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田沁却感到无比燥热。过了一会,她无声地将自己的长袖卷至手肘之上,这才得以缓解。
不久后,一位穿长袍的小师傅拉开门走了进来,带领大家斋前念经冥想,对食物有敬畏和感激之心。
田沁依言端坐,闭上了眼睛。
最前方的香还燃着,白烟悠悠地升起,四面到处亮黄色的经幡,堂外远处的山间,似乎还有神圣的敲钟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她总是能觉察到一处眼神在直勾勾地看她――好像在她闭眼之初,那处眼神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毫不加以克制收敛,炙烫直白,充满着世俗低卑的欲.望。
那人似乎全然不顾周身的一片圣洁祥和,正冒天下之大不韪,寻求一阵欢娱颤.栗。
起初田沁微微乱神,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将这个想法抛掷脑后。
在这漫长的五分钟里,所有人的脑中都会平静坦然,不争不怒,规规矩矩且心无杂念。
五分钟后,冥想结束,她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短暂的模糊散去,面前是檀香与褐色的木桌木椅,充满着整个斋堂。
田沁好久之后才想起刚才那明晃晃的眼神,于是观察着四周。
路意致正垂眸望着桌面的亮光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昭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神色清淡地倾倒着壶,为身边的黄老清着茶。
黄老面上庄严,不似最初的笑眯眯。他望着最前方的亮黄色佛语对联,陷入了沉思。
后排的人更不必说了。
田沁扯了扯嘴角。
直觉还是真是蛮丰富的――她好笑地骂着自己。
斋饭被小师傅端了上来,田沁赶忙道谢。
木制的大碗中盛了很厚的一层米饭,上面铺满了多种蔬菜:茄子、萝卜、芹菜、白菜等等。
田沁摆好碗筷后,就大口地无声吃了起来。
用斋时禁言,因此所有人都吃的很快。
路意致用餐完毕,他微微侧头,笑着看着吃得“飞快”的田沁。
田沁吃饭向来很慢。她对美食似乎没有太大的性质,只是在完成进食这一人类必须经历的事情一般。
江昭诚和黄老此也已放下了筷子,摆放整齐。
他们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摆。
路意致点头向黄老告别,装作没有看到江昭诚一般。江昭诚也不恼,他目不斜视,离开了这间斋堂。
身后的两排人也紧随其后,轻手轻脚地离去。
正在埋头苦吃的田沁突然放缓了速度。
她机械似的移动着筷子,目无焦距地拨弄着碗里的白萝卜吃,像只慢悠悠的猫,懒洋洋地用爪子翻找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路意致突然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自己都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怎么还跟一帮小孩计较。
田沁扒着饭,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嘴里撑满了白米饭,鼓着腮帮子,竟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看到田沁这副撑得不行的样子,路意致大笑了起来。
他生怕笑出声,两只大手撑在木桌边沿上,身体不停笑得抖动。
田沁翻了个白眼。
她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嘴里报复似的嚼着米饭,上下腮帮子刻意地幅度很大,专挑路意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表演。
――江昭诚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听到木门的吱呀声,田沁随意抬眼向门边望去,嘴边的动作瞬间滑稽无比。
她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路意致终于止住了无声的笑,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卫衣帽子,看到江昭诚后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不过是个刚毕业几年的孩子,没必要跟他较劲儿。
江昭诚刚才还维持着绅士礼貌,不知为何,此刻却好似熟视无睹般直直地略过二人。
路意致拧了眉。
难不成,还真是个孩子?
田沁继续着她小鸡啄米般的进食,路意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小声出声提醒:“吃饱了就不要再吃了,对胃不好。”
田沁晃晃脑袋,嘴里含糊不清:“斋饭,怎么能剩下呢。”
路意致别无他法,只好等待。
走廊另一侧的江昭诚正俯身在原先的座位上找些什么,神色专治地扫视着桌子以及木地板。路意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能让江公子又跑回了斋堂。
――是一颗糖果。
包裹着硬儿亮光的锡纸,被阳光照射得五彩缤纷,与这件素净的斋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昭诚随手把掉在地上的这颗糖果捡起来,又放回口袋中去,眼中充满餍足。
路意致突然笑了声。
嗯,的确是个小孩。
江昭诚背对着他,又理了理身上简单的棉质衣服。
衣服下摆上好像勾了个线头,他也不急,不紧不慢地伸处食指,灵活地将白线缠绕了起来。
线头不小心脱指而去,江昭诚也不恼,不胜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省区龙头企业的太子爷,竟然在这间素雅的斋堂里,和一个若有若无的线头较上了劲。
路意致挑了挑眉。要不是他无意中在田沁的钱包内见过这小子的照片,他几乎认为二人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可他还不知:当面对宿敌时,对待弱者才会心生慷慨大度。
此刻的路意致,已然将江昭诚放在了一个严谨过头、不知变通的傻小子地位。
很久之后,江昭诚终于把线头扯了下来,端正地放在手心里。
田沁碰巧也吃完了斋饭,放下了筷子。她捂着肚子,轻轻地喘着气。
路意致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在包里找出了一板消食片递给她。
田沁掰了两粒扔进嘴里,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意致收拾好东西,扬了扬下巴,对着口型:“走?”
