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笑了声,饶有意味的笑。
李斌咂摸咂摸这个笑意,看着墓碑上赵敬淳的照片,恍然明白了阿宇为什么带他来这,看来阿宇要听实话。
“斌哥,你知道我大名叫什么吗?”
这一问把李斌问愣了,他还真不知道。
阿宇看向远处密密麻麻的墓碑,说:“我叫“步宇”,步澜是我姐。”
步澜的名字李斌并不陌生,他脱口而出,“你不是在南宁长大的吗?!”
阿宇没回应,缓缓转头,盯着他。
李斌忽然感觉一阵寒意,从厚实的羽绒服往里钻,身体不自觉抖了下,透骨的冷。
缓了半天,他俯身打开茅台酒猛喝两口,像是为了压惊。
“阿宇啊,当年案发那晚我喝多了,才不小心做了伪证,你别怪我,现在杀你姐的人终于落网了,就在前几天,你应该知道吧?我们都以为董武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是你记错了,还是有人给你暗示让你记错了?”
李斌一顿,“是......关总说看见那晚我和董武一起喝酒,我迷迷糊糊,也以为是那晚。”
茅台酒的香醇味道在嘴里弥漫,最后变成了苦涩,李斌撑着大理石站起来,身子晃了晃,不知是两口酒就醉了,还是故意装风烛残年的老人想搏点同情。
“其实事后我去找过关总,问他为什么说那晚看见我和董武喝酒,他说他只是闲聊天聊到那,虽然我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含糊啊,这件事一直梗在我和关总之间,后来他拉我入股,说因为那件事导致我被警察怀疑,他觉得对不住,寻思这个生意赚钱,想拉我一起投点,所以这两年股东分红都按时给我。”
李斌怕阿宇不信,又补充道:“当着敬淳的面,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撒谎我明天就下去陪他。”
如果没有那份伪证,董武怕是没机会逃到大兴安岭,苟活这么多年......阿宇不知道该不该怪李斌,究其细处,他好像没什么错,假如上面他说的属实,那他既不是同伙,作证时也没有主观意愿撒谎。
“关总和董武,什么关系?”
亮明身份的阿宇语气里少了一丝客气,多了一份冷咧。
“董武和关总他爸都是粮库职工,家又离得近,可关总和董武,嘶......没听说有什么太深的交集啊。”
阿宇不说话了,没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有点不甘心。
“阿宇,你现在的股份是不是和关总差不多啊?”
“嗯,怎么了?”
李斌又喝了口酒,冲墓碑莫名笑笑,“敬淳真是培养了一个好接班人呐!”
云里雾里,阿宇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董武会判死刑吗?”
“不一定。”
事情不到最后,没人敢妄言结果,何况关俊良还给董武请了律师,阿宇不懂具体的量刑,所以拿不准。
瓶盖盖严,李斌说:“斌哥我今天在这里向你卖个好。”
“你说。”
“你让警方查一查当年关国强一家到底是怎么死的吧,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查清。”
“你不说车祸吗?”
李斌长出口气,“我只能说,当天我恰好经过车祸现场,而且还看见了一个人。”
“谁。”
“董武。”
阿宇猛地想起之前张叔给他打电话说,如果关国强回到粮库上班,会顶掉董武的名额......如此看来董武有一定的作案动机。
“这是我压箱底的秘密,原本我想带进棺材,如果你不是死去那姑娘的弟弟,如果不是看在敬淳的份上,我铁定不会说,但话说回来啊,结果可能和董武没关系,但是你想,如果有关,关俊良知道后会怎么样。”
“斌哥,谢了。”
李斌一扬手,“不求别的,给我保密,当年的事我对不起步澜那姑娘,如果能帮到她弟,算我赔罪吧。”
阿宇清楚李斌那两个“如果”的理由只是场面上的漂亮话,真正让他说出这个秘密的原因是他怕万一董武和关俊良之间有什么交易,被警察查出来关俊良可要吃牢饭的,那以后良锦就是阿宇说得算,他得靠上稳定的一头才行。
离开墓地,阿宇赶紧联系左栖鸣和黄捷,同样是过去将近二十年的事情,不知道这次能查到什么程度。
......
可能在墓地待得有点久,冻着了,阿宇回家就开始发烧,吃了药后躺床上一直睡觉,祝蔚在旁边陪他睡了会儿,到晚饭时间起来打算熬点粥。
她刚要动才发现阿宇搂着她的腰,虽然发烧了,可力气不减。
祝蔚捏住他手腕,轻轻抬起来往旁边挪,刚要松手,阿宇忽然动了动,手又重新搂过去。
没办法,祝蔚只能躺下,她摸摸阿宇的脸,还是有点烫,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碰见阿宇感冒,这位一米九的仁兄生病的时候乖得像只大金毛,甚至有点粘人。
又躺了会儿,阿宇醒了,他伸伸腿,喊“祝蔚”名字。
“我在这啊。”
阿宇睁眼看了看,又闭上,“我想喝水。”
嗓子有点哑......
