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身体抖如糠筛,眼眶中已经挤不出眼泪。
齐晟强忍激动,添火道:“来人,将五皇子与十三皇子送往泉霜宫关押。”
殿内几个禁军领命,上前就要抓捕齐斌。齐斌奋力抵抗:“父皇,不,不要!母妃,母妃救我,母妃,我不要被二皇兄关押……”
淑贵妃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住手——”等众人停下动作,她看着天子,神情恍惚说道:“臣妾……听闻有一种秘术,可以将已经写出的字拓印在另一张纸上。如此一来,只要收集够某人足够多的字帖,便可以,编凑出一份新的文书……这种拓印全程须得在特殊药水中进行,所以最终模样,会像这封书信一般,暗黄且发脆……”
齐念闻言开口:“劣质宣纸也容易暗黄发脆,单凭这一点就说书信乃伪造,难以令人信服。”
淑贵妃已经被逼到绝境:“这样伪造出来的书信还有一个特点,如果将纸张置于火上,墨迹受热便会由黑转蓝……”
齐磊夺过她手中书信,不假他手,亲自掀翻一旁灯罩,将书信置于火上炙烤。
一灯如豆,在纸下轻盈跳动。很快,热火在纸上留下数个焦炭痕迹,但根本没有出现任何淑贵妃说的,字迹由黑转蓝的痕迹。
齐磊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受,茫茫然转头看着淑贵妃:“你,你敢欺骗朕?”
这一下,连淑贵妃也愣住。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时,齐念开口:“父皇,这封信的字迹无法受热变蓝,那当年那封给潘家定罪的书信,能不能受热变蓝呢?”
齐磊感觉头部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你说什么?”
齐念道:“这么重要的证据,肯定还保存在大理寺或者刑部。为何不命人将书信取来试试呢?”他看着淑贵妃:“儿臣带来的证据自然是真的,可二十年前那封信……便说不准了。”
齐磊也意识到什么,呼吸蓦地变得粗重。
齐晟心里简直乐开花。他单膝跪地,请求道:“父皇,请允许儿臣去将信件取来。”这言语轻快,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淑贵妃疯一般扑向齐晟,口中阻止:“不,不行!不——”齐晟皱眉,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天子被此番场景震住,一时没有回应,皇后趁机大掌一挥,做主道:“去吧。”她隐晦提醒:“多带点人,这证据重要,须得安全护送回宫。”
齐晟叩首:“请陛下,皇后娘娘放心!儿臣绝不辱命。”
说完,他飞一般离开朝阳宫,令人杀向刑部。
淑贵妃推搡坐倒在地,是连象征性阻止的力气都没有。齐斌知道当年之事,但他并不知道关于那封伪造书信的细节,直到此时,他也才通过淑贵妃的话知晓这些。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淑贵妃身边:“母,母妃……”
淑贵妃目光空洞,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奚新雨全程观看这场闹剧,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齐念小声凑过去问:“母妃困了么?”
奚新雨摇头。
看着淑贵妃如今模样,她想起在冷宫中蹉跎了二十年的宛嫔,心中有些唏嘘
另一边,皇后与皇帝达成共识。朝阳宫是宴饮之地,并不适合作为审讯场所。于是皇后做主,带着众人赶往天子往常办公的书房——
真相不查明,今夜谁也闭不上眼。
齐念请求回住处一趟,皇后轻睨他一眼,点头同意:“劳烦十三皇子再跑一趟冷宫,将宛嫔接过来。”
齐念应是,转身出了宫殿。
阿初等候在外,见他出来,连忙询问道:“少爷,事情可还顺利?”
“嗯。”齐念点头,“先回宫,我换身衣裳。”
阿初跟在他后头,忍不住道:“小人还以为您挺喜欢这身。”
齐念叹口气:“我喜欢没用,再穿下去,娘亲要离我十丈远。”
阿初揉揉鼻子,笑道:“少爷真是孝顺。”
齐念却不赞同,幽幽反问:“这算什么孝顺?要等我实现娘亲愿望,才能叫孝顺。”
阿初有些诧异:“夫人那么厉害,还有愿望是需要您帮她实现的么?”
齐念遥望远方宫殿,缓缓勾起嘴角。
很快,齐晟从刑部归来,齐念也将宛嫔从冷宫接到奚新雨身边。在路上,齐念已经将事情大致告知过她,奚新雨见到宛嫔时,便察觉她整个人都在细细颤抖。
齐晟为了不留破绽,此行除却那封关键性书信,还将当年几乎所有文书资料都搬了回来。其中就有不少当年最后时日里,潘谌在狱中留下的遗言。潘家破裂,宛妃被废,当年没人想过将东西物归原主,直到今天,这些遗言书信才重见天日。
宛嫔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些文书,甚至忽略了在场的淑贵妃母子。
很快,书信在火上炙烤,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腥臭,齐磊眼睁睁看着信上的字迹由黑转蓝,与淑贵妃所言别无二致。
他颤抖着转头去看淑贵妃:“……你,你还有何话说?”
