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曼看到她后, 上下扫了一眼她今日的穿着打扮,目光中带着惊艳。
“真好看。”她由衷地说。
“谢谢。”
田沁不好意思地浅笑,眼睛弯弯的, 像个精致的雪肤洋娃娃。
两人站在一处,谁也没再开口。一时间, 气氛竟有些尴尬。
“阿姨。”田沁打破沉默,语气很轻,“刚刚有人告诉我, 您想认我做干女儿,对吗?”
池曼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她点了点头, 试探着问道:“小沁, 你愿意吗?”
田沁笑着点点头。
“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从小我就喜欢粘着您, 现在终于能如愿以偿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池曼这才放了心。
“这就好。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的父亲他……”她神色抱歉, 体贴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已经五年了, 没关系的,阿姨。”田沁突然感觉无比的放松,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您。”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几年, 我没怎么在他床头尽过孝,甚至都没怎么去探望过他。”田沁笑出了声。
“我跟我爸爸, 关系其实差的要命,见面能干架那种。”
“小时候,他经常打我和妈妈,当着我妈的面跟各种女人厮混。他还有赌瘾,却在外人面前,又是另一副合格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长大后,他也不怎么喜欢我,就连上大学都是我自己拼命争取的,他拿县里给我的奖金去赌、去大方地借给朋友,就是不给他的亲生女儿。”
田沁面色平静地对池曼说着这一切。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谈论起自己羞耻的父亲,还是在她最爱的池曼阿姨面前。
她就像是被扒光了身子的裸.女,在闪人眼睛的灯光下平静地供人观赏。
羞辱感依然强烈,但此刻的田沁,只想安静地解释清楚这一切。
自尊心再强又有什么用?她不想再骗人了。
池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
她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瞬间,透过对面这个早已成熟美丽的女人,她仿佛又看到了抱着她在大片的荒地面前哭得像个小花猫的女孩。
绝望又平静,安静地听着江涛拍打旱地的声音。
[“录音你也听了,离她远点,我不想让昭诚一辈子毁在她的手里。”
“咱爸从小就把昭诚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这么多年了,他也一直听话沉稳,从来都没有违背过我们。”
“现在是她一厢情愿,那么谁能保证,昭诚未来不会被她迷惑?”
“误会,什么误会?池曼,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你这么喜欢她,那就再听一遍。这声音,你敢否认不是她吗?”]
――你敢否认不是她吗?
江茂闻的话在她的脑海中依旧清晰。
池曼不敢否认,但她还是选择原谅田沁。江茂闻害怕田沁祸害昭诚,她也害怕。
在一夜失眠后,她向丈夫提出要认田沁做干女儿。
“茂闻,算我求你,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好吗?女孩子自尊心比较强,剩下的交给我处理,相信我。”
江茂闻看着黑眼圈明显的池曼,想了想,还是同意。
这算是折中的办法。
所有人都不明白,向来雷厉风行的池曼,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满怀愧疚,她们甚至十几年都未曾见过面。
池曼自己也不明白。
她第一次下乡工作时,遇到了这个女孩。那时的田沁笑颜如花,小朋友的目光中满是纯粹,高兴地给她搬来小马扎,两人头对着头,在江岸边吃着简单的盒饭。
池曼前半生没什么阻绊,却也没什么乐趣的豪门生活,在那几个月,因为这个小山村的女孩,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没有看着田沁长大成人,那么她就亲自教导她,替死去的李友梅,将缺失的十几年教育弥补给她。
“小沁。”池曼哽了哽,她抱住面前的人。
“你不要管顾特助说的话,他说的不算数。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你要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你父亲的医疗费,我会帮你的。”
不论田沁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不论她此刻是不是继续编织着她的谎言,池曼相信,自己也能将她的歪心思纠正过来。
田沁的身子僵了僵,她轻拍着池曼的背部,眼角微湿。
“嗯。”她笑了笑。
就像自己对顾特助所说的那句话。
她这样身世糟糕、满口谎言的人,池曼都没有放弃她,这是最好的结局。
江茂闻被簇拥在大厅的最中央,身边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不知何时,他将视线望了过来。
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田沁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江茂闻抬颌示意。
此时的田沁还不知道,这个习惯于被万人敬仰的男人,做了多大的妥协。
“各位。”
这时,苏家主人上台,笑着调试了下话筒。
在场的面孔都是老熟人,他简单地介绍了来宾,最后才说:“本次慈善晚宴,我荣幸地邀请到了向科江董。江董,您要不上台说几句?”