水杯就在床头,祝蔚拿给他,“坐起来喝,别呛着。”
阿宇半起身,手撑枕头,把满满一杯都喝光了。
“你再躺会儿吧,我去做饭。”
“几点了?”
“五点半。”
阿宇一头栽倒,祝蔚下床找到药箱,拿了片新的退热贴给他换上。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摇头。
“那我熬点粥。”
阿宇跟断电了一样,缓了好几秒又把祝蔚拉进被窝里,“我吃你就行。”
祝蔚想踹他,“发烧呢,少想点热血沸腾的事儿行不行?”
“不行。”
身下,祝蔚抓了一把,阿宇直接松手,“我...喝半碗吧。”
第七十章
审讯室, 郑立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快十分钟了,对面的警察只顾翻材料,也不开口。
“我说, 有事儿吗?要弄死我就快点, 我好赶着投胎。”
左栖鸣抬头看看他,“着什么急?该交代的还没交代完呢。”
郑立白他一眼,“我知道的都说了,还想让我交代什么。”
“董武。”左栖鸣合上文件夹, “我叫你这个名字,你是不是感觉更亲切一点啊。”
“不亲切, 你还是叫我郑立吧。”
左栖鸣完全不听他的,“董武, 听说你和关国强当年在粮库关系不错啊。”
郑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方才还很轻松的表情瞬间揪在一起, “咋又扯上粮库的人了?”
“回答问题。”
郑立舔舔干裂的嘴唇,“那时候住得近, 所以关系还行。”
“关国强一家三口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和案子有关吗?”
左栖鸣一改之前审讯他的严肃姿态,“咳, 闲聊嘛, 领导让我再审审,你就全当配合我工作了。”
郑立不耐烦地闭上眼......
“你不说也行, 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左栖鸣站起来, 绕着郑立画圈走, “当年化城粮库搞人才优化,关国强被迫下岗, 为了生计, 养育家里一儿一女, 白天晚上干活,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给当时粮库一位叫“赵振权”的领导送礼,可就在关国强送礼之前出了车祸,一家三口撞车后坠江,全死了。”
郑立被左栖鸣绕得直晕,尤其是听到关国强的名字被这位警察反反复复故意提到的时候......
“那么问题来了。”左栖鸣忽然一掌拍到郑立肩膀,他身子一震,睁眼。
“为什么那天你在车祸现场呢?”
“......”
郑立慌了,这种慌左栖鸣只见过一次,就是他被抓的时候,之后两条人命他招得很坦然,可当左栖鸣提到关国强一家的死,这种慌乱再次出现在郑立那张凶狠的脸上。
“关国强......”
“别说了!”
“关国强......”
“我让你别说了!听到没有!”
左栖鸣同事要站起来强调纪律,被他示意坐回去。
“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接着把这个故事给你讲完。”
郑立有些绝望地长出口气,“能给我根烟吗?”
“可以。”
左栖鸣从兜里掏出来烟盒,给他点上。
虽然郑立抽惯了旱烟,普通香烟对他来说劲儿小,但眼下能有根烟缓解已经不错了。
“我可以说,但不能告诉关俊良。”
“我们会对案情保密。”
郑立裹了口烟,“是我给关国强的车做了手脚,本意是想让他出车祸,断个胳膊或者断条腿,随便,哪种都行,这样他就不能回粮库了,没成想车坠江,他们一家三口全死了,我真的没想杀他们,平时关国强晚上都一个人出摊,可能因为那天下雪了吧,他家人不放心......”
“关俊良料理完丧事,我在家附近碰见他,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会儿我还有点良心,不像现在,因为心里有愧,我主动找到他,把他家人的死都归结到赵振权身上,还答应帮他匿名举报赵振权贪污受贿,这件事办完就断了联系,直到前几年我偶然碰见他,在他的安排下到阿宇的夜店上班,其实是为了帮他监视阿宇,阿宇这小伙子不知道我是杀人犯,我做的事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谁是阿宇?”左栖鸣必须明知故问。
“关俊良公司里的一个总监。”
“大名叫什么?”
郑立摇头,“那不知道,店里人都这么叫他,我和他交集不多,和他走得近那两个男的嘴特别严,从不瞎说话,他那个小女朋友话更少,一帮人跟他妈哑巴似的。”
左栖鸣气不打一出来,但他不能让郑立看出来,“关俊良为什么帮你作伪证?就因为你能替他举报吗?”
