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孩急忙用眼神示意小女童莫要再出声，他比女童年长，也更能看得清局势。
可女童哪里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眼见男孩真要被带走，急得直接哭出声。泪眼朦胧下，她也顾不得要抓住奚新雨，伸着手摇摇摆摆朝壮汉和男孩走去。
男孩这下急了：“你干什么？回你娘亲那边去！别过来找死！”
女童什么也顾不得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哥哥，别跟他回去……”
壮汉看得不耐，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抓着男孩继续往前走。但这一次，刚迈开脚步，一个东西落在他脚边。他定神后凝神看去，才发现那不是别的，竟是一小把瓜子壳。下意识地，他抬头瞪向那个倚在门边的身影。
那身影窈窕，较寻常女子是要高些，但跟壮实一类形容是扯不上关系的。许是因为背光站着，轮廓有些虚幻，看着居然很有几分气势，让壮汉一时忘了要出口的话。
奚新雨捧着一小把白白嫩嫩的瓜子仁，上前几步拉住小女童的手，阻止她继续往前，口中却无喜无怒吐出一句：“她让你放开他哥哥，没听到吗？”
壮汉和男孩都是一愣，其中以男孩更甚，他似乎非常惊讶，惊讶奚新雨居然会开口帮他。
壮汉回神，彻底怒了：“小娘们，你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
奚新雨：“我不是正与你讲道理吗？你要找的是孤儿，那男孩可不是。”
壮汉气笑：“这野种真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自己才多大？”
“抚幼堂的管事也负责查户籍吗？”奚新雨问，并不看壮汉，而是有些苦恼地望着哭个不停的小女童。
壮汉被她这句话噎住，一时没有回答，奚新雨干脆蹲下身，把一手的瓜子仁都捧到小女童跟前，温声哄道：“别哭了，这些都给你吃好不好？”
哭声停顿，小女童抹了一把眼泪，看着瓜子仁的目光里闪烁着渴望。但她抑制住了，小声要求：“我，我要哥哥。”
奚新雨点头：“你把它们吃了，我去把他带回来。”
她答应得轻巧，仿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原先差不多散去的围观者再次看过来，连路边扛柴的小哥都放下柴火，倚在一边边歇息边等待事态进展。
但这一圈子人里，只有年纪最小的女童把奚新雨的话当了真。她认认真真接过那捧瓜子仁，拈起一颗放到嘴里面，口齿不清道：“吃，吃了。”
奚新雨站起身，漫不经心问：“好吃吗？”
女童“嗯”一声，语调变得轻快：“好吃的。”
奚新雨履行约定，走到壮汉身前，直接了当要求：“把人放开。”
壮汉这回是真怒了，他没想到自己不愿意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对方却一次又一次挑衅自己。他眯起眼，下定决心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一点教训，于是毫无预兆抬起脚，狠狠朝奚新雨踹去。
“给脸不要——啊嗷——嘶——”
除了奚新雨，在场的恐怕连倒在地上的壮汉都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壮汉只感觉自己踹出一脚后，突然便重心不稳向后倾倒。可此时腰间那股钻心的疼却又提醒他——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男孩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惊诧的站在旁边，甚至忘记要逃离。奚新雨撇了他一眼，有些嫌弃他身上的脏污，转过身淡淡道：“走吧。”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头牵起小女童的手，走向敞开的木门。男孩回神，连忙跟上。
壮汉忍着腰痛起身，喝骂几句想要追上他们，却在周围众人唏嘘声中停住脚步。
“黄老三，你莫不是要去为难一个女人？”
“黄老三，你媳妇知道你在寡妇家门口伤了腰吗？”
“啧啧——”
壮汉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到底没有继续纠缠，阴沉着脸色转身离开，紧皱的眉眼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奚新雨并不关心壮汉，院门关上后，她盯着眼前两个孩子，揉了揉眉心。
来到这个副本后，她尝试呼唤过系统，但并没有得到回应。没有系统跟随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系统居然没有给她发布明确的任务。所以，虽然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为这两个孩子解了围，但其实奚新雨并不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就是自己此次要抚养的对象。
年幼的孩子显然没那么多心思，另一边，小女童已经献宝一般把手上的瓜子仁捧到男孩面前：“哥哥，吃。”
