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中却无人看见,陆怀沙疲惫地合上了双眸。
他很久没有唤本命剑出来了。
这一次不过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修真界中素有传闻说,大能修士之力可以唤动天地异象,呼风唤雨,在所不能。
此时天上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却并不纯净,而是夹杂着一丝猩红之色,仿佛被冲淡了的鲜血。
当陆怀沙终于摆脱了人群的恭贺和赞美,已经到了夜色最深之时。此时万籁俱寂,喧嚣退散,他擎着竹骨伞在雨中走到了林涧门前。
路过庭院时他的脚步顿了顿,雪白靴底停在泥泞不堪的水坑里。
先前他放在院中的金丝笼已经不知去向。
陆怀沙心头蓦地浮上了一丝希冀,林涧还愿意收下他的东西,便是很好的兆头。
也许他只要同她说清楚,她便能改变心意也未可知。
再不行的话……
陆怀沙的手缓缓按住了腹部,那里面轻微的跳动让他身上瞬间炙热起来。连心脏都因为难以形容的感情而加快了跳动。
他怀了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不会不要他的。
他走到门前,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抬手敲了三下。
“笃、笃、笃。”
细密的雨帘如断线白珠一般挂下来,陆怀沙立在竹楼阶上,看着一滴雨水在伞骨边缘渐渐盈满,颤颤巍巍地像是一颗玛瑙水晶,然后啪嗒一声滴落。
竹楼的门打开了,露出了秦默堪称嚣张的笑脸。
陆怀沙表现的倒是格外平静,与其说是不生气,倒不如说是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我找她。”他简短地说。
“找谁?”秦默脸上的笑容是明晃晃的挑衅。
陆怀沙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了些许,不过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仍然语气平静地说:“别等我把这里推平。”
秦默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便闪身把门口亮了出来,近乎嘲弄地看着他道:“那你找罢。”
陆怀沙心里忽然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将伞慢慢在手中收起来,拎着还在滴水的伞走进了室内。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床榻上被褥不知去向,但是空气里还隐约浮动着一丝林涧身上的甜香。
在目光触及椅子上她那件衣服时,陆怀沙瞳孔骤然紧缩了起来。
这就是他此前感受到她气息的所在之处。
不得不说潆儿实力真的是大有精进,这一次只用一件衣服便骗过了他。
她已经走了。
第85章 [VIP] 花窗
秦默说过的话果然十分妥当, 林涧离灵墟还有数十里地,便遇上了来接应她的冷六。
林涧原本以为自己是巫族人,在灵墟也没指望有什么特别好的待遇, 没想到冷六见了她却是一脸遮掩不住的开心, 鞍前马后, 殷勤备至,还时不时就用一种充满希望的表情看着她。
林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冷六没说, 她也不太好问。
到了镇上, 冷六便将她请上一辆马车,一路上打尖住店, 冷六也时不时与她找些话说, 说的大多是秦默过去的事。
据冷六所说, 自他父亲开始,他们一家便是灵墟家臣。彼时他父亲侍奉灵墟主,而他则在少年时被拨到了秦默身边。
当时的秦默便沉默寡言, 生的是一双标准的刀锋眼, 看谁都多了两分狠戾,和现在还是有很大不同。
再后来, 灵墟主便长期病重卧床,而秦默则逐渐培植势力, 豢养暗卫, 终于在成年后夺下了灵墟实权。
冷六对这些篡权之事不避讳,林涧便难免好奇, 问他道:“少主既然夺了权力, 为什么不继任灵墟主?”
