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天才如江昭诚,他很久之前早已明白,这是喜欢,是少年人的心动。可是渐渐地,嘴里遗留着水果硬糖的甘甜告诉他,这似乎,就是传说中的爱。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田沁。
田沁一瞬间有些恍惚,耳边一阵鸣响。她似乎听不到江昭诚说了些什么。
光?
田沁觉得有些讽刺。
她出生的那一天,村里下着久违的暴雪。李友梅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下.体似乎有液体顺着流下,她强忍着,跌跌爬爬地拍了怕邻居的门。
“王姐,我……我好像要生了……”嘶哑的声音几欲被雪地吸走。
她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村里人家的门,终于有好几个妇人听到动静,赶忙把她搀扶进了屋内。
通往县城医院的路滑而陡,李友梅早产,丈夫又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夜格外漫长,昏花的小屋内烧着炉子,村医拿着简易冰冷的工具,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来回游走。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田沁猛地回过神来。
她从未过过生日。
因为只有她知道,母亲在万家团聚的冬至这天,是有多痛苦。李友梅也曾是个爱美、羞答答的小姑娘,是她的到来,像一根冰冷的链条,把李友梅永远地绑在了这个家里。
可现在,居然有人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还亲口告诉她,是她带来了光。
江昭诚看到几滴泪珠从田沁眼中掉落,眼神无比迷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伸出大手扶住田沁的头。
田沁刚刚还昏颤着,突然觉得耳朵被毛茸茸的耳罩捂住,整个人空灵却暖烘烘的。
“江昭诚。”田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有些湿了,黏在一起。
“你是不是,”田沁轻轻说:“喜欢我阿。”
“嗯。”江昭诚笑着说。
田沁的耳朵被他用手捂着,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是少年勾起的唇角和抿着的薄唇,却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嗯,我喜欢你。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嗡――”
耳边熟悉刺耳的鸣声又蓦然响起,田沁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几欲逃出。
寝室门前有棵老树,老树枝桠上密密麻麻站了一排鸟,像是听到了苍穹彼岸的哨声,一瞬间鸟儿四散,各自奔走,留下颤巍的树枝,拍打着满枝头的遗霜。
江昭诚把手从田沁的耳边拿开,他觉得这样的肢体碰触有些唐突。
他刚想道歉,就看到田沁回了神,突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一把把他推开,圆眼有些微震:“你……你怎么……会喜欢我。”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江昭诚有些无奈,“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所以、你……”田沁有些磕磕绊绊,她还没有在巨大的温差中反应过来。
江昭诚懒洋洋地扫了眼她手中的纸袋,逗着她:“收了我的礼物,就要跟我好。”
此刻田沁手中拎着的纸袋似乎在发烫,灼烧着她的脸。
“对,我还没说,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重,在学校门口眼镜店买的。”江昭诚着重加强了“学校门口”这几个字。
……
“你真的喜欢我?”田沁有些迟疑,本能反应地检讨着自己。
江昭诚突然收起了散漫,认真地看她:“嗯,很喜欢。”
江公子做事向来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虽从未爱过人,不懂男女之间似有似无的暧昧调情,但是他对田沁,有着本能的偏执占有,在无数个深夜使他脑中发麻。
所以有足够的把握,来日方长。
田沁食指不觉地揉搓着袋子的边角,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昭诚就小心翼翼地帮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轻轻把她推向楼内的方向。
“不要着急拒绝我,田沁。”田沁背对着江昭诚,看不到他是什么情绪,只听见江昭诚伏在她的耳边,声音比往常要更低:“不跟你闹了,礼物收下吧,生日快乐。”
“外面冷,回去吧。”
江昭诚把她送进寝室楼,隔着玻璃门,淡淡地笑。
田沁已经魂魄游离地被迫走到楼梯内,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屹立的一盘盘台阶。
她后知后觉地,就这么立在原地,缓缓地拆开了纸袋。
袋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江昭诚一贯笔锋锐利的漂亮字体,风骨峭峻,浸透纸背。
“今天的夜最是漫长,迎昼,迎你。
“凛冬尽去,期待今后相逢。”
落款:江昭诚。
