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青听着他的气息不对劲,以为是他受伤了,赶忙拉开车门,却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从不食烟火的郎君,正一只手撑着车壁,一只手环住窈窕女郎的腰肢,他仅有握住腰的那只手在颤抖,眼神晦暗不明,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而那明艳的女子,眼底已经氲出泪水,面上浮起压不住去的红晕,长发散到额前,委屈得让人心颤。
真是,跟那什么似的。
庞青发誓,他跟在三郎君身边这么多年,他绝对相信三郎君的品性,这绝对是因为马车要翻了,三郎君才、三郎君才不会故意占哪个娘子的便宜,非抱着人家的腰呢!
尤其是表姑娘!
表姑娘对于三郎君就是洪水猛兽!
崔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问庞青:“你说,长安城中,有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吗?”
莫名其妙!
三郎君啊,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庞青都傻了,开了马车看到这一幕就算了,怎么三郎君像被人换了芯一样问出这种问题。
但人家是主子,他是仆人,他只能一边营救二人,一边夸他:“没有,三郎君,整个长安找不出比您更俊的人了。”
崔决点点头,配合着庞青先将徐燕芝送了出去。
他这次明白了,徐燕芝约莫对他的情感是发生了些许变质,但徐燕芝应该不是被那个温姓郎君的美色迷惑住,才对他转变态度的。
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对他产生了什么误会,还对他敌意很大。
这也是那个人的目的之一。
不过,她年纪太小,被人诓骗也是无可厚非。
第11章 衣柜
事故地点离别院还有一定距离,他们从陷进坑中的马车出来,加上暴雨滂霈,好不容易进了别院时,三人已经全身湿透。
春日着轻衫,幸好他们还从马车中抢救出来一身大氅。不然就照这雨量淋一身雨,徐燕芝就算身子骨再好,回去高低也要发热了。
等庞青把她的油纸伞拿出来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将披在她身上的薄氅完全淋湿,完全不合身的外氅贴着的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仅如此,薄氅吸足了水分,一件能比五件重,徐燕芝觉得自己走路都比他们困难。模样活脱脱得像一只打着伞的蝙蝠。
拖着吸水大氅走着的小蝙蝠环顾四周,正犯嘀咕:这别院只有一个守门的聋哑老伯在此,看样子是一直闲置的,他们不可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冒着大雨去帮忙抬车子,怕不是必须要等到天晴了才能去搬救兵?
可她记得这场雨可是下了一夜啊。
想到要和崔决共处这么久的时间,她又开始头晕脑胀了。不会要和崔决呆上一晚上吧。
那聋哑老伯找出一些换洗的衣裳与被褥,又指着北边的院子,对他们比画了半天,纵是博学多识的崔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三郎君,这雨恐怕还要下一会,我去烧一些热水来供二位梳洗,先委屈二位了。”那把唯一的油纸伞移交到庞青手中,他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完成烧水铺床这一系列的事,主要他还是怕三郎君生了热,再闹出点毛病,当然,还有一层让他心里不舒服的。
表姑娘现在就在郎君身边,要是表姑娘忽然做些什么呢,刚刚那一幕他不是没看见!
三郎君碰到了表姑娘的腰!郎君的手在发抖,一定是因为他迫不得已!
万一表姑娘要是用这个要挟郎君怎么办!