冷六解释说秦默对他那个父亲颇为憎恨, 而灵墟也有一套传承体系,就是家主必须终身在位, 一旦退位便会死去。秦默要对方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间,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说起来了憎恨,林涧便不免问到秦默更小时候的事。
冷六说再小的时候他便也不太了解了,但是隐约听他父亲说起过一些。
比如传闻灵墟主与其夫人关系不睦,一直将对方锁在秘密之地,除了他无人知道。
秦默自出生以后,也是同母亲一起被锁在那里的。当时宫人虽然知道有个少主,但是却都从未见过。直到后来他母亲去世,他才被放了出来。
虽然他描述得很笼统,林涧却蓦地想起了自己在曛日镜中所见的荒凉宅院,那包围宅院的古怪阵法,以及差点冻饿而死的小男孩。
片段的记忆猛地连成了一条直线。
倘若她当初在镜中碰到的人是幼时的秦默,便说得通了。其实她进入镜中,不过是看到秦默便想起了她幼时的事,才起了恻隐之心,稍微做了两件好事。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点,反而使秦默爱慕上了她。从而使得今日她脱离巫族和陆怀沙之后,还能有个容身之所。
天下缘分当真是玄妙至极。
不过经冷六一说,那么她当初在宅院里见到的那个红衣男人,必然就是上一任的灵墟主了。
而那院中交错的诡异阵法,自然也不是用来对付秦默,主要是为了锁住他的母亲。
上任灵墟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与巫族欠下巨款,又把自己的妻儿锁在那种地方?而他的夫人,秦默的母亲,甚至不惜在自己孩子身边悬梁上吊也要逃离他……
冷六见林涧一脸深沉,便赶紧道:“圣女可不要说这些是我告诉你的,更不能告诉少主,不然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好。”林涧见他紧张兮兮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我以后装作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些就是了。”
“那也不必。”
冷六纠结道,“少主这么孤家寡人,圣女也可以多可怜可怜他,有事没事多去找他说说话什么的。他不怕你麻烦他的,真的。”
林涧正一头雾水地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冷六扭扭捏捏地开口道:“所以圣女决定好什么时候嫁给少主了没有?”
林涧:?!
她大为震撼,赶紧开口道:“你说什么?!这是秦默跟你说的?”
“不是不是。”冷六见她脸色不对,立刻摆手道,“少主没说过。他只说让我们安排个女子的住所,又事无巨细地都亲自罗列清楚。我们都以为这必定就是少主夫人了。”
林涧:……那还好。要是秦默打算强娶,她现在就跳车逃跑。
冷六见她不说话,便又忍不住开口道:“圣女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少主的,真的。属下给您打保证,我自从他十二岁就在他身边护卫。我保证少主身心纯洁,绝对没有跟任何女人睡过觉。之前那个许碧梧本来是为了避免被人说后宫空虚,找来充门面的,没想到她居心险恶,图谋不轨。”
林涧:……别说的你家少主像个没人要的滞销商品。
不过她受了灵墟的恩惠,也只好继续听冷六念叨下去,顺嘴再不痛不痒地附和两句。
他们行踪隐蔽,一路上单是马车就换了三辆。避开繁华市井,专挑小路走,绕了三四日才到了灵墟王城。
当晚林涧便被安排到了王宫中一处隐蔽的宅院。
这里四面都是树林环绕,环境清幽,平日少有人往来,让林涧很是安心。
冷六几日离开灵墟,还有事务在身,便先行告退了。他原本已经奉秦默的命令给林涧安排好了侍女,但是林涧坚决不要,便没把人带过来。
林涧自己花了大半天功夫,才把东西里外都安置齐整。
房屋的设计有一个很妙之处,便是东厢里开了扇镂空的花窗,透过窗子便可清晰窥见屋外景色。但是外人又绝对不至于注意到这扇窗子,让林涧很是满意。
她搬了把藤椅在窗前坐下,原本打算稍事休息就去沐浴睡觉,却忽然想起来了储物袋里那个金丝小笼,便赶紧取了出来。
当时她在屋里收拾东西,实在不忍见那小鸟在外面淋着雨,低头梳理湿透的羽毛,便出去把小鸟拎了回来。
林涧问过了仲桥,仲桥说这小鸟是他们当地的一种无害的妖邪,叫做翳鸟。传说有它庇佑的航船,在风雨中不会失去方向。
但是槐族地处内陆,根本用不着航行。因此起初当地人常捉了这种小鸟卖给外族,这两年是越来越少了。没想到还是让陆怀沙找到了一只。
林涧将手伸进笼子里逗了逗小翳鸟。
翳鸟不太爱叫,只有受到惊吓或者极感兴趣的时候才肯叫两声。
此时那小鸟便“叽”了一声,有点怕似的闷头躲开了她的手指。
林涧不由得笑了一声,从储物袋里找出来丹药喂给它。
