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干活已经不算太累,秦松还是觉得难熬。可若是他不做,初雪就要做更多,于是秦松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中午晚上都洗上一回澡。
日熬夜熬,艰苦的麦收终于过去了。
大约是今年确实算得上风调雨顺,小麦才晒干入仓,晴朗了大半个月的天儿就开始下起了大雨。
一下就像是没个完。
大家都歇在了家里,一时间整个村庄仿佛都笼罩在了一种独属于乡村的恬然悠闲中。
秦松坐在堂屋里,大白天的就着油灯慢慢写稿子。
《进步青年》那边还好,都是完整的故事,分两期登完一个故事后接着下一个,哪怕都登完了,暂时没稿子续着也不碍事。
可《观时代》那边却是准备一期刊登两千字,每三天就要印一期。秦松之前给的一万稿子,半个月就能登完。
因为这是一篇连续性很强的小说,中间自然最好不要断更,所以编辑给的回信里提到过,希望秦松半个月内再给寄过去至少一万的稿子,如此他们才能放心地开始连载他这本小说。
哪怕是农忙,每天晚上秦松都会在睡前写两三千字。
加上之前还没收到回信时就已经写出来的那些存稿,没用到半个月,秦松就已经给《观时代》又寄去了一万字。
对方也如约涨了一块钱的稿酬,另外也把第一期连载有他这本《站起来》的报纸寄了过来。
这些初雪收得比汇款单都要珍惜,全都被她压得平平整整,而后郑重其事地收在了家里唯一最值钱的陪嫁箱子里。
因为农忙,也因为把主要精力用在《观时代》那边,《进步青年》已经有一阵子没投稿了。想到主编的殷切期盼,秦松现在忙空了,就准备多写几篇。
恰好这段时间的农忙,也让他有了不少小故事的灵感。
外面下的雨很大,往外十米远就看不清路了,天色也暗沉得厉害,如今才刚过中午,天地间就黑得跟晚上了似的。
秦松在一边写稿子,初雪就在旁边的凳子上纳鞋底,一时间屋子里除了笔游走在纸上的沙沙声,就是针穿过厚厚布料后麻线拉扯过来的嘶嘶声。
就在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粗嘎的鹅叫声,还有熟悉的青年哎哟惊呼的声音。
初雪立马站起来往外张望,等看清了来人,连忙招呼两只已经长得开始褪去稚嫩黄毛,身上黄一块白一块,显得格外难看的鹅崽子。
“珍珠,珊瑚,别叼了!”
虽然还小,两只鹅崽子却已经初露锋芒,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但凡有进入它们认定的领地——篱笆内——的人,两只鹅崽子必定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梗着脖子就冲上去叼人。
每次初雪要教训两只,秦松非得拦住,说鹅崽子护家才好,于是这两只现在是越发嚣张了,哪怕女主人喊了也坚持把自己挂在来人的裤腿上。
王猛一左一右裤腿上挂着两只鹅崽子,感觉还挺有意思的,特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转得鹅崽子成功起飞。
估计是吓到了,鹅崽子赶紧松开嘴,连滚带爬地聚到一堆往堂屋门口跑。
然而它们才在大雨里玩得浑身湿透了,初雪可不愿意让它们进来,强行把它们赶到旁边偏房屋檐下秦松特意给他们搭建的小屋子似的鹅笼里。
闹腾了这一阵,秦松也已经放下笔站了起来,看着撑着大黑伞冒雨赶过来的王猛,一边招呼人进来,一边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
这么大的雨,不在家好好呆着,没事谁愿意出来到处跑呢?
就算是那些想要趁着大雨去水渠里抓鱼抓泥鳅的人,也没这么拼命的。
王猛也不进来,就站在外面让秦松出去说话,“是有点事。”
就是可能不大方便让初雪听到。
初雪还不至于看不懂这一点,也没多想,赶紧说自己要去厨房烧水,却被秦松拦住:“中午才烧了,现在烧水做什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说罢拿了门后挂着的伞,撑开走进雨幕中,和王猛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也不走远,就在院子边,有偏房挡着,也不怕初雪看见。
王猛从兜里掏出一卷钱塞给秦松:“喏,这是袁慧兰还你的钱。”
秦松愣了一下才迟疑地接过来:“她就这么还了?”
王猛道:“那哪能啊!这是袁慧兰在县城里一个厂里当干事的对象帮忙还的!”
