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当时就是选了一个这么拙劣的借口。
槐江县并不大,四处走走一个小县城的街区就基本走遍了,出去逛逛之前,沈弯特意做了攻略,确认了三个点不能去。
槐江县的舞蹈附中、徐青野的家和火灾发生现场。
他当时也确实只是想带她出去透透气。
但当她们在经过一条小弄堂的时候,徐青野却站在原地不走了。
“要进去看看吗?”沈弯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徐青野情绪的变化。
她变得似乎有些激动,手心始终都紧紧地攥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幽深的巷道,但具体在看什么,沈弯不知道。
沈弯在之前和警方沟通的时候,一位老刑警曾经叮嘱过他,如果发现什么线索及时和局里说,虽然并没有确实的依据,但他那个时候脑海中就莫名坚定地觉着,这场事故可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小女孩身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第六感让他瞬间警醒。
沈弯开始试探性地问:“青野你想去看看吗?哥哥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他的提议,开始让这个小妹妹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而对这种狭小巷道的恐惧无非就是那几点,密闭与黑暗。
沈弯:“现在天亮着,有医生哥哥陪着你过去,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可以相信哥哥吗?”
徐青野的眼中开始有了松动,她不自觉地朝前迈进一个步子……
第47章 绿洲
沈弯时刻留意着面前女孩的状态, 他以为她已经克服了心中的障碍,但她明明只迈出了很小的一步,就控制不住地想退缩。
她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时间就这么分分秒秒流逝着。
沈弯不催, 只站在那里陪着她。
她终于还是动了,一条往日里熟悉的巷道变得无比陌生, 她走的小心翼翼,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几次确认沈弯是否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在, 她才敢继续向前。
沈弯陪着徐青野的同时, 目光始终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除了比其他的街道脏乱差了些,也没什么不同。
要非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个巷子里只有几个老旧的挂灯,上面都蒙着乌沌沌的灰尘, 四处杂草丛生,白天还好,晚上如果只身一人,就算他是男人也大概率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却让沈弯一愣。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让他开始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徐青野的状态。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安慰自己。
他们在那个小巷子里走走停停, 走到一处灰泥墙边的时候,徐青野脚步停了。
她先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那个地方, 随后便弯腰蹲在地上, 伸出手像是想要捡起什么东西。
沈弯安静地走到一旁去看, 发现她捏起的是一个亮色的珠子, 即便是被埋在污泥里也依然在闪闪发光。
而掉落在这些泥地里的珠子远远不止这一枚, 沈弯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 跟着弯下腰也捡起了一枚,他捡起的那枚珠子上还缠绕着彩色的丝线,下面坠着一块反光的鳞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了。
自家小侄女是学舞蹈的,参加的演出的衣服都是自己姐姐亲手缝制的,他上次帮忙网购的就是这种一颗颗的小珠子。
“青野,这珠子。”
“是我的。”
“是你的?怎么会在这里。”
沈弯从刚刚蹲下起,就没起来过,他比徐青野高很多,但蹲下来两个人的视角差不多。
比起这几天的面无表情,徐青野今天明显有些一些松动,她非必要的时候,连话都很少说。
如今再想说什么嗓子已经有些哑掉了:“是我的,妈妈缝在舞蹈裙上的珠子,掉了,可是怎么就掉了呢?”
她像是找到了一件珍宝,反复地在手中摸搓着那颗珠子,眼泪瞬间暴涌而出。
她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身体里,身子瑟瑟地抖,哭腔中带着压抑已久的呜咽。
眼前的这情景并不在沈弯的意料之中,但他比较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职业是心理医生,所以尽量挑着一些温和的字眼安慰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沈弯:“没事的,掉了我们可以捡回来,哥哥帮你再缝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把珠子缝起来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安慰,徐青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始终低声在喃喃着。
“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妈妈再给我缝裙子了。”
“我没有妈妈了……”
其实身处当年的场景之中,沈弯的情绪远比现在要更加动容,如今为了不勾起徐青野过多感伤的回忆,他已经尽量不过多地渲染那种时刻的场景了。
但林蓝的共情能力很强,她也刚巧偶然间看过当年事关那场火灾的报纸。
所以眼泪止不住的掉,中间徐青野还平静地给她递过几次纸。
“那、那然后呢?”林蓝顶着两个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对面给自己擦眼泪的徐青野。
徐青野看向将话题停在这里的沈弯。
沈弯本不想继续说的,但当她对上徐青野的眸光,知道她这是在默许自己说出当年那件事的后续。
非官方报道的那些。
而是真正的后续。
沈弯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前‘主治医师’的胸牌:“我是那年初秋的时候入职,后来办了这个案子回去之后就升职了。”
“为什么?”
