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让孟欣给撞上了,她跟在后面看的真切,温悦提着个翠绿竹篮,从里面端出一碗花生炖猪蹄,看样子是用心做的,猪蹄膀颤巍巍,油汪汪泛着糖色,汤汁奶白浓稠,那个味儿啊香躲在老柳树后头的孟欣闻到都忍不住口舌生津。
更别说平日整日之能啃窝窝头的宋听澜了,下乡的知青到村里来,河溪村是不管饭的,大队每天给寄工分,知青按月从大队领钱加上各家父母给的补贴,这就是知青在乡下的生活费来源。
宋听澜跟家里闹翻,又跟温悦有了嫌隙,孟欣趁虚而入,她刚开始来河溪村那会儿,手里拎着皮箱,脚踩时髦的细高跟皮鞋,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好东西,知青点的知青跟着沾了光,对她和宋听澜也天天奉承。
一时间,孟欣在知青点风光无二,给她压下去的温悦心气不顺,听说脑子不知道抽什么风,跑回老温家跟娘家二嫂干架,给温二嫂压在地上打,给村里人看笑话。
大队长婆娘抓住机会把温二嫂打了顿,温二嫂索性称病赖炕上躺着,死活就是不肯下地干活,婆媳俩隔天就大打出手,闹得家里每天不得安生。
本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谁知平地起波澜,孟欣大手大脚把从首都带来的钱票花了大半,手里的钱票剩不多,她跟宋听澜一样少爷小姐出身,但凡有里有余钱,便去县上挥金如土,不是下馆子打牙祭,就是去供销社买稀罕的时兴点心,吃好喝好还要穿好,小荷包自然就空了。
再说这年头讲究艰苦朴素,前头公社还专门了大会,重点强调某些知青铺张浪费的问题,大会过后,各大队的知青人人自危,夹着尾巴做人,吃的也是最差的黑面窝窝头,五分钱一斤的农家大酱,连盘小青菜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就着白开水吃。
其他知青还好,人手里多少有些钱,去镇上县上的时候买包鸡蛋糕、桃酥、饼干什么的,藏在枕头下,晚上偷偷开小灶,或者跟村里的大爷大妈定一篮子鸡蛋,早上在锅里煮上个也算是开荤了。
唯独宋听澜是没钱也没票,他干活又犯懒,村里年轻男知青勤快的,一天能拿最高八个工分,少的也是七个,就他一个只有六个工分,折合下来就四毛多钱,一个月也不过十二三块钱,这点钱换做女知青省省还能吃饱,宋听澜一个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他是真的吃不饱,时常半夜给饿醒,早上头晕眼花起来干活能没有成效。
如今看到温悦给带来的这一大碗花生炖猪蹄,宋听澜腹中如雷鸣,香的走不动道。
花生炖猪蹄在河溪村可算是一道硬菜了,就是在老温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过年才能吃一口呢。
宋听澜夹起一块猪蹄来不及吹就直接塞进嘴里,就着刚出锅的暄软玉米饼子,吃的大汗淋漓,直呼痛快,肚子有了油水,对温悦的态度也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连声夸赞她卤的猪蹄香。
温悦笑的花枝乱颤。
老柳树后头的孟欣差点儿咬碎一口银牙,懊恼不已,她是真想不到,温悦这个乡下出来的杂毛麻雀也这么不好对付
*
夏日午后日头热辣辣挂在天上,老陆家小院一片郁郁葱葱,赵春花把家中内外用艾草水撒了个遍。
小老太犹自不放心,往屋后头那堵黄泥夯的土墙上茂密的绿藤蔓,一扯就哗啦啦响,这密不透风的,要是下次钻进去条带毒的绿蛇,瞧不见摸不着,万一咬着人,那一家子都得玩完。
赵春花越想越心惊,从窝棚里拎了镰刀,在石头上磨块了,磨刀霍霍向藤蔓。
这正忙着呢,屋里睡醒午觉的铁蛋牵着揉眼睛的妞妞从屋里出来,瞧见小老太杀气腾腾蹲在鸭窝前磨镰刀,还道奶奶要宰他们的宝贝小鹅吃肉呢,登时跑过来哭嚎道,“哇!奶,你别杀我们的小白鹅,小鹅还没长大,不能吃肉!”