豪门子弟们对社交不感兴趣,站在外围侃大山。
只有中场的企业家,才扬起笑容,适当地拍手起哄,将现场维持在一定的氛围里。
江茂闻笑着上了台,只是简单地说了些体面话。
大厅的轻音乐响起,身穿晚礼服的人继续碰着杯,说些恭维的话。
可就在所有的人都认为江茂闻结束发言之时,他突然又清了清嗓子。
“咳咳。”
极轻的咳嗽声,甚至都没有透过音响传来。
现场的音乐声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中央。
“今晚,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江茂闻眼角的皱纹露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我和我的太太只有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我一直羡慕着梁董,他竟然有两个乖巧温顺的女儿。”
现场适当地哄笑着。
江茂闻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很幸运,我与太太找到了曾经资助过的女孩,我们都非常喜欢她。”江茂闻刻意将田沁的身世隐晦带过。
田沁喉咙动了动。
江茂闻这样说,毫不给她退路可言。如若有一天自己背叛了江家,她不敢想象,其他人将会怎样看她。
池曼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田沁的指尖僵了僵,片刻后,她才尝试回应。
“所以,今天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我,江茂闻,要有女儿了!”江茂闻笑了起来,他看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看往田沁的方向。
“从今天开始,我们家又多了一位千金,承蒙各位照顾。”
那一刻,大厅内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田沁。
田沁周围的人群散开,她的身边瞬间变得空荡起来,各色的目光看向她。
艳羡的,嫉妒的,鄙视的,低蔑的……
只是沉寂了片刻,大厅突然又兴奋起来。
不知是哪个年轻人吹了声口哨,将现场的气氛烘托到最高潮。
田沁走上台,她甚至能看到赵舟灿略带嘲讽的笑容。
“大家好,各位长辈们好,我是田沁,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田沁鞠躬。
伴随着动作,她额前的发丝掉落,遮住了半张脸。媒体闪光灯争先恐后的拍着,没人注意她微微颤抖的背部线条。
田沁弓着身子,她依旧笑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地砖却越来越模糊。
她在人声鼎沸中将眼睛睁得最大,努力不让眼眶中的热泪流落。在这样的氛围里,田沁竟然还有心思遐想。
她想,幸好。
幸好今天散了头发。
胳膊好冷,背也好冷。
“轰――”
一道白光刺射到田沁的脸上,划破了寂静的黑夜。下一秒,便是一阵轰隆隆的炸雷声,响彻云霄。
在一片哄闹声与摄影机拍照声中,突然涌进一声脆亮的玻璃掉落的巨大声响,被人摔碎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
“啪――”
一时间,晚宴大厅无比混乱,甚至有人尖叫出声。
听到有玻璃碎成一片的声音,田沁的身子下意识地抖动一下。
她刚想直起身子查看,却猛地被人用衣服盖住了头。
眼前瞬间是一片漆黑,清冽的薄荷味道沁入鼻息,田沁的脸颊被硬挺的西装布料遮挡,竟然变得有些温暖。
她意识到了什么,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
那人利落地从她手中夺过话筒。
“她的照片,谁敢散播出去,后果自负。”江昭诚的声音冷冽的有些吓人。
台下一片唏嘘和震惊的声音。
谁也不敢相信,这个仿若从地狱而来的男人,是那个向来沉稳成熟,从不违逆长辈的江家继承人。
田沁闻声想要扯开眼前的衣服,两只手腕却被一双冰冷的手并在一起握紧,逼迫她向前走着,攥得她血管都有些发痛。
“你放开我!”田沁挣扎。
江昭诚将她的脸和裸.露的背部捂得严严实实,甚至不给她余留一丝呼吸的空间。
“别他妈乱动。”江昭诚贴在田沁的耳边,声音平静:“我真的生气了,田沁。”
田沁看不清周围人的目光,在黑暗环境下,她的听觉敏锐起来。
“江昭诚,你给我站住!”江茂闻带有怒意。
池曼站在不远处,声音微微发抖:“昭诚,小沁……”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田沁闭上眼睛,像只提线木偶一般被江昭诚牵引前进。
她听到雨声在渐渐变大,就知道他们已经快要离开这座梦幻的舞厅城堡。
完了。
一切都要完了。
“阿诚,你现在还能回头。”赵舟灿挡住了江昭诚的去路,面色是罕见的严肃。
他的身旁,是一中狐朋狗友吃惊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可思议,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江昭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他淡淡的:“让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田沁感到突然有珍珠大的雨滴砸落下来,脚边是道路旁树前的湿泥。
“你放开。”冷风吹来,田沁清醒了些,“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是我可以解释。”
江昭诚置若罔闻,依旧向前走着。
“你放手!”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田沁突然崩溃地嘶喊,声音中带了丝哭腔:“你放开我……”
她挣扎地愈发厉害,江昭诚有些不耐烦,他一把扯过她头顶的外套,大手从后方圈过田沁的脖子,逼她直视自己。
田沁瞬间被大雨淋湿,就连睫毛上都贴了层水雾。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江昭诚了。
江昭诚还是一身剪裁贴合的西装,此刻却早已湿透。他额前的发还在不停滴着水珠,竟有些狼狈。
他紧闭着薄唇,眼角是暴虐的红。
“清醒过来没有?”他掰过田沁的下巴,任由她淋雨。“田沁,我又没有说过,叫你等我回来?”