男孩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没有动瓜子仁，看向奚新雨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奚新雨没说话。
男孩别扭地转开脸，自己跟自己较了一会劲，开口道：“这次……这次就算是你帮了我们一个忙，你收留我们住在这里，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和婉娘的食物，哦，还有，还有你之前的两头羊。”
奚新雨摆手：“羊的事情跟你们无关，倒是……”她观察着小男孩脸上的伤口，询问：“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从原身留下的记忆中，奚新雨得知他们刚结束一场逃难。平儒国现任君主懦弱无能，为了向北方强悍的匈隼族求和，将原身原本居住的关河一带划给了匈隼族。奚新雨原本是居住在关河的一个小寡妇，得知消息后和村民们一起逃难，她原本以放牧为生，连年战火使得家中只剩两头活羊。可是在半道上，同村一个并不相熟的男人强买强卖，用眼前这两头“四角羊”换取了她家中的羊。
战乱之下，边关百姓居然已经走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原身只是个娇弱的女子，当然不会想着要吃/人，但是她失去最重要的财产，也连带怨恨上这两个孩子。之前逃难路上三人虽勉强结伴，但原身对这两个孩子是半点没有好脸色。当然，两个孩子也不喜欢她，双方基本就是相看两相厌的状态。
好不容易逃难队伍遇到巡关将士，被带到这一处空了大半，被临时充作营地的村落，双方默契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奚新雨作为成年人，可以选择营地内空置的房子安顿。而落单的孤儿则由抚幼堂那边照顾。
哪知分开不到一天，当奚新雨接管这具新身体时，两个孩子打了个回马枪，又找了回来，于是发生了方才在门外那一幕。
男孩目光闪烁，半晌含糊道：“不用你管，反正我们不会妨碍到你。”
奚新雨暗叹口气，突然无比怀念以前两个乖巧的孩子。她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一下，答道：“燕樾。”
奚新雨又看向小女童：“燕婉？”
“她应该不姓燕……”小男孩话音一顿，“算了，燕婉挺好听的，就叫燕婉好了！”
小女童嚼着瓜子，没有反对，奚新雨自然也没有意见。她点点头，对两人说：“进来吧，你们得先清理一下。”
小燕婉这时候有了反应，她揪着衣角怯怯问：“能喝水吗？”
奚新雨笑了：“瓜子太干了吗？”
燕婉点头：“嗯呢。”她有点苦恼：“好多哦……吃不完……”
奚新雨吓唬她：“我说了要吃完才帮你的吧？现在怎么办？”
燕婉一愣，下意识朝旁边依赖的哥哥求助。
燕樾回过神，一把接过她手中剩下的瓜子仁，一股脑全塞进嘴里。他做这事本是应付奚新雨说的话，但当甜甜的奶油味伴随着瓜子香，在咀嚼下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越嚼越有滋味的时候，还未成年的孩子脸上却抑制不住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没料到这东西会这么好吃，但随后，他又惊讶于奚新雨居然会把这种东西分享给小女童，瞪大眼睛盯着奚新雨。
奚新雨：“怎么了？”
燕樾回神，扭捏别开脸。半晌，他开口，低低嘱咐了一句：“你，你有这种东西，小心别让人知道了。”
第60章
奚新雨笑了笑。
燕樾看着不好相处, 但逃难路上没有抛弃与他无亲无故的小拖油瓶燕婉，还愿意提醒她这个陌生人注意别露财，可见内心正直良善。
她对这孩子有些好感，边带着他们进屋边道：“进来吧。”
这里间简陋, 原主一家逃难去, 所有能拿上的都没放过, 屋内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大物件。燕樾早预料到这种情况, 也说不上失望，不过面上忧愁, 比奚新雨这个成年人还像个小大人。
奚新雨给两个孩子倒了水，用的是逃难路上护了一路的破陶碗。小孩唇上沾了湿润, 总算从土色里露出两瓣粉嫩, 越发衬得周身脏污。奚新雨也不忍耐, 动手烧水，喊他们去洗漱。
燕樾抓抓脸，又看了眼小女童。
奔波一路, 他确实有清洗一番的念头, 却苦于没有换洗的衣服。跟奚新雨这种大包小包的逃难者不同, 作为曾经的“四角羊”，他们身上任何东西都早已被搜刮干净。
“你可以借我们两条被子吗？”燕樾仰头与奚新雨打商量, “等衣服干了我们就还你。”
奚新雨点头, 漫不经心“嗯”一声。
春夏之交，午后阳光和煦。烧好的水抬到后院，跟桶中凉水混合, 奚新雨伸手试了试温度, 约莫差不多, 回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女孩：“要我帮你洗吗？”
女童怯怯摇了摇头, 她松口气，自顾自回到屋内。
等她拿着两身新衣裳回来时，光溜溜两个孩子已经洗漱干净，奚新雨看到脏衣服被堆在一个木桶里，是已经简单捶洗后的模样。
燕樾看她回来，目光落在她臂上几块纯色布料，心中浮起的猜测还未敢成型，就听奚新雨招呼：“来换衣服。”
他吃了一惊，扭捏上前接过，发现真是成型的衣裳。那衣裳正正好好适合他们身形，布料他不识得，但摸起来比他们原先那套要舒服。重要的是，衣裳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不似这边关漫天的风土气，更与封存许久的腐朽味沾不上边。