淑贵妃蓦地惨笑一声。
她靠在齐斌身上,气若游丝:“当年之事,与五皇子……无关。”
齐磊重重一拳锤下,木桌发出砰然巨响。
齐晟急不可耐,当即命令禁军将淑贵妃母子控制起来,并请命亲自到葛家府邸抓人审问。天子已经被沉重的真相消耗所有心力,恍惚间点头,将事情全交由齐晟处理。
事情暂告一段落,宛嫔上前取走当年父亲留下的所有手稿,跪地崩溃落泪。齐磊被哭声惊扰,缓缓转动脖颈看过来。
陈皇后与宛嫔,是最初跟随他的女子。潘家事发后,按照规矩,宛嫔应当被赐死,但齐磊一直顶着压力让她住在冷宫。这些年里,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给予的恩赐,但事到如今,才发现有亏欠的人原来是自己。
看着宛嫔,他心情复杂,走出御桌,想要去安慰悲伤哭泣的妃子。但他刚靠近,宛嫔便激动地膝行后退。奚新雨知晓宛嫔根本不需要这个男人的安慰,直接上前将人扶起,连告退都懒得说,带人返回自己的钟粹殿。齐磊见状皱眉,想要拦下两人,还未出口,另一个人又挡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清那人相貌,诧异喊道:“……齐念?”
齐念颔首:“父皇,夜深了。今夜发生许多事,您早点休息吧。”
这一耽搁,奚新雨和宛嫔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齐磊有些愠怒,拂袖将手背到身后:“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回来也有一段时间,怎的奚才人至今都未学好规矩?”
齐念歪着头:“陈规陋习,不学也罢。”
齐磊当即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齐念看着他,突然提起旧事:“淑贵妃今夜提起五十杖刑,父皇还记得吗?您当年明明答应我会免除母妃死刑,可为何最后却同意那样的量刑?”
齐磊一愣,立时辩解道:“……她,她不是没死么?”说完这句,他后知后觉蹙起眉头:“你这是在怪朕?!”
齐念停顿一瞬,应道:“没有。”他幽幽补充道:“怨怪是无用的,儿臣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愚不可及!”齐磊气得转身,“你和你母妃,都该重新学学规矩!”他已经很累,实在没精力思考其他事,斥责两声后便道:“滚下去。”
齐念躬身行礼,目光晦暗,但口中还恭敬应道:“是。”
可惜齐磊背对,看不见他此刻面上神情。如果他能看到,就会知道,齐念看他的目光,同之前看齐斌,并无任何差别。
奚新雨带宛嫔回到自己寝宫。
宛嫔情绪稍缓,哭了好一会儿,她整个人看着精神状态很差。奚新雨将床让给她,自己到屋外找了张躺椅准备对付一晚。
但她闭目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察觉有人潜进屋中,靠到她身前。对方出手之际,奚新雨利落拦下,但等睁开眼时,才发现来人是个熟面孔。
奚新雨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来做什么?”
沈桐:“……你毯子没盖好。”
奚新雨:“……”
她坐起身:“外面如何?”
沈桐回答:“齐晟发力,葛家那边估计都已落网。如今只需等待后续调查,还潘家一个公道。”暗中能调查出来的线索已经被葛家销毁,但现在齐晟部下荡平葛家,不信找不出当年痕迹。
奚新雨点头,随后,她抬起脚尖,推推沈桐大腿。
沈桐:“……?”
奚新雨持续发力,脚尖隔着几层布料抵在沈桐大腿上,压出一个浅浅肉窝:“事情说完,你还不走?”
沈桐:“……我不是来报信的。”
奚新雨仰头:“嗯?”
沈桐叹口气。
黑暗中,他缓缓弯下腰。奚新雨下意识想要避让,还未动作,想起面前人是沈桐,强压着本能反应端坐在原地。下一刻,沈桐摸着她的发顶,在她耳边轻声道:“事情已经结束,早点休息……愿你有个好梦。”
奚新雨愣怔在原地。
再回过神,沈桐几步走到窗前,越窗离开。
奚新雨摸着刚被触碰过的发顶,气血缓缓涌到面上。她重新躺下,两边腮帮子却鼓起:“他是把我当成齐念了吗?”只有对齐念,她才会使用这种摸头顶的安抚方式。
带着点点疑惑,奚新雨愤愤然睡下。
这一夜,萦绕在她梦境挥之不去的,正是沈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奚新雨终于确定,这家伙就是专程来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过了几天。
收到邀请,齐念前往蔚霞宫见齐晟。
葛家出事,皇后一派算是扬眉吐气。齐晟眼底下有青黑,明显近来忙碌到缺乏足够休息。但他的精神却非常好,满面红光,完全看不出半点疲倦。
见到齐念,他热情招呼,询问起葛家案件。事情毕竟是齐念告发,齐晟生怕自己漏掉葛家一点罪行。两人一番交流下来,齐念也得知案件如今进度。
齐晟拍着他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你手上有这些证据,你直接来找皇兄便是。哪还需要耽搁那么久,等父皇诞辰宴那天才动作?”