毕竟表姑娘之前的追求方式实在是太过凶猛,他不能不多想。他活了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有娘子翻墙进来见他们郎君,还一个劲地邀请他们郎君带她出去玩的。
而徐燕芝已然快被那身外氅压塌了,她前脚一到北边的院子,后脚就去客房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想再与他同行。
说实在的,她觉得只要碰上崔决,气就没消下去过。
她手下利落地铺好一层被褥,就坐在四方桌前,用手搓着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长发,等着它干。
“表姑娘。”
狂风暴雨中,门外的影子显得十分萧瑟。
徐燕芝舒出一口气,她知道马车的侧翻只是让他们的谈话延后了一些,依照崔决的脾气,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起身,认命地去开了门,“三郎君,就来了。”
骤雨的拍打声盖过了吱扭的开门声,乌云将地面遮得极暗,昏黄的烛光给男子白皙的面容打上一层光,像玉一般。
崔决虽也被水淋透,但浑然无任何污浊之感,水珠落在长睫间,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而下,滑落在瞳中,纵而眼眶微红。
如此这般,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破碎感。
他惯会用这张脸骗人。
骗世人他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是天上够不到的月亮。
处理家族事务,偶尔吟诗作对,娶门当户对的娘子,延续士族殊荣,就是他一生望到头的写照。
他不会谋反,也不会……
亲手砍掉他几个兄弟的头颅。
虽然她还想观摩一会落汤鸡崔决,嘲笑他一番,可是她不愿再耽误时间。
“三郎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她不自在的表情,与生硬的语气也感染到了他。
他不禁去打量,火光也同时照耀到了她。这里没有娘子的衣裳,只有松松垮垮的短褂,她穿着大了不少,挽了一节袖子才堪堪到手腕,修长的双腿裤管中荡着,湿润的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随着风雨摇晃。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之前在芦苇荡间,看到的那一幕。
她也太过大胆,也太过单纯,将双腿直白地暴露给一个图谋不轨的外男,纵然他已知道她是被人误导,但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是大房的人,他应该帮助她,教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无论如何,他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个再去探查他的底细,找出他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也不迟。
他想了片刻,“可有需要帮忙的?”
“你憋了半天就要与我说这些?”
是不是有些跑题?
一个要杀了她,把她赶出去的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惺惺作态,真是可笑。
“表姑娘,你变了。”他皱着眉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为了不让这个误会深入,让在下为你解答一二,表姑娘问什么都可以,在下必知无不言。”
先稳住徐燕芝,再让那个温郎君离开崔府。
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了吧。
什么误会?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要她离开崔家是误会?
还是未来那个册封大典是误会?
她是不认识几个字,但眼睛没瞎,耳朵可没聋啊。
她说得太直:“我是变了,变得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就当我是认清了自己,知道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成不成?”
崔决皱眉。
……看来这个误会很深。
雨势渐小,崔三郎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呻/吟,他瞳孔微张,惊觉在这个别院,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可徐燕芝没那么好的耳力,她看到崔决的眼神转向别处,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那幽长的走廊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听到男子粗犷地喝了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地躲在崔决身后。
他们二人的对话被离奇的声响打断,只见崔决向那处黑暗中缓缓走去,她不得不把其他的先抛之脑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缓过来后,她倒不是多害怕,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在崔家的别院?是那聋哑老伯的亲戚?
没走多久,崔决就定住了。
徐燕芝大胆地拽过他手中的灯笼,想继续向前看,却被崔决再次拉到身后,不知他在隐忍着什么,反正那声音小到她仔细辨别,才能听见:“表姑娘,别上前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提着灯笼,灯光打在崔决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感受到了崔决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
什么东西脸都看红了?不让她看是吧,她偏看!
她就要跟他对着干!
一身反骨的徐燕芝迅速撺到崔决前面,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一声:“什么人在那?!”
同时,她的后领被崔决的手钩住,迅速将她拖走!
她整个人又要被他拽进怀里了!
“崔——”
“别说话。”
他语气这么凶做什么?开始暴露了吧!等等,刚刚那个人……她反应过来了,这是三爷的声音!他难道是和他的妾侍来到这做别院享受那档子事了?
她,不,害,羞!
她加起来也活了有三十多年了,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还是、还是身边这人动不动拉着她要干那些熊事!
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她害羞得要死,尴尬到面色通红,四肢僵硬,任由崔决将她拽进客房。
“小贼在哪?!”三爷已经追了上来,如果平时,有人叫骂崔决小贼,她一定也跟三夫人一样在旁边拍手叫好,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两个字,崩溃。
真的好崩溃呀,为什么和崔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么倒霉呢。
进了房中,崔决思忖片刻,将她塞进了衣柜中,自己也跟着挤了进来。
衣柜中极为狭小,将将只够二人保持一个姿势。
她不免要碰到他的皮肤,却被他突然升高的温度一烫。
崔决的体温,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她阿娘卧病在床,她也久病成医。
崔决应是在这场暴雨的摧残下,染了风寒。
真是祸不单行。
他的病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这样一个康健的人一下子就病倒在她身旁。
呵,九五之尊也不过如此。
他无力地将头支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也滚烫,让她劲窝发痒:“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赶我走……”
徐燕芝只得用手撑住他的脸,尽量让他离她远些,等躲过了三爷,再处理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徐燕芝。你要坚持,你要忍住,你不是为了躲其他人,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你也不想再被人误会与崔决有什么了吧。
她刚想完,手心就一轻,布料摩擦之间,崔决已然坐直了身子,歪着头问她:“燕……徐燕芝,你怎么钻进这里了?”