“什么伪证啊,不过是在路上碰见李斌顺嘴聊了几句,关国强他们死了之后他就到沈阳来打工了,我杀步澜那会儿他刚好回老家办事。”
左栖鸣坐回去,“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我这辈子做的恶事都交代了,你们再说什么也唬不住我。”
那股子慌乱从郑立脸上消失,左栖鸣感觉他好像真放松了一样。
“不过......小警官,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就算我说杀了天王老子,你也定不了我的罪吧?”
阿宇将关国强车祸这条信息告诉左栖鸣和黄捷之后,黄捷在化城帮着查了当年的事故报告,以当天下雪路滑,对面货车躲闪不及导致车祸结的案,货车司机赔了一些钱给关俊良,然后进了监狱。
半句都没提到董武,所以要想逼他招点什么,只能另辟蹊径。
左栖鸣咬咬牙,故意把话题引向别处,“关国强一家三口、步澜、余茶,五条人命死的时候都是雪天,为什么?”
郑立裹了口烟,隔着浓厚的烟雾,他眯眯眼,看向左栖鸣,“在寒冷的雪夜杀人可以让我热血沸腾,这种刺激感你们普通人一辈子都理解不了。”
“我们是普通人,而你是杀人的怪物。”
烟蒂被郑立在手心捏碎,他感觉不到烫,因为他已是个将死之人。
......
春节前的一段日子,祝蔚和阿宇每天在良锦待半天,恰西那边她一周差不多去三次,其余时间阿宇让她自己安排。
郑立和关海都被关押在看守所,等待审判,关俊良虽然还像之前一样以良锦的工作为主,但因为他老婆起诉离婚的事多少有些焦心,加上阿宇参与管理公司事务后改变了原有的格局,让他变得力不从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一样。”
坐在便利店里,祝蔚拄着脸颊,冲窗外喃喃自语。
阿宇搭上她肩膀,“赵哥的事......”
“你尽力了。”
在赵敬淳这件事上,阿宇远比任何人执着,也包括祝蔚。
“咱俩什么时候去化城看阿姨啊?”
“我还没想好。”
祝蔚知道阿宇在犹豫什么,“虽然我妈对我没那么上心,但偶尔她也会挂念我,你不去见阿姨,怎么知道她不想你呢?去见一面吧,马上过年了。”
“嗯。”
热乎乎的豆浆喝进肚子里,温度扩散,阿宇好像被这股暖流击中了一般,“这周末回去,行吗?”
祝蔚笑笑,“好啊,多买点东西,再拿点钱,给多少你定。”
像上次去祝从旭家阿宇精心准备得那样,这次也轮到了祝蔚。
有些爱,没有责任的时候浪漫而轻飘,也有的爱,在赋予责任后沉重却安稳。
祝蔚好像慢慢悟到了一点点婚姻的内核,但短期内,她和阿宇还要维持恋爱状态走一段路,等彼此熟悉到左手拉右手的程度,那时她可能会悟到更多一点吧。
......
周末,化城中学旁的音乐兴趣班,胡琼刚接到下课的小女儿,从兴趣班出来迎面看见马路边站着一男一女,他俩手牵着手,嘴角含着笑意。
见阿宇愣神,祝蔚先一步走过去,冲胡琼笑笑,“阿姨你好,”
“你是......”
祝蔚回手把阿宇拉过来,“他是步宇。”
胡琼听到“步宇”的名字一下松开身旁小女孩儿的手,激动得眼角泛泪,“谁?小宇?是我的小宇吗?”
阿宇张张嘴,叫了声“妈......”
“小宇啊!”眼泪从胡琼眼里噼里啪啦往下落,她捏着阿宇肩膀,“妈找你好久,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看到她哭,祝蔚眼睛有点发酸,“阿姨我们上车说吧,外面冷。”
“你是?”
阿宇主动介绍,“我爱人,我结婚了。”
分别二十几年,儿子已经长大成婚,而自己也已经五十几岁,脸上布满褶皱,这让胡琼哭得更厉害了,她把身旁的女儿扯到身前,“叫哥,他是你哥。”
小女孩儿有点羞涩,看了一眼阿宇便低头,“哥。”
阿宇捏捏她脸蛋,看着她身后背的乐器,问:“你学吉他吗?”
“嗯。”
祝蔚招呼几人上车,她和阿宇都没问阿宇妈妈家现在的地址,毕竟不知道直接过去方不方便。
“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胡琼的目光一直在阿宇身上,听到祝蔚说话才转过来,“好,吃饭,妈请你们吃好吃的。”
阿宇把车往上次来化城吃的那家火锅店开,因为有清汤锅,小孩子也能吃。
车上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胡琼止不住地哭,祝蔚递给她一包面巾纸,“阿姨。”
“欸。”胡琼接过去,擦了擦,问:“你俩现在在哪呢?”
“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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