田沁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汗水。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带着哭腔:“这条裙子贵的,我还要还给池曼阿姨……”
江昭诚耐着性子,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
“阿姨?”他勾了勾唇,“宝贝,还不改口吗?”
“你在说什么?”田沁猛地抬起头来。
“我想想啊,”他声音冰冷,“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这样吧,我大度一些,你继续叫她妈,以她儿媳的身份,嗯?”
江昭诚的手被玻璃渣扎透,还在滴着血。却仍在无声地向下移,渐渐摸到她光滑的背部。白皙的皮肤立刻划了抹艳丽的红。
他俯身,贴在田沁的耳边,快要咬到她的耳垂。
“这么漂亮的裙子,我早就想把它撕烂了。”他像是地狱暗处爬出的恶魔,面色苍白,没有什么情绪。
“……”
“怎么不说话呢?”江昭诚的大手骨节很是硌人,他粗暴地将田沁甩到车门前。
田沁的肩胛骨撞到冰冷的车门框上,还没等痛觉反应过来,江昭诚又贴了上来。两人都穿的很单薄,几乎是肉贴着肉。
“这么喜欢给我妈当女儿?”他笑得骇人,像是突然领悟的样子。“往后的日子,你可以继续叫我哥哥,都随你,好不好?”
田沁愣了很久。
反应再怎么迟钝,也该清楚江昭诚的话了。
“你……”
“对,我爱你。”江昭诚低声重复,却像个冷心肠的怪物:“五年了,我还爱你呢。”
田沁的突然想起五年前分手那天,面前的人慵懒地坐在咖啡馆里,像是随口道:
“我还爱你呢。”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身上瞬间起了一身的战栗。
“我不信――”她甩开江昭诚,声音莫名的发怒颤抖,像是被背叛一般。
江昭诚有些急不可耐,他试图让田沁拉着他的右手。
“甜心啊。”他在雨中笑得妖孽疯魔,“你见过谁家干净儿子身上,纹着关于自己的干妹妹?”
这只修长干净的大手曾拉着田沁去过很多地方,但现在,里面静静躺了一只不会动的黑色长尾蝶。
那一年田沁亲手将蝴蝶合在他掌心,于他而言,足矣支撑他五年。
掌心的纹身最是疼痛,极致的爱转瞬即逝,可他偏偏要逆天而行。
管他什么离经叛道,逆天悖理,他的一切从不是天定。
第70章
江昭诚的手掌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
借着昏黄的路灯,田沁还能看到这只长尾蝶若隐若现的翅膀纹路,周身是滂沱倾下的大雨。
她怔住。
“这只蝴蝶赖上我了。”空白虚妄的空间中, 女孩笑着向身边的少年撒娇。
田沁拼命地想要在回忆中走出来,可是少年人的轻笑声一直似有似无地吹在她耳边,像是咒语。
她想起了那个梦。
梦中的少年骑着单车, 夏日的风鼓起了他的白衬衫。
“甜心,给你看个好东西。”少年勾着笑, 他骑在单车上,修长的腿自然垂地,支撑着地面。
他将右手背在身后。
“别让我恨――”
“闭嘴, 闭嘴!”
田沁一瞬间回了神,她捂着耳朵, 不知在向谁嘶喊着。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猛地推开江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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