第30章 王璐结婚
听王猛说袁慧兰在县城里那个对象居然帮她还钱, 秦松还想着这位男主看来人品不错?
然而王猛很快就有事实告诉他:你太天真了。
“上次你不是说咱们得行侠仗义,不能让袁慧兰欺骗更多人了吗?回去以后大家一商量,对此都十分赞同……”于是他们琢磨了许久, 终于制定好“讨债”计划。
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动静, 那不是春耕不能耽误吗?虽然被借钱的一部分知青对此无所谓, 可更多被袁慧兰占了便宜的本地小伙子们不敢,怕挨家里爹妈的棍棒双打。
不过这也不耽误讨债计划的前期工作。
“我们让他们大队的一个男知青找到袁慧兰,说自己家里出了急事, 让她把以前借给她的那些钱尽量还一部分……”王猛他们也有点缺德, 又是逼对方还钱又是放钩子,让袁慧兰以为还了这一次钱给对方救急,回头又能多捞一笔回来。
于是袁慧兰左右犹豫拉扯一番后,到底还是找人又借了一部分钱来还给男知青。
家里有急事, 怎么可能一点钱就够了?
男知青当然是转头又来找袁慧兰,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当男知青第三次来让袁慧兰还钱时,既是因为感觉不对劲, 也是因为实在借不到钱了,袁慧兰选择了坚定的拒绝。
结果这事儿就那么“巧”地被胜利大队一个有名的碎嘴子撞见了, 很快就传了出去, 说是知青点里的男男女女关系乱得很,她亲眼看到长得挺漂亮的袁慧兰在跟他们知青点的男知青拉拉扯扯,嘴里还钱啊钱的。
眼看都传成袁慧兰为了钱跟男人困觉,袁慧兰急了,不得不使出十成的功力连哭带默认的把事定义成男知青强行借钱, 她成了因为善念而被欺压的小可怜。
“这时候咱们可不能就此直接拆穿她,要不然袁慧兰能认?这人是真厉害,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况且人家又是位女同志,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讨债不成反而要得不偿失。
因此男知青被冤枉后选择了忍辱负重,每次被人指指点点,就露出一副我有冤但我不说的模样。就这样酝酿了一个春耕的时间,昨天上午大队上十几个年轻人大婶子忽然一起找上门,二话不说就找袁慧兰要钱。
“这些人都是袁慧兰为了继续把陈风钓住,临时去借了钱的。”王猛说。
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由闲聊的形式把袁慧兰在外面到处借钱且借了从来不还的流言传到这些人耳朵里。大家都不是富裕到可以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一听这话,甭管信不信,总归都得着急。
这一着急,大家想去找袁慧兰打听,结果就恰好在知青点外面撞见了彼此。
再一说自己的来意,众人才知道袁慧兰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真不是个东西!
要说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都愿意借钱给袁慧兰,除了对方会使手段,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袁慧兰对外营造出的家世。
从下乡那天开始,袁慧兰不是穿新衣裳戴金贵手表,就是吃点心罐头,时不时还阔绰地给大队上小孩儿发糖,每过一段时间去县城里一趟,回来总能带些好东西。
她都说是家里人舍不得她吃苦,非要给她寄来的。
试问这样一个家庭富裕父母疼爱,长得漂亮性格活泼还爱说爱笑爽朗大气的女知识青年,谁能想到她会骗人钱呢?
说起这个,王猛都忍不住摇头:“也不知道这个袁慧兰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她的身份其实很好查,我托人跟了两回就知道……”
王猛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女同志也是胆子大,一个女人家就敢去黑市。”
秦松也是一惊,“她是去黑市搞的那些东西?”
王猛点头,八卦了半天才终于说到重点:“我怀疑她那个县城里的干事对象也掺合了这事儿,你想想,袁慧兰一个外省来的知青,好端端的怎么就有胆子频繁去黑市搞东搞西的?”