田沁点点头。
路意致靠着走廊,率先出门了。田沁坐在里面,侧着身,绕过椅子才刚刚到了座椅中间的走廊。
她闷着头往前走着,小腹才刚刚碰触到外桌的边角,身后却突然觉得被什么气息给压住了。
那人与她一前一后站在狭窄的过道,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男人的肩膀很宽,肌肉硬邦邦的硌人,却有着莫名的压制和情.欲。
田沁僵了身子。
――这件斋堂里,只剩下了她和江昭诚。
她的前方就是明晃晃浮动着的经幡。田沁一直心存敬畏的金身佛像,此刻就在斋堂的最前方,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那副亮黄色的佛语对联,大大地写着几个字:
万法皆空明佛性,一尘不染是禅心。
田沁从来没触碰过男性的身体。
即使是五年前,在与江昭诚动情最深之时,因为田广文的缘故,她也有些惧怕男性强壮的身躯。
江昭诚十分理解她。
最过分的时候,不过也是亲吻时情不自禁地摸上田沁消瘦的脊背,从没有伸手向前探去,随后又克制隐忍地去浴室冲个冰冷的凉水澡。
但是现在。
也许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亦或者是由于田广文不再对她构成威胁。
田沁的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的躁动,向女人的长指甲,在心尖儿处挠动着她,一阵酸痒。
尤其是当身后无比熟悉的清冽薄荷香气沁入鼻息,她简直整个脑袋都在发着麻。
是江昭诚啊。
那个我爱了很久的人。
田沁刚想回头,江昭诚就立即后退了一大步。
他面色抱歉:“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在里面出来。”
他穿了一件纯棉的灰白色短袖,松松地垂在笔挺的西装裤内,家居又斯文。黑色的西装裤没有一丝褶皱,板正严谨,衬着江昭诚修长的腿部线条。
田沁深呼吸了一口,扯开大大的嘴角。
她掩饰般地笑:“没关系。”
看到江昭诚有些犹豫般的神色,田沁大度地开口:“江总,是有什么事吗?你说。”
江昭诚启了启薄唇。
他似有似无地勾着唇,气息很慢:“我还有急事,麻烦…借过?”
田沁咬着牙给他让了路。
江昭诚撩开那使人心生坦荡敬畏的经幡时,停下了脚步。盯了许久后,他突然笑了,眼中是淡淡的讽刺。
随后推门出去,目不斜视。
路过门外的路意致时,他心情颇好地掏出那颗糖果,放在了路意致的掌心之中。
路意致一脸莫名其妙,“干什么?”
“路医生,”江昭诚不紧不慢道:“饭后甜点。”
江昭诚转身离去。
远处还有一众助理和保镖围在千年老树旁等待着他。
路意致径直推开门,“愣什么神呢,快出来。”
田沁定了定神,又恢复了清冷。
“来了。”
第45章
看着田沁和路意致远去的和睦背影, 江昭诚的目光渐深。
彼时黄老正半俯在寺庙净手池边仔细地净着手。他看到江昭诚在一旁面色冷淡的旁观,乐呵呵地用粤语出声提醒:“昭诚就没有所求之物?”
