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菱摆手。
她带来的人手有十几人,都是公主借给她的私卫,葬坑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挖好,玉魄已经命人送到之前运送棺木的马车里,而棺木,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了葬坑中。
没人看到玉魄有没有被放进棺木中,但是此刻并没有一人敢置喙。
不过几刻,新坟便垒了起来,林菱满意地点头,便要离去。
姜四夫人有些呆愣,她抬头望着头戴幂篱的林菱,她并不知道这是何人,但是她好像救了玉魄?
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跪倒在林菱面前。
林菱眉头一皱,心中清明,她有些贪得无厌了。
果然,她听到姜四夫人道:“大人,您救救玉兰。”
玉魄啊玉魄,我带你一人走已是费尽心思,还得想尽办法堵住众人之口,以权压迫,皆因这些人,并不能确定你是否在棺木中,虽然大家心中都有疑虑,甚至有的已经猜出了事实,但是他们没有证据,他们没法证明棺木之中,到底有没有你。
而这证据,只有打开棺木才能证实,不过这些人哪敢呢,只要时间一长,棺木之中的那具尸体腐烂,就算后面有人挖坟开棺,也不能再证实了。
“救?你是说,我也为她备一副棺木?”林菱冷声道,她此刻已生了些怒意,此番变故,若不出她所料,便有人效仿,“但她不是没死么?”
姜四夫人讷讷,有些说不出话。
但其余姜氏族人,有几个突然上前,也跪倒在她面前。
林菱眼神如刀,真以为她是菩萨心肠么?
她笑了一声。
众人听见她笑,有些不明所以。
“我第一次得知,竟有人这么喜欢赴死,当日被斩之人少了你们,真是可惜,既然如此,”林菱招了招手,便有一私卫上前,她抽出私卫腰间的佩刀,看着跪倒在她面前的姜四夫人,“是什么让你以为,我很好说话?”
刀抵在姜四夫人颈上,她看着她惊恐的神情。
其余跪下的人亦是战战兢兢。
除了妇人之外,亦有男性,她认出几个,皆是其余几房的儿孙。
她哼笑一声,调转步子走向另一个人。
没有犹豫,刀直接抵进跪倒在地之人的后背。
此人一声惨叫,但是林菱并未收刀,反而用力抵进。
只不过被骨头卡住,再不好插进,她力气又小,刀已是十分沉重,这番动作,让她觉得有些反胃和疲惫。
公主私下杀过不少人,有些决策文书,还是她代笔,当人身处高位,杀人一事,根本不需自己亲自动手,只需一道命令,底下自然有人代劳。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
有些鲜血溅起来,脏了她的幂篱,令她顿感烦躁。
她不想多生事端,但是偏偏有人不长眼。
她抽刀拔了出来,刀身有血滴落,在场叩首的流犯都停下动作,畏惧又恼恨地看着她。
姜玉兰瘫软在地,神色怔忡,姜氏罪人行刑时她还在牢狱当中,自然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林菱踢了面前此人一脚,就踹翻了他,他脸色扭曲痛苦,虽然她没有一刀杀了他,但是离死也不远了。
流放途中,无药可治,无人能医,就是等死。
林菱将刀还给私卫。
她轻笑一声:“我很仁慈吗?还是说,你们都与我有旧?也能让我为你们都备一份棺木?”