第28章
有几个女生成群地嬉笑经过, 田沁没什么焦距地顺着人流,来到了楼层平台处。
她背部靠着着银色冰冷的扶手,自然垂下的手腕处突然一凉, 田沁低头看了看手边冻手的不锈钢栏杆。几秒后,田沁蓦然跑了下楼。
她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内,推开寝室大门。
外面广袤枯零, 灰色的地面偶尔飘起几片薄脆的黄叶,悠悠地打着旋儿, 不断地上升下落,刮起冬日的狂风。
寝室门前是一棵棵排列整齐的树,温柔地裹上一层白色油漆。
在无数的人影和百叶中, 却全然不见江昭诚的身影。
田沁好笑地扯了扯唇角,她不明白江昭诚为什么这么着急把她推进楼内。
明明是刚刚表白的人, 却一点也没见不好意思, 又神情自若地款款离开。
田沁想了想,还是抱着纸袋回了寝室。寝室里的暖气很足, 不一会田沁的脸就被烤的热烘烘的。
她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礼物盒,缓慢地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金丝边的眼镜框,看起来跟江昭诚偶尔会带的那个很像, 都是简约大方的款式。田沁试戴了一下, 视线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度数刚刚好, 没有丝毫的不适。
她透过镜子里的自己,竟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总是摆出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 掌心却比谁都温暖。
田沁高兴地把头埋进双臂里, 兴奋外露地打了个滚。
碰巧周莎莎抱着一盆衣服推门而入,她目瞪口呆地看见一向温顺内敛的田沁, 此刻正双手捧着下巴,冲着镜子不停地傻笑。
“什么大喜事啊,高兴成这样?”周莎莎边晾衣服边笑她。
“嘿嘿嘿,没事啦。”
田沁正色,她随手拿出那盒铁罐装的水果硬糖,“给你,莎莎。”
光下反射着碎光的糖被抛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周莎莎赶紧腾出手来接过,“这是什么?”
田沁眨了眨眼,狡黠道:“能使人美梦成真的糖。”
……
接下来的几天,江昭诚都没再来过消息。
田沁这颗刚刚开点窍的少女心,像是在做过山车,只是还没到达最高的地方时,就猛地降落在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田沁越来越觉得江昭诚没把那天的话当真。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当场给江昭诚答复。
现在好了,他倒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田沁却备受煎熬。
主动提起那天的事吧,万一江昭诚摆摆手,说他后悔了怎么办……田沁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江昭诚没什么理由喜欢她。
一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田沁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李箱。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田沁单手叠着衣服,看都没看来电备注,就按下了接通键。
“喂。”
“考完试了吧”冷冽的嗓音,像是他身上的薄荷的清凉气息。
“……”
田沁有些恼火,但又没什么理由发作。
她清了清嗓子,不温不淡地说:“对啊。”
“下楼。”低沉清润的声音一出,田沁愣在原地。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放下手中的衣服,直起了身:“下什么楼――你是叫我吗?”
一阵无言,只能听得到电话那头的低声的呼吸。
“田沁,”过了一会,江昭诚似乎是笑了笑,“穿厚点,我在你寝室楼下等你。”
田沁瞪大圆眼,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穿着拖鞋就“噔噔”跑到阳台的窗边往下看。
楼层不算低,田沁只能看到楼下某些角度来来回回的人。
“等我!”话音刚落,田沁就觉得自己急不可耐的样子有些吓人,她连忙小声了些,语调细腻温柔:“等我哦。”
挂了电话,田沁就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衣服。最终,她还是穿上了平时穿的那件普通的高领黑色毛衣和毛绒外套。
临出门的时候,田沁还是习惯性地随手抓了一把水果糖,放进了外套口袋。
田沁几乎是跳跃着下台阶,转弯时勾了勾依旧冰冷的银色不锈钢扶手,但她却依旧觉得扶手烫烫的。
终于,田沁气喘吁吁地到了一楼大厅。她透过透明玻璃门向外看去,还是那天的风光,凋零的枯叶,广袤的灰色地砖。
不同的是,道路的两侧多了一个人影。
微冽的风吹过,将少年的衣服鼓起。江昭诚慵懒地斜坐在那辆熟悉的单车上,金色的阳光照着他细碎的发梢。那一刻,田沁的胸腔像被一只疾驰的小鹿撞过,心尖酸的发痒。
“江――昭――诚!”不知怎的,田沁突然眼眶一热,向他跑了过去。
江昭诚诧异了几秒,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反应地伸手接住了跑得踉踉跄跄的田沁。
他将她扶正后,大手又绅士地从田沁的外套上抽离。
江昭诚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暖贴,递给田沁,柔声说:“这么着急干什么?”
