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放下心,估计是不来了。
以往按时间来算,林菱基本上是隔个三四天就会和他碰上,但是如今已经过去十天,他都没碰上对方。
林菱舀了一勺谷子,放进笼内的食盘里,鸽子啄着谷子,吃的正香。
明日便是仲秋,今天街道上已经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家里也有奴婢张罗着过节该布置的东西,连她这院子内的长廊上,都垂了大约三尺的琉璃灯笼。
仲秋佳节,街上必定人来人往,京都还有游园活动,以及庙会。
林皓问她要不要去,林菱自然是想去的,这么热闹的节日,怎么能不去?
要是能碰到玉魄就更好了。
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菱想了想,有十天时间没去“偶遇”他了。
但是今天不是个合适的日子,要想和他说上话,还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免得惹他不快,前几次都是静静地和他对视一眼,就像过路人一般擦肩而过,她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是对视后,他立刻就错开了,仿佛之前驿站那般相处就像是过眼云烟一样。
就算是路上捡的狗养个几天,后面见了你也会摇尾巴,这人可真是,没心没肺。
旋即林菱又开导自己,两人本就素不相识,也是阴差阳错有了交集,她既然舍不得对方,花些时间精力是应该的。
晚上的京都,灯火通明,父母嘱咐他们早些回来,便放心地让他们出去了。
今日过节,比以往的晚上更加热闹,因此今晚金吾卫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一倍,正是因为这些,晚上的游园会才会有各府小姐们都出来游玩。
京都的治安一向不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林菱和林皓并排着走着,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条街还没逛完,就摩肩擦踵,林菱便抓着林皓的袖子,以免两人被人流给分开。
京都内有一条护城河的支流穿过,今夜有许多游灯浮在上面,照的河面火光闪烁,映得河水冷幽漆黑。
河两岸全是各类小摊,卖灯卖吃食卖玩具卖首饰的,还有一些西域来的新奇物件,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河面则是一条条画舫,今夜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这条河很宽,画舫一度延伸到港口处,舫内不时传来调笑声,亦或是乐器声,也有喝彩或争闹。
桥上也是赏风景的好去处,这桥建的高,桥下能通过三楼的画舫,只是驻足的人多,来去过桥的人也多,因此平日里显得开阔平整的宽桥竟是有些拥挤。
林皓坚持要去桥上,林菱便也无奈同意,八月十五月圆如镜,月明如水,暗蓝无云的天空之下是万家灯火,桥的地势也高,居于桥上能望到码头处,顺着河流摆设的摊位也能一一映入眼底,林皓想看景也无可厚非,因此两人逆着下桥的人流上去,终于摸到一处位置。
林菱俯视下去,河上的画舫似乎近在咫尺,她能清楚地看见舫内的歌舞,以及女子窈窕纤细的身子随着丝竹声舞动。
时下流行胡舞,女子舞姿虽柔却也刚劲,舞到半场亦有男子加入,与女合舞,林菱看得入迷,以至于丝竹声歇,琵琶声起,胡舞换做剑舞,舞姬换了人,是宽袖美人持剑而衣袂翻飞。
林菱看了两场歌舞,等侧过脸寻林皓时,才发现林皓不见了。
今晚值夜的金吾卫众多,她倒是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桥上人多,估计是被人流裹挟走了,既然如此,她也回家去吧。
林菱在人群中穿过,小心翼翼地下了桥,还是难免被踩上几脚,她的鞋子脏了倒是其次,脚趾却是被踩疼了,却找不到是谁踩的!