她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求她,就是死。
“那你凭什么能救姜玉魄?”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眉眼一厉,居然还有出头鸟,看来是没长脑子。
“我说了,姜玉魄死了,我与他有旧,备一副棺木又如何,况且,我已在众目当中给他下了葬,而你,竟然污蔑我与流犯牵连,其心当诛。”林菱振振有词。
“要是不信,开馆验尸,不过质疑我之人,先割了舌头罢。”林菱抬手,便有私卫上前,揪出了那个嘀咕之人,在其惊恐的目光中,掰开他的嘴,长刀一挥,舌头便落了地。
这下再无人敢质疑。
开棺验尸一事,自然也无人敢提。
林菱心中讥讽,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刀子落到身上才知道疼,就是贱得慌。
今天不杀几个人,难消她的怒气。
“他,他,还有她,我看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们,且去送送。”她指了几个流犯,皆是求她之人。
私卫领命,便是抽刀向前,不过几声惨叫,几人便没了声息。
此刻,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流犯虽然在路上也会死人,但是都是被年老或者年幼体弱之人,又受到役卒磋磨,或者运气不好生了病好不了,才死的,但是本身并没有判死罪,仍有一线生机能活到最后,而现在林菱确实直接送他们去死,想从林菱这里求生的人便彻底断了希望。
林菱见如此,心中也放下心来,她转身登上马车,役卒回过神来,前去送她,马车缓缓启程,役卒恭敬又讨好道:“大人慢行。”
死得几个姜氏族人,役卒差了些流犯为其挖坑草草埋了,酬劳是多给一个包子,便有人抢着去做。
而玉魄那座坟边,流犯们都默契地避开,隔了老远的地方挖坑。
第36章
玉魄高烧不退,已经连着三日了。
林菱每日都会守着他,除了中途归家一次,她便日日都待在京内她买的小院内。
这是第四日,她守着他,给他喂药。
昏迷的人是不太好喂药的,这是一件很费神的事,但是林菱从不假手他人,涉及到玉魄的事,能亲力亲为便亲力亲为。
她没怎么伺候过人,喂不进去药时也会感到烦躁,甚至想将药倒在玉魄脸上。
不过她到底没有这么做。
每每这时,小椿便会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边温言安慰她,一边伺候着昏迷的玉魄喝药。
她手中进项不少,光是在公主身边一年的时间,她就累积了一些钱财及田庄。
现在她立了户,便没指望将军府那边能给她什么,不过母亲顾及她,将个京中的一个铺子转给了她打理。
这铺子原本生意也就一般,现在靠着公主这棵大树,她便好好扩展了一番,又动用人脉,都是直接在江南拿货,如今是她手里最赚钱的。
钱买了地,租出去,又能收不少租金。
她一边算着钱,一边思索着当今朝堂形势。
公主野心不小,她跟着她一年,自然知道她所图甚大,公主若赢了,她也跟着能得诸多好处,若输了,她作为公主身边的人,自然会受牵连,不过那又如何,她早在选择公主时,便想到了这回事。
如果没有公主,她也就只能待在府内,等着被安排嫁人吧。
她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看向玉魄,心想,若不是公主,她也得不到此人。
就算他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但是结果是他终究属于她,那便没什么了。
病了可以医,死了可以埋,无论死活,至少他现在在她手里。
林菱幽幽地看着玉魄,眼睛黑的可怕。
喂完药的小椿搁下空碗,一抬头便看到林菱这双眼睛,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林菱见她喂完药,便拿了湿帕子给玉魄擦脸。
他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肤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好在如今体温降了下来,不烧了。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便是玉魄烧傻了,成了傻子,她在想,如果真是这样,她也可以养着,就图个趣儿,反正她可以找人伺候。
不过今日温度降了下来,烧傻的几率应该不大。
她探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神有些痴迷。
小椿识趣地端着药碗悄声出去。
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会动的玩偶,一株病殃殃的花草。
这样其实就很乖了,不会说令人讨厌的话,不会做出令人难过的事,虽然丧失了鲜活,但是胜在精美,她恐怕一辈子都再难遇让她这般魂牵梦萦的人或事。
不,也不一定,不过玉魄应该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让她魂牵梦萦又憎恨的人。
以后可能还会遇到这般相似的人或物,不过那也是以后了,至少现在,她做的这些是自己想做的。
她的眼神渐渐寒凉漠然起来。
他现在的状况还算稳定,至少不会死。
按照郎中的推测,估摸这几天就该醒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她想,有没有都无所谓,她不介意养个废物,亦或是病秧子。
不过要是烧成傻子,没了心智,只会笑会动的话,也不错。
胜在听话。
她握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上,轻轻笑道:“你要是一直这样乖乖地睡着,其实也挺好的。”
玉魄的睫毛颤了颤。
他昏迷的几日,能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说的什么,他听不清,他也没有什么意识,总是昏沉,能感觉到有人喂给他药,很苦,他不想喝。
女声很温柔,他能感觉到她手的温度。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如今头虽然还有些晕,但是比起之前好了许多,不过身上还是疼。
他流放途中,役卒打了他不少鞭子,现在也不过才休养了四日,伤口大部分都还没有结痂,每日还得郎中来换药。
他想说话,但是只发出些微气音。
不过林菱听到了。
她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他,问:“感觉好些了吗?”
