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家还算好的呢, 青绿瓦墙后面有片摇曳的竹林,不说冬暖夏凉吧, 林蔓晚上躺在白蚊帐, 竹席床上还能睡个舒坦觉。
想想大热天的,陆洲在野外训练新兵, 前世林蔓在电视里看到过, 像他们这种野战部队, 新兵训练营会进行为期七天的魔鬼训练,包括负重跑、徒手五公里、野外求生等等,用风餐露宿, 茹毛饮血真不为过, 再说这年头也不能跟后世似的,部队条件好了, 有强大后勤供应,晚上住帐篷, 吃的烤鱼、火锅跟各种罐头。
现在野战部队就是士兵带着铝饭盒, 一摞摞放在那,炊事班的小战士大刀阔斧烧大锅饭, 顿顿白菜萝卜, 好歹是部队能吃天天吃上干饭, 味道咋样就不得而知。
这时候有训练紧急,连热乎饭也吃不上。
林蔓想想都觉得人民子弟兵真是值得敬佩!
老陆家这口水井挖的深, 井水冰凉甘甜,听说以前是花了大价钱请老匠人打的,从后山的一口冒出来的泉水引过来的,河溪村家家户户都用这泉水过日子,井台是青石砌成的,箍桶的麻绳手腕粗,家里的瓜果蔬菜澎在井里一下午,晚上拿出来尝尝也是鲜凉,还不拉肚子,比后世的冰箱实惠。
冰箱要电费吧,水井就不用。
林蔓把牛肉掉下去,把前头澎着的那篮子小黄瓜西红柿甜瓜拉上来,小黄瓜鲜嫩嫩的,从小菜园里摘下来的时候,头上还带着小黄花,西红柿红彤彤,瓤沙沙的,看着就甘甜,林蔓没忍住,分泌了下口水,搓洗干净掰开一个,给婆婆分了一半,各自啃着西红柿,随手展开陆洲寄来的信看。
陆洲这厮写的信吧,跟他本人那是一样一样的,一板一眼,刻板无趣,自从两人结了婚,前前后后家里也收了好几封信了,信里的内容那真是千篇一律,毫无新奇可言,陆副营长就跟汇报工作一般,把自己一天的生活写在心里,几点出操,几点吃早饭,几点训练......
这部队的生活,林蔓都能倒背如流了,看到信里末尾陆副营长照例询问老母亲身体是否安康,家里吃的用的够不够用,铁蛋妞妞听话否?还不忘叮嘱小妻子不要过分挑食,注意营养均衡,早起早睡身体安康,诸如此类一堆废话,好似看到某人那张面无表情狗模样。
林蔓哼了哼,嘎巴咬了口小黄瓜,边上听信的次赵春华也受不了儿子的古板,没好气道,“这个小二真是榆木脑子,月月来信月月都是那些老话!我老婆子都听出茧儿了!蔓啊,下头还有不?”
林蔓顿了顿,抖开信往下瞧了瞧,信最末尾狗男人写了想你,那啥,老冰箱还挺浪漫的哈,心头甜了下,还想着咋跟老太太说呢,前头去河滩上放鸭子的铁蛋领着妞妞回来了,妞妞小裙子上带着泥点子,铁蛋光着小胸膛,晒的黑漆漆,手里拎着两双湿透的布鞋,兄妹俩滚的跟小泥猴似的,嘻嘻哈哈家来了。
赵春花“哎呀”了声,气得直拍大腿:“俩倒霉孩子!这是又咋啦,前头刚做好的新布鞋,又给弄湿了,败家孩子皮痒痒了,找揍呢!”
说完小老太就要进屋拿鸡毛掸子,铁蛋吓的一激灵,赶紧撒丫子跑来,边逃边哇哇叫着解释,“奶!我不是故意的,是大白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十来分钟没上来,我以为它给淹死了,就下河看看,妞妞也跟着下来了。”
妞妞小脑袋点头如捣蒜,表示哥哥说的很对,他们是为了大白好!
赵春花举着鸡毛掸子一脸狐疑:“真的?”
铁蛋忙举起三根手指,“可不是,奶不信你问婶婶......不是问大白。”
小老太目光投向鸭窝,窝里的大白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扑棱着翅膀“嘎”了声。
林蔓:“........”