江昭诚闻声掀起眼皮。他看着眼前纯净澄澈的水,在高处缓缓流下, 像是能洗去世人手中的秽恶不堪。
可他的手却一直随意地插在兜里,都懒得碰一下。
他淡淡道:“我不信这些。”
即使手上沾染过的血再多,他也只信自己。
这世间没人能救他, 神明也不行。
黄老早知道他向来漠然的秉性,于是只是笑着摇摇头。
“你与刚刚那姑娘认识?”他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手指正慢悠悠地揉搓着,洗除杂秽血渍。
午间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双眼,江昭诚笔挺地立在灰白色的砖石之上, 地上的影子都拉的修长。
他沉默片刻后:“不止。”
黄老洗净了手,接过身边人递过的白色手帕, 又不紧不慢地擦着。
他擦着擦着, 突然气沉丹田地大笑起来。
“我记得,你也有这么一个手帕。”黄老擦了擦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腕, 像是在回忆:“那年在喀土穆,我把你在洞窟里救出来后,就问过你。你怀里的保险柜里到底装了多少钱, 或者是什么让你不要命的文件――你却怎么样也不肯说。”
“后来林秘书才告诉我, 那里面只是一条手帕――你们年轻人,竟然还有手帕这东西。”
黄老摇摇头, 不可思议地笑笑。
很有意思。
一帮豁出命的土匪还以为东方商人的保险箱里有什么宝贝,结果只是条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旧手帕。
黄老擦完手, 随手把手帕递给身边的人。
他有些苍老的目光里闪现着锐利:“当时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给你的, 现在看来,不尽然。”
林霖在一旁听着,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江昭诚像疯了一般,在干得快要裂开的地面上油门踩得飞快,车几乎快要飘了起来。他不要命地往那帮黑人的老巢里闯。过了不久,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一帮人才赶到。
他到的时候,倏地听见破旧的洞窟外传来几声枪响。那时他整个脑瓜子都嗡嗡作响,赶忙冲了进去。
林霖忘不了那天的江昭诚。
他浑身是血,毫无姿态地半躺在扎人的岩石壁旁,身后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满地的土和爬行的小虫沾到了他不停涌着鲜血的伤口上,身边还躺了四五个持枪的壮汉。
江昭诚的衣服也被磨破,甚至露出了骇人的白色腿骨。但他像是没发觉一般,面色温柔地擦着保险柜上面的尘土。
他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中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林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江昭诚,全无矜贵,不顾周围环境的脏乱,甚至连睫毛上都凝固着血。那一瞬间,漫长的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
江昭诚把保险箱交给了林霖,随后沉睡了整整三天。
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医生的反对,忍者剧痛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细清洗了五遍,把自己脑海中那片肮脏的地面和布满灰的蜘蛛网洗去。
……
江昭诚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几声。
黄老大力地拍了拍江昭诚的肩膀:“不洗便不洗罢!”
“走,请香!”
……
暑假将过,田沁从工地返回学校。
她临近毕业,还是要专心地完成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
田沁整日在实验室里泡着,抑或是头发凌乱,戴着眼镜,抱着电脑不停地敲打,头发都掉了许多。
但是很奇怪,自从江昭诚离开后,她的近视度数就再也没怎么涨过。
盯着屏幕时,眼睛不免疲惫,因此她习惯了鼻梁上冰凉的金丝边镜框,也习惯了当初买它的那个人逐渐消失在她的生命中这个事实。
李明山许久不来学校,几天后他回去一看,也实在看不下去沉醉于论文的学生,整日在实验室里垢面蓬头。
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被科研弄成这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于是他靠在实验室的门旁边,冲田沁招了招手。
田沁脱下手套,飞速地用手机对测压管里的水位线拍照留存,这才小跑过去,跟随李明山来到他的办公室。
“田沁,我这里有个……”
“好的教授。”
李明山拉开椅子,胖乎乎地身体挤了进去。
“我这还没说完话呢。”
田沁不好意思:“您说。”
面对老师的训话,埋头苦学如田沁,最是擅长“好的”。因此她一个心直口快,就说了出去。
“我看了看你交的初稿啊,这不都快完成了吗?”
“我还想再验算一遍。”田沁认真道。
李明山笑着看着她。
田沁是他从教三十余年见过的最是慎重恳切的学生。能看得出来,她是真正热爱水利这个行业。否则在五年前,老徐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李明山有众多学生,但他一直都清楚,田沁是最特别的那个。
这个瘦弱的女孩子,似乎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可是却在刚成年不久时,就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
他想起了前不久,向科集团的小江总在送他生日贺礼时说得那番话。
江昭诚命人把赵丰石老先生遗存的笔墨镶装好后抬了进来。
“我有个不情之请。”江昭诚端坐着,他对李明山很是尊敬。
“江总,您直说。”李明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实在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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