节日出来游玩有利有弊,热闹是热闹,但是人多太遭罪。
她扶住岸边的树,想缓一下疼痛,就看见一名贵女和面容清俊的公子携手而行,有侍卫帮他们隔开人群,从人群当开了一条路。
便是上桥赏月,侍卫们也会辟出一块空间,林菱观这些侍卫的服饰,并不是金吾卫的着装,一般而言,侍卫只有王公贵族才会配有。
女眷出行会带侍卫的,多半和皇家有些关系。
林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里来了贵人,避免冲撞,离得远远的才好。
她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河上的画舫有离得近的,岸上直接搭了木桥通向画舫,这些画舫还没有上满人,正停留着,林菱在一条画舫边停下,看着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们往里走。
船是三楼的,纱窗上人影重重,她驻足片刻,也上了去。
画舫之间也有相连,往往两三只之间便搭了桥,方便人们水上玩乐,只不过这些船都是不动的。
林菱望了一下最里面的一条船,那船是四楼的,船上虽灯火通明,不过人却是很少。
她闲逛到这四层的画舫来,一二楼还有人声,到了三四楼人就少了,不过四楼能看的风景更远,四楼只有一间房亮着灯,里面悄无声息。
上楼前舫内的侍从问她是否要住宿,她只说想去四楼看看,待会便下来,因此侍从便没有跟她一起上楼。
越往上,厢房越少,价格也越高,林菱并不打算住宿,梁上有灯笼垂下,即使四楼大部分厢房都空着没有点灯,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清静,加上今晚月色极好,两岸听不真切的喧嚣,有种蝉噪林逾静的感觉。
她随意找了间厢房落座,正对着明月,即使不点灯也能看清房内的布置,她脚还有些痛,打算坐这里歇一会儿再走。
期间有巡房的侍从,许是知道四楼只有她上来,见她坐在这里面,便问她是否要点灯,林菱摇头,只要了茶水和几碟糕点。
没一会儿吃食和茶饮便送了上来,侍从还送了一盏小灯笼,里面的灯芯并没有亮着,不过林菱转动了一下,这灯笼有根弧形竹轴悬在灯笼中间,两端连接了灯笼骨架,可以灵活摆动,灯笼即使掉在地上滚动,竹轴也能一直稳住,以至灯芯不灭。
灯笼虽小,却胜在精致,虽是纸糊的,但上面亦有水墨,她倒是挺喜欢这灯笼,打发走侍从后,她又吃了些糕点,这小食做的也不错,比府内的好,银子花的不亏。
吃饱喝足后,林菱就躺在贵妃椅上休憩。
看着明亮又不刺眼的月亮,林菱舒服地眯了眯眼,她伸了个懒腰,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毫无平日的形象可言。
屋外有细微的步子声音,四楼隔音做的很好,板上都铺了绒毯,人走动起来几乎听不见声音,林菱虽然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只是将手放了下来,把袖子垂下。
她窝在椅子上,盯着门外,有人刚想进来,却发现这间屋子有人,于是边退边道歉:“我以为这间屋子没人,冒犯了。”
林菱本来是不在意的,结果这声音越听越耳熟,那人是逆着光的,所以看不清脸,于是林菱便只能边起身边说等下。
那人不明所以,但也停下。
林菱也是三五步走近,两人这才借着月光看清对方模样。
冤家!
对方一见林菱,便是瞳孔震惊,惊道:“怎么是你!”
第14章
林菱抱胸,好笑道:“好巧啊,你也在这?”
“不巧不巧,我这就走!”玉魄转身就要开溜,却被林菱揪住背后的领子。
“遇见就是缘分,坐下吃点东西?”她点了的几碟糕点也没吃完,丢了浪费。
“不要不要,我姐就在楼下,我去找她就行。”玉魄忙摇头。
“怎么,你怕我给你的东西有毒?”林菱拽着他的领子不放。
“谁怕这个,你要是敢下毒,金吾卫今晚就来抓你蹲大狱,我在外面可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像个拐子呢?”林菱纳闷,“每次见我都跟耗子似的,我会吃了你吗?”
玉魄小声嘀咕:“那可说不准。”
林菱闻言就想给他一个糖炒栗子:“你是小孩吗?”
玉魄挣开了林菱揪着她领子的手,他整理了一下被林菱抓的起了褶皱的领口,抱怨道:“你怎么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这样不好。”
林菱眨眼,黑夜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抿唇笑道:“怎么不好了,我就只抓过你,又没对别人动手动脚。”
玉魄觉得她说话有些怪,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怪,他也就皱了一下眉头,旋即也就抛之脑后:“总之,你不能再对我动手动脚。”
“不听,”林菱重新躺下来,椅子晃啊晃,她懒懒地问,“凭什么听你的?”
确实,没必要听他的。
玉魄被问住,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觉得这么很不礼貌吗?你有没有教养啊?”
摇晃的椅子突然顿住,林菱的一只脚抵着地板,止住了椅子,她横眉冷对:“教养?不告而别是教养?见面不识是教养?比起这些来,你有什么理由教训我?”
她突然兴师问罪,玉魄被打的措手不及。
“我……”
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菱见状,哼笑一声,她指了贵妃椅旁的矮桌:“坐这儿。”
玉魄踌躇不前,林菱见他不过来,便也没有强求,只道:“既然无事,那你走吧。”
她现在心情略有不好,不想看见他。
玉魄有些惊讶:“真让我走?”
这么轻易就放他走啦?