赵春花:目瞪口呆jpg。
*
鉴于俩萝卜头勇于探索,救大白的精神,加上林蔓在边上打辅助,今天的这顿胖揍就免了。
虽然是大夏天的,在河里滚一遭儿大太阳底下晒晒,没多会儿就干了。
可是俩小身上脏的跟泥猫似的,埋汰的不行,不好好洗洗还没个样儿,这要是放在村里其他人家,怕是为了省下烧热水的柴禾,家里大人就用凉水给孩子随便冲冲就得了。
赵春花可是个讲究的老太太,就是夏天洗澡也得用温水,废点柴禾没啥,洗凉水澡给凉着了可就不好了。
好在老陆家柴禾多,陆洲临走前准备了好些柴禾,林蔓但凡是有空便带着俩崽崽去后山捡树叶、打枯草,有时候村里人家种在自留地的树砍了做家具,大头的树枝跟拖回家去烧饭,那些小树枝人家就不要了,这是自留地种的树不归大队,不是公家财产,若是主人家允许,不要的小树枝就能捡回家。
狗子娘在这方面是专家,哪家娶媳妇家里有树枝子捡啦,哪个生产队又杀羊宰牛肉便宜卖啦,那是们门清儿。
赵春花拎着铁蛋耳提面命教育去了,林蔓抱了捆柴,在灶上烧了一大锅水,小妞妞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软软糯糯地撒娇,不是要婶婶抱抱,就是要婶婶给亲亲小脸蛋儿,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许是有铁蛋个调皮哥哥,小丫头也跟个假小子似的,男孩子气十足。
偏到了林蔓这就成了软萌小可爱,“妞妞,以后可不能下河了,河里水多深啊,危险着呢。”
林蔓一面烧火,一面揉揉小团子婴儿肥小脸蛋,笑着叮嘱。
妞妞乖巧点头,依旧依偎在婶婶香香的怀抱里,厨房里灶膛火旺,锅里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里,蒸汽氤氲,林蔓给昏昏欲睡的小妞妞洗香香,用毛巾细细擦干净,裹在清爽的小薄被里抱着去了屋里,塞到蚊帐里哄小团子睡一觉。
赵春花打发铁蛋自个儿去洗澡,下午两点钟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铁蛋洗了倒了洗澡水,也是哈气连天,跑到炕上睡午觉。
赵春花捡了丢在地上的脏衣衫,从井里汲水打上皂角搓洗干净,晾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又坐在棠梨树下编草鞋,她做活快又麻溜儿,半个小时就能编一双新草鞋。
林蔓打了水洗手,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抱着个小盆出来,赵春花道,“蔓啊,还没到饭点儿,这是做啥呢?”
林蔓喝了口酸梅汤,闻言笑道,“娘我把牛肉拉上来,给陆洲做牛肉酱。”
老太太就心疼,说这会儿天热,咋不等着晚上天凉快再做。
“早点做,陆洲就能早点吃呗。”
这话听在老太太耳朵里那个舒坦啊,怎么看儿媳妇怎么顺眼,她心里头高兴,不是为了晚上能有牛肉酱吃,而是为了儿媳妇对小二的那份心意,她儿媳妇心里有小二,就比啥都强!
做牛肉酱对林蔓来说那是得心应手,上辈子她一半个月就能干掉一瓶牛肉酱,吃的都是自家做的,放心干净,牛肉洗干净剁成馅儿,加上粗盐、白糖、葱姜蒜放入碗里,洋葱切成小丁儿,加上泡好的干香菇碎末,在锅里热油,倒入调拌好的肉馅儿,小火翻炒,慢慢炒至收汁,这是个功夫活儿,得有耐心。
好在林蔓现在什么没有就有时间,为了口吃的,她可是很有耐心滴。
*
肃省榆中黄土坡生产队。
日落时分,黄土坡还是热的够呛,下工回家的林君学热的满头大汗,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跟个小老头似的摘下眼睛擦了擦,这天太热了,他跟贾教授和一群知青抢修公社的石头路,公社的石头路年久失修需要凿石头,贾教授凿石头的时候,体力不支,方才摔了一脚,连带着走路都不顺畅了。
窑洞窝棚下有秦瑶凉好的白开水,林君学一大碗凉白开水下肚,顿时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燥热去除大半,跟在旁边忙着烧饭的秦瑶叹气,“今个儿老贾又是饿着肚子上的工,头晕眼花脚下轻飘飘又摔了。”
秦瑶正切菜呢,回过头来,“前头咱不是给贾教授送了五斤粮票救急?”
林君学摆摆手,“别提了,前头贾家大娘哮喘犯了,整夜整夜的喘不上来气睡都睡不好,老贾拿去换药了。”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咱家还有些馒头,你去包上一包,把那麦乳精也一块儿给贾大娘送去,坤坤蔓蔓小的时候,那年我生了蔓蔓,月子里没奶,咱家也买不上奶粉,要不是贾大娘托关系给找的羊奶,咱蔓蔓哪能顺顺利利长大,贾大娘没少帮衬咱们家,老人家也是把两个孩子当亲孙子看呢,做人不能没良心。”
“嗳,等会儿天黑了我就去。”
第33章
黄土坡的夜晚一片寂静, 黑沉沉的天空上半月笼罩在层层云雾后,周围墨一般黑,白日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都早早歇下了。
村里静悄悄连杨树上的蝉也没了声响, 吱呀一声木门响,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从窑洞里溜出来, 怀里藏着个小包裹,跟做贼似的猫着腰贴着墙角往外挪, 还时不时推一下眼睛四处看看有没有人。
秦瑶不放心跟在举着煤油灯跟过来一瞧, 看到林君学这狗祟模样,不由得无奈扶额, 这个书呆子干什么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地下工作当特务!遂上前毫不客气给了丈夫一个糖炒栗子, 疼的林君学呲牙咧嘴,差点儿蹦起来,委屈道, “干嘛打我?”