给吵的脑壳疼的赵春花:“........”
这俩倒霉孩子想哪儿去了?
当奶奶的刚想给兄妹俩解释,门外头传来林蔓带着笑意的娇嫩嗓音儿,“这是怎么啦,咱们家谁又掉金豆豆了?”
“婶婶!”
“呜哇,婶婶你去哪儿了,妞妞想你!”
俩小见到院门口笑盈盈挎着军绿包的林蔓,“呜哇”一声扑过去,一边一个抱住婶婶大腿。
林蔓看两孩儿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笑道,“怎么啦,婶婶不是回来了?”
铁蛋哼唧了声,对林蔓道,“婶婶,奶奶要杀我们的大白鹅。”
妞妞也跟着扁小嘴巴。
林蔓抬头瞧赵春花,老太太那是好气又好笑,都不知道咋跟儿媳妇开口了,费了老半天时间,从兄妹俩结结巴巴外加抽噎的话里,当事人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娘怕家里再进来蛇,在院子里磨镰刀想把后院的藤蔓给砍了。
铁蛋兄妹俩刚睡醒,就给误会了。
这事儿闹的。
得知奶奶不是要杀大白鹅,俩小颇有些不好意思,跟赵春花道歉,然后含着婶婶从城里买来的高粱饴,围着林蔓跟陆洲的腿边转圈圈。
没办法,兄妹俩父母走了后,就对家里人黏的很。
大半天没见叔叔婶婶,可想他们啦!
林蔓从小挎包里拎出给家里人带的桔子水,赵春花进城卖鸡蛋,老见城里年轻人喝这玩意儿,知道这黄澄澄的用玻璃瓶装着的叫桔子汽水。
铁蛋和妞妞以前也常喝桔子水,陆家大大媳妇就是镇上的,两小以前在姥爷家玩儿,姥爷常给他们买。
想起疼爱他们的姥爷姥娘来,兄妹俩眼眶就红了,扑簌簌掉小眼泪,说想爸爸妈妈姥爷姥娘了。
林蔓心里酸酸涩涩,为了不让赵春花跟陆洲母子俩看到伤心,赶紧抱抱两小,亲亲小脸摸摸小脑袋,轻声安慰,“爸爸妈妈他们在天上当星星呢,每天晚上夜空上最闪亮的那几颗就是,都陪在咱们身边呐。”
妞妞年纪小,对婶婶的话深信不疑,立马不哭了,哒哒哒跑回屋里拿出自家的小本本,奶声奶气说要给爸爸妈妈写信。
铁蛋是个大孩子了,有些事也懵懂明白了,他听村里的那些婶娘说,爸爸妈妈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妹妹,叔叔婶婶跟奶奶!
他是坚强的小男子汉,不可以哭的!
兄妹俩不哭了,林蔓轻轻松了口气,把买来的桔子水放到井水里冰镇,顺手搬了三把小椅子,翻开本故事书,给两小讲故事听。
夏风如许,花香浮动,幽静的农家小院里,鸡鸭蝉鸣声中,就只余林蔓吴侬软语似好听的读书声。
院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赵春花抹了把脸泪,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拎着镰刀拔高声音道,“小二个兔崽子干啥去了,还不出来给我老婆子帮忙!今个儿这些藤蔓都得给砍了,蔓啊,你当监督员,要是小二干不完就不给饭吃。”
林蔓不仅脆声应了,还补了句,“娘,今晚咱们吃清凉小面,黄瓜肉丁酱可香呢,陆洲要是干不完活,咱就让他在边上看着流哈喇子。”
赵春花笑:“行!就听我儿媳妇的!”
