了点布拉特头颅的位置,“为了确保死亡,我也会用石块击打她头部,但如果我要毁尸灭迹挫平她这张脸,我会把她翻过来,直接锤打她面部,而不是揪着她已经破损的枕部,一下一下用脸砸石块。”
马雄飞点头,“不仅控制不好力道,也未必能达到预期效果。”
“这种手笔,”蔡署蹲身用指尖夹起烂叶烂果,“根本不像咱们体系的气质,更像是觊觎Jori的贩子,突然起心动念想抢人。”
“不一定,惯性的预判会出错,他们就想让我们出错。用笨拙地方式制造现场,我之前就干过,”马雄飞眼观鼻鼻观心凝着那片棕黑的血迹,“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无法搬动石块去毁伤面部,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这片开枝散叶的血里,不只有布拉特的,还有他的。”
第47章
*下一个是我*
脱雅县署闪烁其词, 期期艾艾就是调不出技术队人手。
马雄飞和蔡署两腿扎在泥里,听得冒火,山野间, 信号又时断时续, 蔡署一急眼,索性把布拉特头颅位置的整片泥地原封不动地铲回了威榔。
他给阿勒茵施压, 让他们悄然寻一个掉了半截珠花头饰的妇人, 那是在布拉特倒地附近的凹坑里发现的,蔡署推敲不排除贩子发现尸体,抢了孩子, 在潜逃过程中一脚踏低洼地,崴了脚踝, 咕咚到地上,泥里清晰地拓出了手镯的花纹, 旁边就是半截头饰,这种打扮在当地很流行。
阿勒茵天上地下地磨叽了半天。
蔡署终于失了风度, 他还是笑,笑着把脱雅上下骂得狗血淋头, 说阿勒茵瞎子下岭,不知深浅,继而倒出陈芝麻烂谷的旧事, 阿勒茵听蔫了, 这才同意领命前去,派了支老弱病残的队伍去文蒙村探路
马雄飞和蔡署回到威榔,一去一回花了一夜一日。
此时日薄西山, 近处天空晦冥,远处飞浮云霞, 一阴一阳的色彩将天诡异地割裂开。
整栋县署楼空空如也,只有技术队的小罗在岗,揣着工具箱奔赴到车上勘验土壤。
“人呢?”蔡署肝火滕然而起。
“大家心里不舒服,喝酒去了。”
“不舒服?把案子查清楚就舒服了。你为什么不去?”
小罗推了推眼镜,咧嘴一笑,“心虚的人才喝酒,我又不心虚。”
蔡署抓了抓他臂膀,“Vance屁股太沉,迟早有天把技术队长的椅子坐塌,你身材适中,我喜欢身材适中的,不轻不重,知道分寸。”
他哼笑一声,撇了眼马雄飞,火机一打,点烟踱向解剖室方向。
还没上楼梯,大门外嚷声四溢,“署长!署长!蔡署长——!”
巡逻员冲向院门,扔下自行车,被座位的卡槽一绊,躬身踉跄了两步,没稳住平衡,脑袋朝下狗啃一嘴泥。他顾不得下巴搓地的疼痛,爬起来接着呐喊,“蔡署,阿迈,阿迈叔,阿迈叔他没气了。”
院里三人皆是一怔。
巡逻员捂着下巴,整口牙都被震得生疼,“他……大……流街,他在大流街和四角井的交叉口,被撞死了。”
马雄飞神色威凛,忙走向自己车位,“我去看眼情况,”他指了指巡逻队员,“上车带路。”
大流街在郊区,那里有片麦田。
鸭黄的麦浪滚滚,车窗大敞,能听见连绵的沙沙声响。
“他一个人,没同僚?”马雄飞突然发问。
“是,一个人骑着车,肇事者说就看到一个人,跟火箭似的飞进来,那边没交通灯,阿迈也压根没看车。”
“喝酒了吗?”
