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祝蔚放下菜单。
阿宇进屋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从烟盒直接把烟叼出来,身后花枝被他的背脊压得微微一弯。
祝蔚有注意他的打火机,金色的,整体做旧的感觉,点完烟还惯性在手里倒几圈。
“我要去门店。”
祝蔚像没听见一样冲他摆摆手,“让一下。”
阿宇不明所以,转身回头瞟了一眼,往花盆里弹了弹烟灰。
“它活不长了。”
“什么?”
祝蔚走过去,指着花盆里的花,“你这么往里面弹烟灰,什么花也活不长。”
阿宇看着叶尖,说:“大海买的,回头让她拿走,跟着我确实活不长。”
拿起桌上咖啡,阿宇“咕咚咕咚”喝到底,“走吧。”
“嗯?”
“走。”
“啊。”
祝蔚从阿宇表情中看出一丝不耐烦,好像一刻也不想在公司待的感觉。
她本能对这个男人有点畏惧,也许是长这么大一直和校园里的异性打交道,阿宇身上的特质和他们完全不同。
因为陌生,所以无从应对。
......
从公司到要去的门店不远,十分钟车程,还是在赶上两个红灯的情况下。
下车后祝蔚迎面看到一个设计独特的牌匾,上面铺满绿植和鲜花,几乎占了牌匾三分之二空间,虽然是假的,而且暴露在室外,但色彩艳丽,没什么灰尘,冷不丁一看倒是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牌匾右侧是店名——滇肴。
滇?云南菜?
店名下方有个小一号字体的“贰”,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第二家分店的意思,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已经有食客进店了,看来赵敬淳的生意还不错。
“吃过云南菜吗?”
祝蔚听见阿宇在身后问她。
“没有。”
阿宇看了眼时间,“午饭在这解决吧。”
“我不吃。”
祝蔚直截了当拒绝,比拒绝给他放钥匙链时还要干脆。
阿宇视线向下,盯着身旁的小姑娘,“不吃饭还是不吃这家?”
“不吃这家。”
他眉头一皱,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祝蔚没多解释,先阿宇一步进去,迎面一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她,“您好,请问几位?有预定吗?”
祝蔚没等回答,阿宇将她薅到一边,“我带的人。”
小姑娘保持微笑,叫了声“宇哥”,后退回迎宾位。
店内员工相继和阿宇打招呼,他都挨个点头回应,态度一致,但在这些人里面有个男生看见阿宇第一反应是躲,神情慌乱。
拐弯上二楼的时候碰到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正往下走,“诶!宇哥,你来得正好,盘点单子给你。”
祝蔚发现男人说话时偷瞄她几眼,她站在阿宇身后,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
阿宇翻了两下,大致看了看,然后从男人手中接过笔签字,“小伟今天没来上班吗?”
“且歇着呢,被打得不轻,你胳膊没事吧?”
“没事。”
阿宇把签完的单子还给男人,接着往楼上走,背后的手指勾了勾,祝蔚跟上去。
从公司到这,祝蔚发现他是个一呼百应的人,好像大家都以他为中心,离不开的同时又带着一丝畏惧......
来到楼梯左侧包房,一阵笑声从里面传来。
阿宇走进去,“杜哥。”
“阿宇来啦!”
话落,杜己睿的目光扫到祝蔚后一愣,把身旁服务员支走。
门关上,杜己睿笑笑,“你就是祝蔚吧,我之前和你通过电话,你叫我“杜叔”,或者老杜都行。”
电话联系的时候,听声音祝蔚就判断他年纪不小,见面后更加确认。
杜己睿个子不高,身材五五分,长相平凡普通,扔进人堆不会被找出来那种,眼角的斑驳细纹即使不笑也很明显。
“杜叔。”
“来,坐这。”
“你们先聊,我到楼下看看。”阿宇转身出去。
门关上,杜己睿和祝蔚对视,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你看我太忙了,没时间去机场接你,昨晚在哪住的?阿宇要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祝蔚回应他的客套,“没有。”
“一会我安排一下,中午咱们在店里吃,赵总要晚上回来呢。”
不知为什么,祝蔚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阿宇,却没法拒绝杜己睿,也许是他年纪大,看起来又很和善,祝蔚有种不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好像对阿宇不太公平。
杜己睿点了根烟,“祝蔚啊,按年龄我也算你长辈,所以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就当是请求吧,我知道你和赵总很多年没见了,但是赵总心脏不太好,硝酸甘油常年备着,等晚上见面,还请你说话克制一些,他受不了刺激。”
“......”