仲桥说他也不知道翳鸟到底吃什么,但是喂给它辟谷丹总是没错的,毕竟理论上这丹药可代替一切食物。
林涧指尖托着丹药伸进笼子里去,小鸟全身都是透明,唯独一双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色珠子。
它徘徊了半天,还是不肯吃。林涧便从外面摘了片树叶,盛着丹药放进笼子里,然后把笼子挂在了檐下。
次日早晨起来,树叶上的丹药已经消失了。
小鸟则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她。
林涧便笑着给它重新放进去一粒,之后自己梳洗做饭。
当初为了避开陆怀沙的注意,她和秦默并没有一起离开,而是约定好了她先回灵墟,秦默送走了玄天宗修士之后再走。
这样也不至于一下便被陆怀沙猜中了她在灵墟,还能多藏些时日。
陆怀沙都已经独身过了数千年,时间久了,他总会把她忘了的。
林涧简单蒸了个鸡蛋羹,又熬了碗粥,准备吃饱了就去灵墟王宫里借几本书看,趁着这难得闲下来的几天多了解一点修真界。
为了防止巫族将眼线安插到灵墟内部,林涧出门前犹豫再三,并没有选择戴幂篱,而是仍旧给自己易了个容才出门。
尽管秦默不在,但是灵墟王宫内往来的侍臣护卫还是都来去匆匆,井然有序。
林涧不知道藏书阁在哪里。冷六离开前虽然给了她一个玉简用以联络,但是林涧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
她正在犹豫的时候,便有侍女主动走了过来,笑着问她道:“您要去哪里?”
林涧出示了自己“贵客”的身份令牌,便道:“去藏书阁。”
她不知这令牌分量,但是侍女在看到时却是猛地一惊。她掩下眼底的震动,维持着笑容说:“我带您过去可好?”
“不用了。”林涧摇摇头道,“你指个方向就可以了。”
侍女便给她描绘了详细的路线,之后林涧道谢离开。
侍女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发愣,这时忽然她的同伴从转角处钻了出来,手里端着洗衣盆,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笑道:
“阿芸,你发愣什么?”
“那个人……”阿芸蹙眉轻声说,“手里持的是最高级的金令。她该不会就是传闻里由冷护卫亲自送来的那个少主夫人吧?”
“就是她呀。”同伴也吃了一惊,端详着林涧的背影道,“也没长得多么好看。还不如之前那个许碧梧呢。”
“慎言。”阿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既而又反驳同伴道,“她的眼睛很亮,就好像天上的星子一样。少主大约是喜欢这个样子的。”
这边林涧按照阿芸所指的路线走,却感觉有点不对。周围越来越荒凉偏僻,不仅路上的人少了,两侧宫墙房屋也都破旧褪色,墙角杂草丛生,好像许久无人打理了一般。
应该是走错了吧……果然她就不该怕麻烦人,早点找个人带自己过来。
林涧一面懊恼地想,一面往回走,这时路边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却忽然传出了隐约的咳嗽声。
两侧的房子明显都没有住人,但是唯独这一间中却传出来了声音,令林涧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下一刻她却忽然注意到,那屋子破旧泛黄的纸窗上有无数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小洞,像是被针细密地扎过一般,遍布了窗户每一处。
可是谁闲的没事,会拿针去扎窗户?
她不由得凑近了一步看了看,正发现纸窗上小洞周围的纸破碎的方向都是朝外的。这意味着洞是屋里的人扎出来的。
林涧正想不明白,却猛然透过小洞,看见了窗户后面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瞳孔黑洞洞的如同毫无感情的琉璃球,却又分明是正在专注地自下而上看着她。
林涧吓了一跳,“哎呀”一声,急急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她扶着道路另一面的宫墙站稳了,仓皇地拭了一把鬓角发丝,摸到一手涔涔的冷汗。
这时一个侍女正低头提着食盒朝这边走过来,她一见到林涧便不由得惊呼出声道:“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这一声喊叫仿佛将林涧从极度的死寂中扯了出来,连周围黯淡无光的天日似乎都亮堂了。原先此处的凄凉萧瑟瞬间如墨汁一般被水从画板上冲了下去。
林涧抬头一看,正是方才为她指路的侍女。
阿芸丢下食盒,拎着裙摆急匆匆跑过来,不容林涧说一句话便连拖带拽地将她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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