田沁接过,手中的暖贴似乎还留存着江昭诚的气息。她也在口袋中摸索着,然后向江昭诚张开了手掌心:“我也有东西给你。”
江昭诚毫不意外地笑笑,拿过一颗糖含在了嘴里。
“这辆车修好啦?”田沁指了指黄色的车身,“等等……”
田沁突然觉得车身有些变化,她顺着扫视了一遍,随即葡萄般透亮的眼睛睁大:“这怎么个情况!”
贵气逼人山地车,漂亮流畅的后车线上竟然安了个车座!
江昭诚眼底含笑,拍了怕后车座,“怎么样?”
田沁扯了扯唇,苦着脸:“江昭诚,山地车上安了个后座很丑哎。”
江昭诚也没在意,他看了看田沁身上穿的厚厚的外套,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长腿又重新跨上车座,双臂握紧了车把手,“上车,带你去兜风。”
明明是一辆窄而精致的单车,却被他说成了少年将军身下与之征战沙场的骏马感觉。
田沁呆住。
黑色高领毛衣挡住了她略干的嘴唇,却挡不住她红彤彤的脸蛋。
“这个后车座,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田沁有些迟疑地发出疑问。
“嗯。”江昭诚没有犹豫的回答。他轻笑,“不然呢?”
田沁觉得脖子一阵发痒,她有些不耐地扯了扯贸易领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昭诚有些疑惑,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田沁紧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他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烦躁。江昭诚下车,把车停在两侧的树旁,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尾音宠溺包容,墨色发梢闪着几个金色光圈,自然垂落在那双幽深的黑眸旁。
田沁觉得他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朋友,心中更是窝火。她动作慢慢的,不由自主地鼓起了腮帮子。
“你这几天去哪了?”田沁闷声含糊道,脚尖踢着飘落的黄叶。
“我能去哪。”江昭诚有些好笑,“当然是在公司。”
他低头看到田沁温顺垂下的发丝,心底有一处更加柔软。
田沁觉得二人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片刻,她抬眸,认真地看着江昭诚的眼睛,缓缓道:“江昭诚,我不明白你。”
“说喜欢我的是你,可是转头不见踪影的也是你。”
江昭诚冷峻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田沁出声。
江昭诚深呼吸,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微笑:“好,田沁,别着急。”
“首先,那天为什么要把我推到楼里,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我?”田沁的视线不自主落在崭新的后车座上,越说越觉得委屈。
江昭诚看到她的样子,心中莫名一动,像是被彗星砸过,突然醒悟了什么。
沉默片刻,他的嗓音像被沙砾磨过一般沙哑,明明是高不可攀的人,却说着不合身份的话:“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很怕你拒绝我。”
田沁的心里炸开一片烟花,五彩陆离地四散,火树银花般的缤纷绚烂,在高不可及的天空绽开,那一瞬却又好像触手可及。
她抬起头,突然抿着嘴笑了。
“第二,这几天为什么不联系我?”田沁觉得自己真的很好哄,语调已经飞扬起来了。
江昭诚感应到什么,也默契地笑了。“你那天说过的,要考试,最近很忙。”
他突然来了底气,渐渐逼近俯下身,眼睛一眨不眨,语调又慵懒起来:“田沁同学,你一忙就容易发脾气,我可不想被你牵连。”
田沁佯装生气,其实她早就忘了自己随意找来的说辞。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棵枯树下,身旁是随意停放着的一辆单车,头顶是冬日的骄阳,细碎的金丝透过树杈的缝隙,倒影在灰色的地砖上,勾勒着两个修长高挑的轮廓。
两个人谁也不服输地看着对方,没过几秒钟,又像是憋不住,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少年人的笑青春热烈,爽朗赤诚。冬日清冽的薄荷叶同各色糖的清甜卷在一起,混杂在金边儿的白色软云中,晒得懒洋洋。
“喂。”田沁抱着双臂,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最后一个问题。”
江昭诚扬眉。
狂喜在胸膛疯狂抵着他的喉咙,下一秒就要破出。可他不想被心爱人看了笑话,又熟练地收起了狼尾巴。
“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田沁静静地看他,“没有后悔药哦。”
江昭诚抬眼看了看天空。
今天阳光甚好,火烧云慢悠悠地飘动,金色的光趁机破出。飞鸟被叫声惊起一排,挥着翅膀远去,转瞬消失在这片碧穹。
阳光之下,是远处无尽的石子路,学不到头的题海,虚无渺茫的烟雾。
面前,是他灰色暗调里唯一的五彩斑斓世界。
江昭诚没有回答,只是又重新推起了单车,慵懒地朝她伸出右手,尾音缠绵宠溺:“走了,甜心。”
田沁会心一笑。
时光慢悠悠的,连风都变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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