他抬头看向奚新雨：“这，这哪来的？”
奚新雨已经在帮小燕婉穿衣，上个副本她一手养大小狐狸，穿衣喂饭都经历过一遍，此时做来竟有一番得心应手的感觉。听到燕樾询问，她瞥过去一眼：“穿你的，其他莫问。”
小孩眼中还有疑惑，但凭他有限的阅历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光天化日裸/露/身体确实难堪，也没心思多问，几下把衣裳套上身，穿得七扭八歪。奚新雨帮燕婉穿完，看得碍眼，走过去帮忙正了领子袖口，才总算能看过眼。但就这几下，燕樾整张脸已经红透，手脚僵硬呆在原地，恍若已忘却东南西北。
奚新雨牵着燕婉进屋，那张饱经沧桑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白馍，散发出淡淡香气。
奚新雨往两个孩子手里各塞一个，燕婉错眼去瞥她哥，见燕樾木着脸啃着才跟着吃起来。白馍香甜，跟她一路上吃得残羹硬块不一样，只嚼了两口，她便瞪大眼睛，扭扭屁股调整坐姿，将整个身子弓起来，像护食的仓鼠般团成小球。
她哪里知道燕樾不是不介意，只是事情太多脑子一下卡壳，没反应过来才直接动了嘴。等咬下第二口，白馍里面的肉沫混着油香碾过他唇齿，他才猛地回过神。这一下，他震惊看着白馍，又抬头看奚新雨，心里万般疑惑却不知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奚新雨也不说话，就等他开口，燕樾憋了半天，询问：“军中……发派的伙食这样好吗？”
可明明他们几天前就遇上了巡关军队，当时发下来的也只是豆渣饼一类，别说荤腥，寻常便宜的高粱米都不见一颗。
奚新雨笑：“你就当是吧。”
手上的东西顿时有些咽不下去，已经知世事的小男子汉心中盘算的全是该如何偿债。那另一厢燕婉满足的啃食声打断他的思虑，小姑娘吃得急，握着小拳头锤了捶胸口。
奚新雨又往灶房去，不多时，端来两个小碗分给两人：“水。”
燕樾那碗放在桌上，奚新雨怕小姑娘够不着，把她的那碗直接喂到她嘴边。燕婉低头喝了一口，舔舔唇边奶沫，盯着奚新雨道：“不是水……”
奚新雨只是问：“好喝吗？”
燕婉思考一会儿，点头，于是奚新雨又喂了她两口。
燕樾似乎已经放弃思考，端着碗啜饮两口，确认安全便没说话。他认得碗中的东西，是羊奶。他在记忆中曾喝过这东西，只不过那时家还没散，家中出现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这个小的吃穿。不适宜的记忆涌上心头，他鼻头有些发酸，抬眼确认奚新雨没发现，便若无其事用手臂蹭过头脸。
奚新雨：“刚换的衣服，别拿去擦嘴。”
小孩闷闷回答：“……没擦嘴，还干净的。”
奚新雨这才收回目光。
白馍、羊奶，包括刚才的新衣瓜子，其实都不该出现在此处。奚新雨之所以能拿出来，全靠系统给的福利。早在这个副本世界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个交易系统，类似现世某橙色软件。她的账户内有一笔1万块钱的育儿基金，这些东西全都是她买出来的。
这还是奚新雨第一次从物质层面体会到疗愈副本的好处，要换作以往她还在系统内执行任务的时候，现在忍饥挨饿不说，估计敌人的铁骑已经来到门外，马上要踏过他们的身体。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外间日光西斜。
燕婉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泛起饱困。奚新雨将她抱到铺了薄薄被褥的土炕上，燕樾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安顿好小的，她终于有功夫看向燕樾，开门见山便道：“说说吧，为什么回来找我？”
燕樾抿着唇，似乎想到相当不快的经历，他花了点时间犹豫要不要说，最终在看到燕婉在夕阳下红润饱满的脸蛋时开了口：“抚幼堂那边的管事……不是好人。”
奚新雨问：“你认识他？还是看到他作恶了？”
燕樾攥紧小拳头：“当初就是他，把我们卖给别人的。逃难的时候，他拐了很多孩子，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好心，后来才发现他的心思。而且，而且他还……”小孩的脸涨红，后面的话已经说不下去。
奚新雨大概能猜到那句没有出口的话，当即愣怔了下。
她倒不是被那种残酷行径吓到，只是在意识到当初的燕樾燕婉和其他垂髫小孩可能亲眼目睹过那一场景后，心里不免有些疼惜。
这样一个人，现在居然成了营地内抚幼堂的管事……想来比别人要多出一些门道。
燕樾低头看着小碗娘熟睡的模样。
刚才白馍的香甜还余留在口腔，泛着丝丝甜意，令他不由得舔了舔唇角：“你说……”他问：“是不是现在不用逃难，他就不会再做那些恶事？”
奚新雨用指尖敲打着炕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听到燕樾的询问，她反问：“你觉得呢？”
燕樾沉默了许久，嘴角绷得很紧：“我不知道。”
最后，他坦诚：“但是我不喜欢他看我和婉娘的眼神，所以我带着婉娘跑了出来。”
奚新雨笑：“我也不知道。”
燕樾有些惴惴不安。
他还记得分开时男人看他们的眼神，他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47/66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