不过旋即她拧起眉:“啊,我忘了,你现在太虚弱了,根本说不出话,没事的玉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十分自然地试了试温度,在他有些怔愣的目光中,直起身道:“我去叫人给你煮点小米粥,你几日不进米水,肯定饿了。”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吃力地问:“林……”
不过林菱根本不听他说话,便离开了房间。
玉魄呆呆地看着帐顶,上面有垂下来的丝绦,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流放途中,没想到醒来后居然能看见林菱。
他知道林菱是公主身边的长史。
毫无疑问,林菱救了他。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林菱回来了。
他这才认真地看着她。
“玉魄,你身上应该很疼吧,真可怜啊,”她眼底透着怜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将他轻轻地抱住,青雀拿了垫子,垫在他的腰后,又帮着林菱将他往上挪了一下,使他能够靠着软垫坐着,“你本来就瘦,抱起来可真轻。”
玉魄有些不自在,林菱对他过于亲密,刚刚抱他的时候,他的脸都贴在她的胸口处,让他动都不敢动。
“你脸红了。”林菱说。
他的视线和她对上,便看见她眼中的捉狭,他瞬间明悟,她刚刚是在捉弄他,这令他有些羞恼。
“玉魄,你真可爱。”林菱捧着他的脸,很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
玉魄:“……”
“要是你醒不来,就更好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她不是在开玩笑。
但她陡然一笑:“骗你的,其实你要是烧成傻子,才最好。”
玉魄:“……”
他很想说话,但是他真的没力气。
只得恼怒地瞪着她。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林菱无视他怒气冲冲的眼神,很随意地整理着他的头发,“你这样子,脸即便再好看,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呀。”
“先吃饭吧,等你吃完了休息一会儿,我让人服侍你洗漱一下。”她端着碗,舀了一勺米粥喂他。
玉魄本想硬气一回,但是这并不管用,别说他本就饥肠辘辘,而且他要是不吃,林菱就敢喊人来掰开他的嘴给他灌。
他看着她,总觉得她似乎是变了些,但是又好像没变。
他还有许多疑问,比如林菱是怎么救下他的,又或者,他娘和他姐姐现在如何。
姜家已经死了许多人,短短半个月,便是天翻地覆,他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怎么好好的姜家,突然就垮了。
第37章
“姜家为什么会垮,不就是因为姜庸年做了不该做的事吗?”林菱端着粥,坐在床边。
今日玉魄已经好转许多,他能说得出话了,也有了些力气,虽然下地仍然有些困难,但是有人扶着倒也勉强。
“我知道大伯做的事情,但也不至于……”
“你知道的又有多少?有什么不至于?”林菱反问。
他此刻犹如丧家之犬般,如此落魄颓丧,毫无之前的意气风发,林菱觉得有些快意,但是她并不觉得愧疚,因为姜家如此,又不是她做的,她顶多就是站在一旁看他们倒塌而已。
但是这又如何呢,他即便落魄成这样,她还是喜欢他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好的人呢?
“好了玉魄,乖乖吃饭,这些事已成定局,就别再问了。”林菱温柔地说到。
“那我娘和我姐姐呢?”玉魄问。
“哦,她们还在流放途中。”林菱垂下眼。
“那你怎么不救救她们呢,她们也算是你……”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至始至终,他娘和姐姐,都不知道林菱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他娘和姐姐看来,他和林菱,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呀,怎么不说了。”林菱抬眼,与他对视。
她面上笑着,可是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我……”玉魄自知理亏,但是他还是贪心,“她们,她们也是无辜的,她们那么可怜……”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林菱歪了一下头,状若疑惑,“何况,姜家之人,难道没有从中得益,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进的苍梧书院呢?”
这一句话堵的玉魄哑口无言。
他的眼中泛起泪水,却咬牙不掉下来。
“啧啧,”林菱放下碗,托腮看他,有些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呢,真难得。”
她抬手擦掉他眼角的眼泪,非常温柔地安抚:“好了玉魄,要是难过的话,可以都哭一下,哭完就轻松了。”
玉魄打掉她的手,眼中有愤怒,林菱甚至能猜出他想说些什么指责的话。
“玉魄,我已经打点了役卒,你的母亲和你姐姐会活下来的。”她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我姐她,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林菱弯着的笑眼终究是拉平了,她不想再笑了,这真的很烦。
“不是。”是朋友吗?不算吧,京中的贵女只要没有交恶,那都差不多能说的上几句话的。
“玉魄,我救你,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你不能凭借这一点,就一次次的欺负我,甚至要挟我。”林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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