祝蔚发现不论什么时候,好像只要和“长辈”这个词沾上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教。
不过归根结底自己人向着自己人,杜己睿作为赵敬淳的下属,真是处处为老板着想,祝蔚特想颁给他一朵小红花。
“你放心,我是来实习的,不想多惹麻烦。”
杜己睿有些尴尬地抠抠手,“今年多大啦?”
“二十一。”
“好年纪。”
空气中夹杂着尬聊气氛,杜己睿没话找话,“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市场营销。”
“挺好挺好。”
祝蔚起身,把包放到旁边椅子,“我去趟洗手间。”
阿宇开门回来,两人差点撞到,他侧身让路。
刚坐下,阿宇感觉腰有点硌,手往背后一掏,原来是祝蔚的包,看了看黑色皮包的简单轮廓,他想到什么,从裤兜摸出钥匙悄悄塞进去。
杜己睿抬脚踹了下阿宇凳子,“欸!赵哥家这小姑娘怎么样?难带吗?”
眉头舒展,阿宇饶有趣味地笑了声,“有点个性。”
“我刚才跟她聊了几句,感觉这孩子挺冷漠的,估计跟赵哥短时间内也热乎不起来。”
阿宇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杜己睿把打火机一并递过去,“不知道两人见面会啥样,想想就难受,昨晚她给我发信息,确认你认不认识赵哥,警惕性还挺强。”
阿宇点着烟,“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杜己睿打趣,“什么叫像啊?你本来就是。”
听见门外有动静,阿宇示意暂停。
门打开,杜己睿马上摆出和之前一样的笑脸,赶忙问:“饿不饿?我让后厨炒几个菜吧。”
“不饿。”祝蔚甩甩手上的水,站在椅背后面,俯身打开包,她本想拿纸巾,却在找到纸巾的同时看到了下面的钥匙链......
她抬头,阿宇正盯着她,烟雾丝丝燃烧。
耳边回响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聊天。
“惹谁也不要惹阿宇,店里哪个小崽子不怕他,听说昨天小伟和东东打架,正好阿宇来碰上,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劝架都不成,幸亏阿宇给拉开了。”
目光从烟雾消失的尽头收回来,祝蔚扯了张纸巾擦手。
“你俩坐着,我去点菜。”
杜己睿刚要起身被阿宇拦住,“我带她出去吃。”
两人眼神一对,杜己睿立马明了,“也行,既然来了就吃点本地特色,我还有事,祝蔚,你人生地不熟的,好好跟着阿宇。”
说完拍拍阿宇肩膀,像托付一般。
从包房出来,杜己睿走进员工更衣间,从上锁的五号柜掏出一部老款手机,飞快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
“他今晚回,还有他女儿来了,按学的专业看,大概率进企划部。”
......
在二店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十二点离开。
“我们去哪?”祝蔚扯过安全带,问他。
“你想去哪?”
“不用管我,按照你的行程走。”
“先吃午饭,然后回去补觉,下午不去公司。”
早上起得有点早,说实话,祝蔚也有点疲倦,她看了眼转方向盘的手,闭上眼。
午饭随便吃了两个炒菜,吃完回家,一路没有任何交流。
“开门。”
倚着家门口,阿宇看祝蔚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从包里掏钥匙。
进屋打开冰箱,阿宇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干掉半瓶。
祝蔚上楼一头栽倒在床上,她没有睡意,只想躺会,上午接收的信息不多,有用的几乎没有。
床头的桔梗在经过一夜之后明显打蔫,祝蔚盯着它看了半天,最后决定不打算挽救,任它自生自灭。
阿宇枕着抱枕,楼上楼下无话,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
下午三点,一阵铃声持续响起,祝蔚起身见阿宇还在睡,丝毫没有醒的意思,她蹑手蹑脚下楼,走到茶几旁,来电已经挂断,上面名字显示:“赵哥。”
祝蔚瞥了眼,下意识冷漠。
阿宇翻身过来,差点一脚踹到祝蔚。
两人的小腿短暂摩擦后阿宇忽然醒了,他暗暗骂了声“操”,拽住祝蔚手腕借力坐起来,把她拽得肩头一沉。
“你怎么总喜欢趁人睡觉的时候站旁边呢?”
“......你电话一直响。”
大学和室友住了几年,祝蔚总结的人生经验就是——不要惹有起床气的人,要顺毛捋。
许是因为祝蔚语气比之前轻柔,阿宇没再说什么,点了根烟,把电话拨过去,到阳台接。
拉门开了又关,很快他进屋来,对祝蔚说:“赵总七点下飞机,他助理预订了饭店。”
“我能不和他吃饭吗?”
祝蔚的语气又恢复如常,搞得阿宇有点错乱。
“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吃顿饭不行吗?”