徐燕芝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让她说自己开始说话?!
柜子太黑,她想堵住他的口,却一手先锁住他的喉结。
却不料被他反手扭住手,他频频皱眉,“……徐燕芝,你做什么呢?”
徘徊在门外的三爷听到了动响,推门而入。
徐燕芝忍着痛,赶忙顺着他的喉咙向上攀,双手罩住他的唇。
她急匆匆地靠近他,感受到他正在发烫的体魄,对他轻声细语,“崔决,我也不愿这样,先不要说话,好吗?”
第12章 都滚
崔决的体温还是烫得吓人。
他的气息挥洒在她的手背上,灼热又急促。
随着三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崔决略微偏过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灯笼留在四方桌上,钻进门的风将其打落在地,围绕着三爷的皂靴滚了一圈。
微弱的光从柜门的细缝透进来,在崔决的脸上留下一道朦胧的光晕。
徐燕芝自下而上看去,青年原本墨黑的眸被照成了浅棕色,闪闪的星点铭刻其中。
她指腹焦急地在他的侧脸上按了两下,催促他表态。
崔决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头仅仅低了一点,瞳中的星点已经跟随他的动作暗了下去。
薄衫剐蹭,使她近乎出现一种,她和崔决之间,只隔着一层中衣的错觉。
一只大掌从她的腰旁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带着她坠入他的怀中。
而另一只手竟然伸向柜门,徐燕芝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光亮越扩越大,时间在这时像是被静止了。
在即将扩散到她半张脸时,她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却又被他扣住脑袋,压向他的颈。
他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吗?
不是他自作主张,要躲进这里,现在骑虎难下,他反而要出去?
徐燕芝觉得,她疯了,她一定是因为恶心崔决而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谁?!”崔三爷被突然打开的柜子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定睛一看,坐在柜子里的人,不是大房那个最有出息的小郎君吗?他也没回府,躲到这里来了?
他怀中竟然还有一个小娘子。
他瞧着青年还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到胸前,正好遮住那小娘子的曼妙半身。
“三叔父,好巧,您也在此。”崔决噙着笑,微微抬眼,凝望过去,眼底并无波动。
崔三爷却从中品出了漠然与讽刺,甚至有一股狰狞盖过了其他,让他不自觉喉咙上下滚动,吞咽。
徐燕芝为了不被三房的人认出来,只得保持这个姿势,双手握紧,狠狠去掐崔决的腰,嘴上也不停下,故意贴唇去咬他的喉结。
她收回之前的话,是崔决疯了。
牙齿刺破皮肉的刺痛,让崔决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三郎,方才……”
崔决笑容玩味,右手手掌展开,又握紧,“方才么,我与这戏子,玩的正是兴头上,您就进来了。”
三房的主人崔智是个好色的主,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往徐燕芝身上飘了飘,宽大的袖袍,碰巧盖住了她臀部勒出的形状,让他开始心猿意马。
此娘子,虽只堪堪见了个背影,但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绝对是个极品。
这位冠绝长安的郎君平日里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私下里也是玩的花,倒是跟他的爱好有些相似。
挺会玩的。
哪找的啊。
“三叔父是打算继续看吗?”
“不了不了,三郎,是我不对,多有得罪,就先不打扰了,回府后我定会找个机会定当登门造访。”
顺便再交流一下经验。
崔智尴尬地笑了笑,退了出去,还好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崔决松开握住她腰的手,低头看着缩在他怀中的小娘子,察觉到她肩膀的抖动,带动全身的轻颤。
她在哭。
他皱着眉说:“徐燕芝,你为何会被……”
她抹掉流下来的泪珠,问他:“在你心中,我是戏子吗?”
“你不是吗?”
“你……查了我的过去?”
表舅父将她接回崔家时,就出手抹去了她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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