“喝了,我闻了,酒气很大。”
“大流街,四角井……那是去脱雅县的必经之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有个洋娃娃和一条鲶鱼。”
“红头发的洋娃娃?刚杀的鲶鱼?”
“您咋知道,是,是有,娃娃粉裙子红头发,那鲶鱼好像挂把手上,刚杀的,很新鲜,也在现场,就在他旁边。”
芭比娃娃,红烧鲶鱼,这都是Jori喜欢的东西。
马雄飞打灯左转,带走了Jori藏起来,自己暗暗喂养,知道布拉特的逃亡途径和时间,这几乎就能拍板是老迈杀得人,又或者,一直以来对Jori的偏爱让他醉酒后萌生了怒意和哀思,要带她最喜爱的东西去脱雅寻她下落。
现场的自行车跌落在沟渠里,前轮的辐条、花鼓、刹车片和车圈已扭成一个铁疙瘩,轮胎条随风乱舞,座垫不知所踪,露着黑锈的座杆,车把和把立向右90度拧着。
马雄飞拍了照片,发给蔡署。
回首看救护车上的白布,从头到脚盖得严实,只有左手耷拉着,血珠从灰黑的指甲尖一滴滴坠下。
他掀开白布一瞧,确认是老迈无虞。
前额齐齐下凹,坏了脑子,眼睛一只睁一只闭,睁开是因为太阳穴变形,眦开了眼角,看他面容,透着股怒海滔天。
肇事车辆停在一侧。
交警和巡逻员正跟丈夫交谈,妻子坐在树下呆呆傻傻,涕泗横流。
“他……他真是突然间冲出来的,车骑得歪歪扭扭,我们,我们昨天刚提得车啊,就是因为新提的,开起来才小心,这条路岔口多,有时候会有学生孩子,我儿子就在LEBUH CHULIA(牛干冬)小学,就在那儿,这条路我们不可能开快。他一个急转弯冲上来,脑袋往玻璃上一撞,这……真……”丈夫气急了,恼羞瞪着妻子,“就是你,非要今天去换衣服,明天换不行吗,后天不行吗!”
妻子也不回嘴。
就是哭,她吓坏了,全身都在觫觳,鲶鱼和那皱巴的男人同时撞向她面前的玻璃,大张着嘴,像深海里的物种,牙齿恨不得扎进玻璃,她看见男人又弹了出去,还是跟那鱼在一起,像对难兄难弟,抱着滚落在地,不动了。
她目光一闪,看到一个娃娃从他怀里泄出来,跟十月怀胎一样,是流出来的,头发红彤彤,皮肤白惨惨,像是羊水和浓血,妻子打一激灵,死人了,他们杀人了。
马雄飞介入,“怎么回事?”
“警官,我们住柴工街的,就是这条路最西头。我太太非嚷着要去城里换裙子,她买大了一码。我们就中规中矩开着,速度不快,真不快,我跟这位阿sir也说了,岔口多不敢快,是他,”丈夫指着老迈的白布,“是他快,跟飞一样!从这边冲到那边,像是要抄近道去田垄,我们来不及刹啊,他太快了!”
丈夫抓耳挠腮,跑着比划老迈骑车的路径,他焦虑得最后带着哭腔,“怎么就没摄像头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好好地开着,怎么就死了呢。”
马雄飞裤兜开始震动。
蔡署的电话打来,他走到僻静处接听。
“你那什么情况?”
“死了,肇事者一对夫妻,说老迈冲出岔口,低空飞行,他们来不及刹车,老迈当场死亡。”
“血液的比对结果出来了,除了布拉特,还有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Penny Wu,你应该听过她名字,我把照片发你手机了。”
马雄飞低头一看,果然眼熟,但却没印象何时见过。
“她2003年被KUBANG ULU(古邦乌鲁)监狱收监,你前年提审Zora的时候应该见过她,她算半个狱霸,Zora那条腿,是她踩折的,至今走路都瘸。”
马雄飞蹙眉,想起来了,“以什么性质收的监?”