恰好去老卫家还自行车归家的陆副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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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傍晚临近, 落日余晖笼罩,西边天空吹来大片瑰丽绝艳的火烧云,晚风袭来白日的暑气一扫而光。
河溪村的村妇们趁着凉快忙活起来, 蹲在门口洗菜淘米, 大夏天的, 村里家家户户小菜园丰收,后山新一茬儿的野菜也长起来了, 因着雨水充足, 什么蒲公英、荠菜、马齿苋,后山一片片肥美水灵, 采摘回来或是凉拌或是清蒸, 总是桌上的一味佳肴。
老陆家屋后黄土墙上绿油油的野藤蔓跟爬山虎也给清干净了, 赵春花用砍刀把根茎砍断,剩下深埋在土里的根系也给陆洲挖出来,丢在竹筐里扔掉, 至于爬在墙壁上的, 陆洲架了梯子倚上墙头用钩子将墙面的藤蔓勾起剪断,以防枝条再次缠绕攀爬, 缝隙里冒出一丛绿来,屋后头那片泥夯的地还给填了好多石头泥沙。
陆副营长如此尽心, 林蔓也投桃报李, 系上碎花小围裙,洗手作羹汤。
这段时间, 家里的两只小鸭给静心养着, 如今已经从黄毛小鸭长齐了羽毛, 越长越壮实,性子也野了, 天天在窝里扑棱着翅膀嘎嘎叫,赵春花给闹的心烦,跑去问卖鸭苗的曹老汉这是咋回事儿?
曹老汉告诉她,这是鸭子在窝里待不住了,想去外头耍呢。
赵春花同志拍了下大腿,惊讶“咦”了声,“这鸭子真逗,难不成也跟咱人似的有心烦的时候?”
曹老汉哈哈大笑,“可不是,鸭子也有心性,就跟人一样,你老是关着它们,鸭子可不就憋闷不舒坦,那不村里老话总说,散养的鸭子下的鸭蛋滋养还好吃。”
赵春花听了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曹老汉还道,老陆家毕竟头一回养鸭,甭学人家一大早就放出去,人家的鸭子那是老鸭子早认识回家的路了,你家鸭子头几回放出去得有人跟着,让鸭子认认路,见天儿傍晚放出去过半个钟头再赶回来,往后就不用跟着了。
赵春花谢了曹老汉,风风火火回家,学着曹老汉的模样,给家里的两只鸭屁股上染上一撮红毛,拎着根竹竿儿在前头打头,铁蛋和妞妞充当左右护法,跟两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扭着小屁股去了村口放鸭。
清脆的嘎嘎声,惹的村里不少人出来看热闹。
狗子娘挎着篮子路过,不由得打趣道,“春花呀,你这是干啥去?”