“因为当年我算是协助警方发现了这个案子的关键,警方感谢院里,后来案情结束了,我受到院里的嘉奖提了两级,但受到院里人的排挤,后来在那边没做几年就跳槽来这里了。”
这件事徐青野不知道,她看向沈弯。
沈弯苦笑:“当时我的晋升院里其实有很大的争议,一部分人认为我逾越了自己本身的工作职责,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你的心理健康。”
徐青野:“当年的我很感激你。”
那次当着沈弯面流泪,是徐青野在确认父母双亡之后第一次哭。
她哭的太凶整个人都不会动弹,只能始终停留在原地,沈弯从下午一直陪着呆到了傍晚,也许是沈弯的陪伴获得了徐青野信任,也许是她情绪宣泄后终于想说些什么了。
沈弯成为了除贺敛和她父母之外,第一个知道大火发生那晚还发生了什么的人。
徐青野那晚在差点遭受赵德性侵后,被贺敛送回了家,徐父徐母刚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女儿有些不对劲,最开始他们以为是女儿遭受到了校园暴力。
最后在不停的追问下,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刚刚经历了什么。
徐青野模糊地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和徐爸爸说过后,徐爸爸就立刻猜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一定是赵德,这次演出是对县里人开放的,赵德没抢到票之前想混进来,被我拦了。”
“一定是他怀恨在心。”
“我现在就去找他,敢欺负我女儿,我一定要让这个狗杂种付出代价。”
徐爸爸从小就极其疼爱自己的女儿,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冲出去要找那个男人,但是那晚徐爸爸在后台短暂地庆祝这次的演出很圆满,喝了一瓶啤酒。
徐母也极其愤怒,但还保留着一点理智:“你不能开车,天这么晚了,你还喝过酒,路上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徐父怒不可遏:“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行,我一定要去剁了那个王八蛋。”
徐妈妈安抚好了徐青野,看了眼时间,最后拿起了钥匙:“是我们的女儿,我陪你一起。”
徐青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回来后又开车出去,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而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事,除了已经死去的徐氏夫妇和赵德,再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警方在得知徐青野在火灾那晚疑似遭到性侵后,再次提审了赵德,也就是当时警方认定却被市长力保的那个嫌疑人。
但是那晚的大火后下了一场很大雨,很多证据都被冲刷掉了,那几年槐江的街区还都没有普及安装监控,只要赵德咬死了不承认,警方就没有办法说他是蓄意报复。
“那没有目击证人吗?当年救下你的那个人呢?不能去做证人吗?难道就这么任由那个败类逍遥法外。”
徐青野:“没有逍遥法外,后来还是定罪了,赵德的叔叔刚好那年被举报贪污腐败下台了,连带着他也没了保护伞,这件事很快就被定性成了恶意纵火杀人罪。”
只是当年的徐青野还是未成年,所以在徐池的要求下,警方隐去了其中的一部分真相。
事情的真相可以抹去,但心底的创伤和徐青野长此以往对火焰的恐惧已经深入到她的骨髓。
这也是她最后不得不选择入院治疗的原因。
至于证人。
贺敛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警方根据她的描述找了一段时间,最后告知徐池的结果是并没有找到这个人。
但其实她无意间知道警方知道当初救她的人是贺敛,他出于一些原因不能出庭作证。
那个时候的她不是法律系的高材生,不懂法律,在无意间得知见义勇为的情况下也可能遭受到牵连,选择理解。
她很感谢当初救下她的贺敛,所以也并不想把他牵连到这件事中。
“那后来呢,你还遇到过那个救你的人吗?”