得, 人家还挺委屈。
秦瑶都快给气笑了,忍不住提醒他, “大晚上的外头都没人!你这么一步步挪到明天儿也到不了老贾家!咱白天不出门是为了不落人话柄,说咱不好好接受改造, 现在贾大娘病着, 你去探病就正大光明去,早去早回, 别磨蹭!”
原来是为了这啊。
林君学有些不好意思, 他“嗳”了声, 提着包匆匆往贾教授跟大娘住的窑洞去了。
肃省昼夜温差大,白天热的出奇, 晚上又冷,煤油灯昏黄拉长的灯光下,走在黄沙地里的林君学里头穿着件衬衫外头套着毛线背心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那毛线背心还是穿了五六年了,袖口脱线了开了个口子,乡下地方连个针线包也无,他就这么穿着晃来晃去,不管是给人压着批d还是上工累的呼哧喘,回家来他还是乐呵呵地对她一如以往好,仿佛生活的苦难从未降临。
秦瑶眼中带泪笑开了,她这辈子没嫁错人,希望闺女也能有她的好运气。
*
贾教授跟大娘住的那两口窑洞比起林家的来差些,黄土坯墙高粱杆隔出的窗户,院中荒草摇曳,说不出的荒凉,本来他们这些臭老九应该住牛棚的,可黄土坡牛棚那都是用来养牛养羊的,冬天有社员专门给牛羊烤火,夏天给打水吃鲜草,躺在干爽的麦秸上,那日子过的可比人都好,牛棚没有几个,废弃窑洞倒不少,臭老九就住窑洞去!
毕竟臭老九还得下工赚工分,牛羊躺着吃吃喝喝还有人伺候。
不过——还是要当牛做马就对了。
犯了病的贾大娘吃了药好不容易睡下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贾教授摸了把头上的汗,回了自己住的那孔窑洞,忍着腹中饥饿,拖着摔伤的腿,一瘸一拐拿着葫芦瓢,大口大口灌了一肚子的凉水,他今个儿一天只吃了个杂面窝窝头,晌午下午肚子叫了都是灌的水,喝的肚子鼓鼓,走路都能听到水响。
贾教授苦笑了下,准备上炕睡下,明天一早上工,需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门闩晃动声,他警惕心一下子上来来,“谁?”
高粱杆破窗户上冒出个圆脑袋,接着就是林爸刻意压低的声音,“老贾,双兔傍地走?”
贾教授:“.........”
行吧,不用问,指定是林君学那书呆子。
贾教授哭笑不得回了句“安能辨我是雌雄”,破窗户外那个圆脑袋满意“嗯”了声,开了门,这话是林爸想的暗号,反正不管贾教授愿不愿意,林爸每次来老贾家必说这暗号。
门外果然是探头探脑的林爸,话说回来,他跟林爸从初中就是同学,高中大学又是一个学校,等毕业了又给分配到省大当老师,真是不一般的缘分。
说句不好听的,林爸呆头呆脑的性子,怎么能生出鬼精鬼精的小坤跟粉雕玉琢的小蔓丫头的?
贾教授表示两孩子指定是随了妈。
“这么晚了,老林你怎么来了?”
贾教授给林爸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林君学嘿嘿笑了两声,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个小包裹,“没什么,趁着天黑来看看你跟大娘,今个儿蔓蔓妈新烙的锅贴饼子,里头加了猪油跟葱花,快尝尝!”
说着掰了块热腾冒着猪油香的葱花饼,忍不住狠咽口水。
不过,他还是强忍住肚子里叫嚣的馋虫,这年头白面葱花饼多奢侈啊,村里的知青按人头一顿才吃两个窝窝头,“拿这来干啥,我吃的饱着呢,赶紧收回去藏好了!”
然后忍不住又问,“还是小蔓给寄的包裹里粮票换的?”
说到这,林爸满面春风,往日低着的脑袋都昂了起来,“那可不是,我家蔓蔓如今可能干懂事,老贾你是不知道啊.......”
当爸的一提起闺女话匣子就打开了,啰里八嗦好一顿说,贾教授这边儿就有点惨,他给饿的头晕眼花,闻着满屋子的葱花饼香,强撑着听林君学在那瞎逼逼,最后实在受不了想再去喝口凉水,让林爸逮住机会,往他嘴里塞了口葱花饼,那味儿香的啊,这一口下去就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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