赵春花同志忙着呢,又要赶鸭子又要盯着调皮的铁蛋,没心思搭理狗子娘,遂只抛了个白眼过来,“还能干啥,穷忙呗。”
狗子娘跟她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谁还不知道谁,依旧笑道,“行啊,那就忙吧,我老婆子去菜地皮菜啦,回来分你家一把。”
赵春花扬扬手,那意思是说知道了。
到了河滩口,河滩上一片高大飘荡的芦苇,不远处还长了一片沿河粉黛,夏风一吹,芦叶哗哗做响。
两只小鸭嘎嘎叫着,一头扎进波澜河面,这会儿村里也有几户人家在河滩放鸭,老陆家的大白跟小白丝毫不怯场,一个猛子钻下去,便能捞到小鱼小虾,不多时鸭肚饱鼓鼓突出来,给赵春花喜的牙不见眼。
*
等到两只鸭子吃饱了,俩家伙儿还赖在河里不出来。
赵春花呵斥了两声,大白就在前头打头,小白摇摇晃晃扑棱着翅膀回了家。
陆副营长提水打满了水缸,喂了家中的鸡猪,又小媳妇似的端庄坐姿,目光沉静地织他的毛衣。
打算做清凉小面的林蔓和面擀了面条,切好黄瓜胡萝卜丝儿码好备用,把老陆家仅剩的一小块五花肉捞出来,剁成肉丁加葱、姜、蒜、黄豆酱在锅里煸炒,盖上锅盖小火咕嘟,没一会儿老陆家满院都是炸肉酱的香味儿。
赵春花跟两小出门放鸭还没归来,夏日的消小厨房闷得如蒸笼一般,林蔓就偷闲,洗了个西红柿啃着晃晃悠悠到院子里凉快。
院子里静悄悄地,她还以为没人在呢,转头一瞧,呵,陆副营长又在织毛衣了。
林蔓自顾自拉了张小板凳坐下,啃一口西红柿瞧一眼陆洲,看到男人这么清冷禁欲模样,内心有些蠢蠢欲动,突然想说话“调戏”下陆副营长。
没办法,认真织毛衣的某人贤惠温柔样,看上去太好欺负了嘛。
她还没开口呢,赵春就带着两小赶着嘎嘎叫的大小白归家了,老陆家一片鸡飞狗跳。
林蔓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西红柿,拍拍屁股站起来,漂亮明媚小脸上压根儿看不出一点破绽,很是纯良无辜。
自院中采一把嫩绿青菜叶,清洗干净在井水里浸过,用熟油浇拌,擀好的面条煮熟后放入凉开水过一下捞出盛到碗里,浇上拌好的香浓肉酱,佐以清口的酱瓜小菜,一顿清凉爽口的夏日小面就可以开吃了。
碗里的黄瓜丝色如翡翠,肉酱中猪肉丁肉皮红亮,用筷子挑起一根噙满肉酱的面条,沁凉的口感中,还有肉丁的酱香,让一家人吃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铁蛋嘴巴里塞的鼓鼓,还不忘拿起刚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桔子汽水,咕嘟嘟一大口,刚冰镇好的桔子汽水还带着井里的凉气,冰凉凉甜沁沁入喉,小家伙儿感觉浑身冰爽,“凉快,凉快,真凉快!”
黑小子还怂恿妞妞也来一口,妞妞迟疑了下,水葡萄大眼睛眨眨,摆着小胖手,奶声奶气道,“婶婶说啦,好宝宝吃饭要细嚼慢咽,喝水也是一样,哥哥你是人,不是大猪猪。”
吃饭一向狼吞虎咽的铁蛋:“........”
林蔓给乐的啊,抱着小团子亲亲她的小脸蛋,表扬道,“我们妞妞真是好宝宝。”
妞妞高兴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
铁蛋给憋的脸红脖子粗,那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儿赵春花是不会管的,铁蛋这孩子吃饭给噎着不是一两回了,有次还给送到卫生所去了,卫生所的医生都说了,吃饭太快太急不仅对消化不好,而且还伤胃。
小老太三令五申,絮絮叨叨了一遍又一遍,偏偏铁蛋这臭小子就跟耳旁风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眼瞅着铁蛋那张小黑脸臊的就要冒烟了,林蔓给陆副营长使了个眼神儿,那意思很明显让陆洲唱白脸给黑小子解围。
陆洲狭长眼眸里闪过笑意,微微勾起唇道,“下不为例,吃饭吧。”
铁蛋如临大赦,原先粗犷的黑小子扭扭小身子,捏着筷子斯斯文文小口吃饭,那家伙跟刚出嫁的小媳妇似的。
赵春花把刚才小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哎呀,瞧瞧俩孩子心有灵犀甜蜜模样,明年她老婆子就能抱上大孙女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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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燥热的暑气又上来了,不知是不是晚上要下雨,屋里院外闷热异常,外面一丝风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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