要知道他都下来三年了,如今也十分谨慎,只在边沿跟绝对信得过的人有交易。而且他还不敢像袁慧兰那么频繁地去那种地方。
王猛的朋友门路广,跟了袁慧兰后就四处打听,知道这女人每一次黑市都会出现。
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秦松觉得王猛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联想到原文中身为干事的男主忽然调走,是否也有其中的缘故。
袁慧兰到处借钱的事被戳破后,之前装委屈的男知青这才跳出来说他也是被袁慧兰借了很多钱,与王猛他们通过气的其他债主也适时地站了出来,表现出自己才知道的样子。
于是袁慧兰摊上的事从借钱装阔变成了到处勾搭男同志,假装跟人处对象,心安理得收人家东西。
这兴致可就不一样了,大队长都没办法假装看不见,就怕这些人一个冲动之下闹出人命。
袁慧兰被单独守在一个房间,保障了她的人生安全,可该还的钱肯定得还。
被逼问一番后,袁慧兰才吐出了自己在县城有对象的事,大队长就冒雨蹬着自行车跑了趟县城。“那干事到了以后二话不说就承认错误,一边帮袁慧兰还了钱,一边苦笑着说自己也是被骗了,没想到袁慧兰一直都在用别人的钱给他买礼物。”
王猛双手揣着伞柄,“总之还完钱后,这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家都知道他和袁慧兰完了。”
临到头还主动帮袁慧兰还清了一屁股的外债,哪怕以后袁慧兰再说点什么,这人也有理由推脱对方是因爱生恨故意给他泼脏水了。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王猛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他那个朋友说的。
秦松听完后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那最近黑市怕是要闹腾一阵子了。”
王猛不明所以:“为什么?”
秦松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王猛胳膊,让他最近都别去,也提醒一下他那位朋友。
若是原男主这么狡猾,连原女主都被摆了一道,吃了哑巴亏,回头为了彻底清理掉自己跟黑市的关系,怕是要主动举报个三回四回的。
当然,可能会把他咬出来的人,原男主当然不会那么傻真让那些人被抓进去。
如今市场这一块的管理已经出现某些极端的苗头了。
他丈母娘前两天还在说,前年时还能隔三差五有个集市方便他们买卖家里的出产,去年成了十天半个月才有,到了今年干脆就只有过年那会儿才开了集市。
直到现在都春耕完了还没动静,怕是秋收前都不会开了。
钱收到了,袁慧兰不仅在胜利大队,就是在附近几个大队的名声也都坏了。他不相信都这样了,牛棚里下放的一些人真会再相信她的献殷勤,与之有了来往。
不过也不排除袁慧兰主动靠近,被盯她的人发现并举报。
这就实在不好办了,到底不是一个生产大队的,总不能大动干戈地让人长年累月盯袁慧兰的梢吧?秦松如今也只能希望原男主能给力一点,直接把袁慧兰也坑进去算了。
数条人命,十几个家庭的悲剧,几十个人的终生不幸,袁慧兰被抓去劳改也不为过。
和王猛唠完,秦松撑着伞回屋就把钱交给初雪:“别人还的,你一块儿收起来。”
家里如今钱财都是归初雪管着。
初雪接了钱好奇地问:“怎么是王猛送过来?他走了?怎么不留人吃个饭?”
秦松只说王猛是顺路带过来的,人还有事就走了。
乡下本就没什么秘密。
更何况是隔壁大队这么劲爆的新闻,到下午时,留在家里一直没怎么去外头跟人唠嗑的初雪都知道了袁慧兰的事。
“这人也太坏了,居然骗了那么多人的钱!她那个当干事的对象人还挺不错,居然特意赶过来帮她还钱。”初雪如此说。
对此,秦松只是笑了笑,头也没抬地继续写稿子。
初雪也就情绪太激动才回来念叨了一句,看秦松在忙,也赶紧歇了声不吵他。
袁慧兰的事沸沸扬扬议论了两日,大雨才刚停歇,秦松答应和初雪一起上山捡蘑菇,才拎着一蛇皮袋的蘑菇满身泥泞地从山上回来,秦松和初雪打了水在院子里洗脚,又听到两只鹅崽子嘎嘎叫着冲向还没关上的篱笆门。
两人抬头一看,发现王猛带着王璐以及三叔爷,也就是老支书家的大孙子金旺一道找了过来。
秦松纳罕:“你们怎么过来了?”
以往话最多的王猛这次却没吭声,王璐拉着满脸通红带着傻笑的金旺上前一步,笑着给两人各抓了一把糖:“我跟金旺今天去公社扯了结婚证,酒席办得简单,请各位亲朋好友一定腾出个空来,明天中午到家里吃个便饭。”
秦松实实在在吃了一惊,他的认知还停留在王璐对老吴六年的喜欢上。
怎么这人忽然就跟别人结婚了呢?
他下意识就去看王猛,王猛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惊讶,躲在后面冲他使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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