祝蔚苦笑一声,“如果你像我一样,从小被爸爸抛弃,不闻不问,再见面还有心情吃饭吗?”
阿宇挠挠头,“我没爸,不好意思。”
两人的境遇半斤八两,细算下来,阿宇比祝蔚还要惨一些。
祝蔚坐到刚才阿宇躺的位置,瞬间感到一股温热,“你帮我想个办法,除了问实习的事,其他的能别有交集就别有。”
他走过来,坐到茶几一角,双手交叉垂在腿上,“我是赵哥下属,也是他朋友,你觉得我是帮他还是帮你?”
不近人情的回答,搭配他那张脸,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契合。
祝蔚盯着阿宇的单眼皮,“一口一个赵哥,也太忠心了吧?”
阿宇抬手摸向脖颈,祝蔚忽然下意识闭眼,缩脖往后躲了下。
嗯?阿宇眉头一皱,他本意只想晃一晃,缓解疲惫......
隔了两秒,祝蔚慢慢睁眼,发现阿宇正疑惑地看着她,祝蔚马上坐直,“不帮算了,反正我不去的话难做的也是你。”
光脚不怕穿鞋的。
阿宇咬咬牙,只看不说话。
祝蔚被他看得全身燥热,“你安排好了告诉我。”
说完匆匆上楼。
阿宇坐回沙发,身体似一条曲线懒散地窝着,打火机攥在手里,全心思考。
办法他有的是,但要想丝毫不伤害一方,尤其是这个小姑娘,他没什么上乘之策。
第四章
晚上七点,机场到达大厅,祝蔚和阿宇一起等人。
站在人群之外,祝蔚倚着扶梯旁的玻璃围栏,看不到出口,只能寄希望于个子高的阿宇,随时等他传唤。
“等下接到他们,我先和赵哥说几句,然后安排你俩在车里,或者外面聊,随你便,聊完你打车回我那,我可能得送赵哥回去。”
“......”
从昨晚到现在,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祝蔚听完觉得他尽力了。
“你怎么没拿花?”
祝蔚见阿宇两手空空,问他。
“昨晚那束是老杜买的。”
送花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面前几人推着行李箱走过,祝蔚又问:“你多大?”
“二十八。”
“结婚了吗?”
阿宇斜睨她,忽然这么能聊?
“跟我聊天能让你转移注意力吗?”
“目前还行。”
“没结婚,没女朋友。”
其实上面的问题祝蔚完全不感兴趣,她真正要问的是下面这句,“赵敬淳有情人吗?”
阿宇不打算回答,他摸摸兜里的烟盒,想起公共场所不能抽烟,手又垂下。
“这么多年,肯定找了。”
答案清楚,多余一问。
“赵哥说过,他这辈子不会再婚。”
祝蔚冷笑一声,“离婚手续都没办,和别人怎么结。”
阿宇没接话,眼前常旅客来来往往,为情,为钱,总奔着什么,如他一样。
赵家当年的变故阿宇不太清楚,只知道赵敬淳老家有妻女,却对她们很少提及。
“出来了。”
看见熟悉的身影,阿宇快步往前走去,祝蔚却挪不动脚。
迎面有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祝蔚一眼就认出了赵敬淳,即使本人比照片里老了许多。
他失踪之后,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被祝女士烧了,祝蔚曾在爷爷的老房子见过一张仅存的全家福照片,年轻时候的赵敬淳确实长得很帅,也确实渣。
碰面的三人说了几句话,另外一个男人先离开,然后阿宇回手指过来,祝蔚和赵敬淳对视了。
时隔多年,父女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相比等待时的紧张感,此刻祝蔚心里有种死灰般的平静。
快五十岁的男人竟然保养得和四十岁差不多,看来有钱真好。
祝蔚眼前浮现她妈那张苍老的脸,如果两人现在站在一起的话,应该没人会猜他们是夫妻。
“蔚蔚,长这么高了。”
走近,赵敬淳打量着自己的女儿,笑里有几分慈祥,但祝蔚感觉赵敬淳的笑很刻意,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慈祥而已。
阿宇过来,“赵哥,我们先出去吧,外面聊。”
“好。”
赵敬淳独自走在前面,阿宇陪祝蔚随后。
她又恢复最开始见到阿宇时的样子,一天时间培养起来的熟络顷刻间荡然无存。
阿宇知道她情绪不好,什么也没问,等在停车场找到赵敬淳的车,他上前和赵敬淳说了几句,又走回祝蔚身边,“去吧。”
停车场昏暗的路灯和眼前气氛很搭,像是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投射在一潭死水中央,对两者来说都是尽头,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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