“入狱前曾供职于安全署5年,是情报的副曹,装了很多料,去年出狱后没了踪迹,至少警署现在追不到。”
“这些人打了安全署的烙印,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
“有一点很有意思,她入狱后,国防署内部的加鹰行动重启了。”
“加鹰档案不是全销毁了吗?”马雄飞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是犯了事入狱的,她是进去找人的。”
布拉特的真正上司就是安全署的人。
自己人动自己人?
马雄飞眼神一晃,观望着妻子慌乱悲伤的神思。
妻子发现有人在端视自己,忙抬头望来,起眼的那一瞬,眸子透着无法遮掩的警戒,这不是一个常规妇人该有的神色。
马雄飞明白了。
“证件。”他伸手向丈夫索要,拍完照传送给县署,继而钻进了肇事车内探究起来,里里外外翻查一遍,最终发现驾驶座的皮套上有抹擦拭过的血迹,不明显,得蹲下身看缝隙孔里的残留才能注意到。
丈夫开始紧张,吞咽着口水,双目慌不择路地乱飞。
马雄飞漫不经心地挪过身看刹车痕迹,又挑眉瞥眼丈夫,而后直径走向女人。
“起来。”
丈夫看妻子孤立无援,忙侧身阻挡,“怎么了警官?你可以跟我说。”
马雄飞神色咄咄逼人,“警察站着问你话,你坐着答复警察?”
妻子仰头,傻愣愣地看。
“警官,她身体不舒服的。”
马雄飞黑靴突然铲向妻子脚踝,妻子吓得惊叫缩脚,身子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后栽。丈夫慌忙上前搀扶。
“站起来,站到我面前回答问题,我让你坐你再坐。”马雄飞脸面阴黑。
巡逻员上来劝阻,“马伍长……”
妻子哆嗦起身,毕恭毕敬。
马雄飞盯她裙子下端,“经|期什么时候来?”
丈夫和巡逻员被这话惊住,异口同声。
——“警官,你干什么?”
——“马伍长!”
马雄飞直勾勾盯她臀部,“经期什么时候来?”
妻子无助地看向丈夫。
“今天几号?26,每个月月末来。”马雄飞兀的伸手攥住她裙边,将她往自己面前扯,“你应该换条黑裙子,可命令下达得太仓促,来不及了,我把你裙子染血的地方剪下来寄给你上司,你说你上司会怎样,你会怎样。”
丈夫听得云里雾里,马雄飞声音轻,吞音又重,丈夫很多字词没听清,只能竭力推开马雄飞,“我……我开的。”他抻脖子喊,充满了真诚地笨拙之气。
但妻子眸底的阴戾溢了出来。
马雄飞狗鼻闻得出来,这些长期舔血杀戮的人,隔老远就能嗅出股腥味。
布拉特,老迈。
根本不是相互阵营间的狗咬狗,而是上面的巨人试错了所有的路,最终优化利益,定为和局收场,继而转手开始清扫他们这几个知晓过多秘密的虾米。
那么,杀他的人也应该同时在行动。
马雄飞的神色猝然凝固住,脑子窜电般一炸。
他本来不该去文蒙,若没有突然事件,每周四晚,他都会定点回家。
坏了,A栋701室。
“阿粼。”马雄飞撒腿往车上跑,扑进车内,一个急转,疯似的踩压油门,追风逐电地离了现场。
丈夫指着他车后扬起的飞土,“对,对,就这么快,他骑得就这么快!是我开的车,是我撞得他。”
第48章
*断八指*
大流街拐角的隐蔽处。
停着辆银色小车, 5个窗都贴了暗色的防晒膜,让人瞧不清车内环境。Hale敞开窗子,戴着墨镜, 额头扎着纱布, 晃眼摇腮地哼着小调,举起手机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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