齐念:“没想过这一层。”他这话出自内心,非常真诚。毕竟有谁会在做计划的环节,把一批无用的废物也安排进去?
齐晟回到书桌后:“所以皇兄才说你太年轻。”他一边收拾着案上文件,一边洋洋自得道:“诞辰宴上要是没有皇后与我,淑贵妃能吓得抖出所有内幕?你啊你,事情差点功亏一篑知道吗?”
齐念歪着头,表情单纯:“还需要淑贵妃抖出内幕?我本以为有那封信,葛家说不说内情都是死路一条,原来还是多亏二皇兄。”
齐晟表情一僵。他没同齐念交过手,实在不知道他这番话是真心夸赞还是暗讽。确实……齐念的布置才是翻案关键,而他的存在,顶多只算是加快案件进程。当时的情况下,淑贵妃说出伪造内情,便推翻当年潘家证据链。不说,则变相默认有齐斌笔迹的书信为真,怎么都走不通。
想到这里,齐晟暗暗抬头,观察起齐念,却只得到齐念粲然一笑。他低头:“……你知道就好。咳,今日找你过来,其实还有更重要一件事。”
齐念:“皇兄请说。”
齐晟道:“我听说奚家的人两天前抵达京城,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
齐念:“嗯。”来的人是奚新泽,齐念舅舅。舅侄两个熟得不行,两个月前刚分开,齐念过去看望,做了出戏就回来。
齐晟便接着道:“海寇之事不能再拖。我近来要负责葛家案件,已向父皇请奏,将剿寇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齐念,你即刻启程,带领奚家船只前往迁涿一带,平定寇乱。”说着,他拿出一枚小小令牌:“我已经吩咐好下面官员,你抵达迁涿后,自然有人接应你们,告知你们海寇活动规律。”
齐念将东西接过:“好。”
齐晟便勾起唇角,拍拍他的手臂,缓缓道:“这是你第一次担当重任,可千万不要叫父皇失望啊。”
齐念回以一笑:“皇兄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父皇操心。”
齐晟闻言,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他未来吃瘪的模样。他面上还笑着,亲自将齐念送到门边:“我不留你,你回去准备吧。海寇早一天被剿灭,你就能早一天立功归来。”
海寇之事奚新雨和齐念一直有所准备,当天,齐念到钟粹殿向奚新雨道别之后,隔日便带着奚家队伍往东,离开京城。
在京师东门附近,队伍正排队出城,突然遭遇一场混乱。一队不知从何冒出的家丁追逐着一个可疑目标。他们窜进一处隐蔽巷子,不多时,齐念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放开本郡主,放开我!放开我!!!”叫喊持续一路,到奚家队伍旁边时,陈瑞淼死死抓住一辆马车,哀嚎道:“救命!救命啊!当街强抢良家妇女,有没有人管管啊?!”
阿初认得这声音,掀开车帘,探进来询问道:“……少爷,要管吗?”
齐念认真看书,头也没抬,用无声回应。
阿初有些为难,小小声抱怨:“小郡主死死抓住我们的车,我们无法往前走了。”
齐念终于有反应,他轻轻蹙眉:“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
阿初:“啊?”
齐念起身走出车厢。
此时,陈瑞淼正一边抓住他们的车板,一边回头与那些家丁理论。齐念一言不发,抬脚就朝她手指踩下。陈瑞淼吃痛松手,倒地哀嚎,齐念也回到车厢。他看向阿初:“可以走了么?”
阿初震撼到无语,只能朝他比出一个大拇指,表达自己敬佩之情。
没了陈瑞淼这个祸害,马车果然顺利继续向前。
但他们刚出东门没多久,附近又发生一起骚乱。这一次,两个人影直接跳上齐念车辆,飞身闯进车厢。
郑霜泠在察觉车内有人的第一时间,立刻捂住对方嘴巴:“万不得已,实在抱歉,我们借一程便……十三皇子?!”
齐念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半曲着。他呼吸间,阵阵热气拂在郑霜泠掌心。
郑霜泠被烫到般,立刻缩回手。
阿初从外面探进上半身:“少爷……”
齐念撑起上半身,吩咐道:“继续走。”
阿初会意,关上车门,继续赶车。
车厢内,陈瑞淼双目紧闭,好似昏迷。郑霜泠脸颊透红,小声对齐念解释:“无意惊扰,还请十三皇子见谅。可否带我们一程?等到了前面,我就带淼淼下车。”
“嗯。”齐念调整位置,给两人留出足够空间。
郑霜泠感激道:“谢谢。”
“不用道谢。”车厢相对封闭,即使齐念很君子移到另一边,声音仍像响在耳畔。郑霜泠与陈瑞淼交好,也见过其他皇子,甚至天子,但从未有一个人,能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齐念并不看她,只慢悠悠补充道:“还你第一个人情。”
郑霜泠一愣,随即感到喉间发渴,忍不住舔舐起唇角。片刻后,她才轻声回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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