沈弯在林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疯狂在给她使眼色,但是林蓝已经沉浸在这段故事里,完全没看见沈弯的不对劲。
英雄救美故事的结局,旁观者总是难免好奇,希望结局圆满。
徐青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事:“遇到过几次,但最后还是分开了。”
她在决定放弃舞团录取资格,在周徽柔老师的办公室又见了一次贺敛,知道了他的名字,那时没相认。
再后来就是在槐江的福利院……
曲折的故事在沈弯的回忆中渐渐落幕。
自从那天徐青野将这些陈年往事又都提及一遍以后,身体状况似乎又好了些。
治疗的过程也变得顺利了许多。
沈弯偶尔也在感慨,有时候痛苦堵不如疏,一味地逃避不见得是好事。
徐青野是在五月底出院的。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买来了许多的培育土壤,将之前花盆里种植的那些花都栽进了病房外的院子里。
那间她住过的病房一时间成为了这个医院里最受欢迎的病房,偶尔医生们还会组织大家来参观。
梁殊最近杀青了,老早就在医院外面等着徐青野出来。
离着老远见徐青野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花盆,里面种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绿植,有一半的叶子已经枯黄了。
“怎么出院了还把医院的盆栽顺走了?这里面中的什么,枯草?”
“花,我带回去试试能不能救活。”
“医院里培养的新爱好?”
徐青野抱着那盆品种是‘芭蕾舞女’的月季,信心满满:“嗯,新爱好。”
将枯草变成绿洲的新爱好。
第48章 变故
这种短暂脱离社会的生活让徐青野的心变得更加平和了些。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 也顺理成章地淡出了贺敛的圈子。
他们似乎也在第一时间知道她与贺敛的关系破裂。
等她再恢复通讯的时候,除了半个月前收到了几次楼醒的消息外,再也没有其他与贺敛有关的人出现。
贺敛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两个人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她学校里已经没什么课程了, 病好了以后她偶尔去律所工作,没事的时候会回福利院帮忙, 空的时候还会去沈川澜那里看看小雯的情况。
沈川澜这段时间带着小雯回到了槐江。
上次从仰山回来, 小雯的情况好了些,但最近几天情况又变得不那么乐观。
医生说小雯的生命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的心也始终都悬在那里, 总觉得那天可能快来了, 对近期的来电尤其敏感。
这天周五,徐青野刚忙完工作就看见手机上出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她心猛地抽动了几次,以为是小雯出事了, 紧忙回了一通电话。
徐池那边接起电话气喘吁吁的,看起来像是刚忙完。
“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是小雯怎么了吗?”
徐池语气也有些急:“不是小雯,是妮妮的事, 情况有些复杂,你今天有空吗?要不你还是回来一趟我和你说。”
妮妮也是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因为参加市里的合唱团表现出众,被不能生育的团长夫妇看好, 领养回家, 是去年年底走完的手续。
妮妮的事情吗?
徐青野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 但能让徐池一连打来十几通电话的事, 总归不是什么小事, 所以徐青野下了班也没回桔园, 直接赶在北城晚高峰之前回了槐江。
到福利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徐青野还没进屋,离着老远就看着徐池和祝婶两个人满脸愁容,就她走过去这么一会的时间,两个人的叹气就没停过。
她放下包,也坐了过去,刚一坐下就看见了桌子上放着妮妮最喜欢的那个机器猫的杯子,那杯子以前上面挂着一条蓝色的带子,后来袋子断了一截,徐青野找了一截浅黄色的带子又拼接上去一段,所以那个杯子看起来的造型是独一无二的。
徐青野听见屋子里静悄悄地,不自觉放轻了说话的音量:“妮妮怎么回来了?是团长夫妇也过来了吗?”
徐青野起初还以为是团长夫人想要退养,把妮妮送了回来。
毕竟这种退养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基本上哪个福利院都会有那么几桩。
徐池心说,要真是简单的退养也就好办了,现在福利院的资金比前些年要好了不少,多养几个孩子总归是养得起的。
徐池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这么开启又合上,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所以然来。
和他往日的性子很不一样,徐青野已经预感到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到底怎么了?”徐青野问。
祝婶见徐池实在说不出口,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妮妮她,是自己回来的……”
今天是周五,福利院适龄的孩子都去上学了,福利院前院空着,她就想着自己要不要处理一下前院的杂草。
她中午正顶着太阳喷除草剂,就听见一阵自行车车铃的响声,然后妮妮推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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