明明刚刚还拽着他不放呢。
“嗯。”
玉魄高兴地下了楼。
林菱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脚步轻快跳脱,看起来离开她是挺开心的。
她瘫在贵妃椅上,觉得顶上月亮忽然有些刺眼,本来柔和的月光却变得尖锐凌厉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泄气似的放下手臂,摇晃的力度过大以至于磕在扶手上,磕的有些疼了,她有些难过地蹙着眉。
脚步声忽近。
林菱诧异地抬起头,和回来的玉魄撞了个对视。
“诶,你怎么……”玉魄蹲下身来,见她一脸委屈,泪珠子欲落不落,他便伸出手想要擦掉,但是手背被打开,林菱侧过脸掉了两滴眼泪,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让他被盯得头皮发麻。
“我怎么了?”林菱强自镇定,只是声音有些哑,胸腹中的酸涩骤然宣泄停滞有些难捱。
“呃。”玉魄尴尬的放下手。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你想问什么?”终于,林菱打破了沉寂。
“你怎么哭了?”玉魄有些摸不着头脑,并且不合时宜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林菱闻言,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瞪我干什么?”挨了眼刀的玉魄,实在是觉得有些冤枉。
“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走了么?”她纳闷呢,怎么这人还折返回来,是看她出丑的么?
“我看你有些不高兴嘛,虽然啊,呃……但是我还是比较关心你的……吧?”玉魄打着哈哈。
林菱认真地看着他,视线落在他心虚的脸上,心想,说这违心的话还真是难为你了。
“哦,磕到手了。”
“啊?”玉魄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左手正覆在右手上,月色下并看不真切皮肤是否发红,只觉得她露出来的皮肤细腻洁白,甚至因为朦胧月色,仿佛都在发光一般。
“磕到手就哭啊,你也太容易哭……”玉魄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只是没有说完,就被林菱的眼刀给凶得消了音,只是就算没说完,两人也都知道话后面是什么意思。
“说吧,你折返回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人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下去又折返,除非有事,怎么可能靠近她?
玉魄被林菱强行扳回正道,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别扭地问:“你……之前是不是故意来找我啊?”
“什么找你?”
“就是西街那边,我不是好几次下学回来嘛,然后就看见你了。”
林菱面无表情,视线和他碰撞,被他问起这话,只是蹙了眉问道:“你自恋?”
玉魄被她这反应给弄得有些懵,他自己竟在她的眼神下显得有几分心虚,但是长日来的疑惑积攒在心底,他依旧追问道:“谁自恋了,但是明明就很奇怪啊,怎么你……”
“西街是你家开的?”
“不是……”
“那我出现在那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隔几天就……”
“我在那里给我家人买东西,怎么,你也想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玉魄被她搞得有些不自信了,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扑嗤――”
林菱忽然笑了起来,她眼波流转,涂了胭脂的嘴唇比往日更加鲜妍:“我就是专门来见你的,你信么?”
玉魄脑子宕机,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吧,我猜对了,你什么目的,你找我干什么?”他心生警惕。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猜,林菱有些头疼:“你为什么总是警惕我,明明在驿站的时候,我们相处的还是挺好的,但是你不告而别后,我们再见时,你见我便如临大敌,我并无害你之心。”
说着说着,林菱眼中便聚起雾气,顿时眼睛波光粼粼,眼底蕴了月色,秀眉一蹙,粉唇轻咬,甚是怜人。
即便是玉魄不解风情,也是一时滞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见他呆住,林菱心中漫起些微得意,眼泪倒是有些作用,要是故作难过,他肯定不以为意,毕竟难过得做给人看,不在意你的人,你语气有变,他根本听不出来,只有真真切切地哭出来,即使他再不放在心上,见人掉眼泪也有一两分道德上的内疚感。
“你见了我还装作不认识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就没和你搭话,”林菱嘤嘤地哭,声音抽抽噎噎的,说的越来越委屈,“你见了我恨不得马上就跑,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玉魄被她眼泪搞得心生愧疚,他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想让她别哭了,哭的他烦躁,但是又不好开口,见她可怜兮兮的,他只得轻声安慰:“你没得罪我,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行不行,我以后不躲你了。”
“你为什么躲我?”
玉魄眼神飘忽,林菱冷了声音立刻打住他游离的心思:“你老实说,别骗我。”
玉魄没辙,他叹了口气:“好吧。”
“本来我们两个相识就是一场……呃该怎么说好呢,然后我觉得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我们也就不要有牵扯了。”
“而且,之前我就觉得你身份也不低,你要是小心眼,给你爹说了,到时候要是你爹不依不饶,我爹知道就得揍我了,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碰弓了。”
“你身边那个老嬷嬷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回去的话就算你不说,你那嬷嬷也会告知你父母的,我爹最烦我在外生事,虽说是无意,到底也是险些害你性命,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你家想拿这事做文章,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他爹也可能被参上一本教子无方,他爹官职不高,胜在清闲,被人上折子也就算了,可是他大伯是站了三皇子队的,而姜家树大,若是被别的皇子党拿这个做文章,从他这里开个头,姜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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