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工作如此,不代表他就不会处理人际关系。
甚至因为他常年在外走动,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 处理能力更甚常人。
他不拒绝偶尔的“狐假虎威”, 既然能借到“虎威”,说明这属于他本身拥有的能力之一,为什么不去用?
所以他去拜访秦父秦母厂里领导的时候,除了应该有的礼品诚意, 还带着一个笔记本。
“最近在和《观时代》报刊的主编商量, 第一本小说马上就要写完了, 在等待出版的时间里想要敲定下一本故事的几个重要角色,我初步的构思是主角属于一个工人家庭。虽然这很符合我个人的亲身经历, 多少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冒昧来访, 不知道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帮忙指教一二?”
既有捧人之意, 也有警醒之意。
一通走下来,原本对秦家出了个劳改犯有意见的厂领导立马表示个人归个人,现在是新时代,不能搞封建顽固派的那套连坐。
特别是秦母所在的纺织厂,因为秦梅放火烧的就是他们厂的库房, 哪怕是废弃库房,也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可造成的影响是恶劣的。
秦梅放火的原因,又追根揭底落到了秦母身上。
所以秦母目前是坐冷板凳,未来这份工作还能不能保住交到子女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秦父和秦松大哥是同一个修造厂,秦父是六级老钳工,上升空间有限,秦梅的事对他的影响倒算不得大。可对秦松大哥秦山,却是影响很大的。
年前他分明已经通过了考核,秦梅事发后他的升级证书却迟迟没能发下来,在车间里也受到了冷待。
也是因此,现在都腊月二十六了,秦山都还在外面出差公干。
他想试试往下一级的修造厂走。
以往他抢着外出公干,厂里人除了背后笑话他“人往低处走”,也没人说什么。
这次秦山却意外接到了厂里领导打来的电话,电话里领导语气温和,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秦山同志,像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正是厂里最需要的,你这一走好几天,车间里都忙不过来了。”
秦山感到很困惑,不过领导主动释放缓和的意思,他也不愚直,第二天下午就回了昭阳市区的第一修造厂。
除了领导转变的态度,还有车间里其他师傅和工友,全然不见了之前隐约对他的排挤疏远,反而在看见他的时候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秦山也想弄明白,便也没推辞。
等打了饭一起寻了个座位,秦山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也就几天的功夫,现在他们厂都传遍了。说他的三弟马上就要出版一本书了,准备写的新故事还是跟他们这些工人有关的。
“秦山,到时候你让你家的大作家把我也写进去呗,到时候出版了我也去买几本支持你弟弟!”
“还需要你支持?我都特意打听过了,听说不少人都喜欢看秦山弟弟写的故事,特别是首都那边。”
这时候全国各地的人对首都都存在着一种莫名的推崇,哪怕是首都的平头百姓,只要一说是首都来的,立马让人肃然起敬,再问一句润主席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这也是为什么秦松明明在西南省省城大报《进步青年》上也刊登文章,在昭阳这边却很少被人重视,讨论的都是首都的《观时代》。
吃过饭又特意打了一份红烧肉,秦山回家的时候撞上家里人正在吃饭。
看见他回来,家里人都愣了,秦母赶紧起身迎了过去:“怎么忽然回来也不打个电话?饿了没有?赶紧坐下一起吃。”
这还是秦山第一次和三年后的三弟以及完全陌生的三弟妹见面,回来的路上因为在想其他事,竟忘了紧张。
这会儿被秦松和初雪的目光一盯,秦山耳朵红彤彤的,拘谨地先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今天因为要回来,特意换了身干净的工装。虽说不怎么鲜亮,好歹干净整齐。
秦山松了口气,而后板正着一张国字脸努力表现出身为大哥的稳重可靠:“三弟,三弟妹,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其实早就知道了。
可不问这个,秦山脑子又有点卡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题。
他跟他爸一样,一紧张就忘词,不知道该说什么避免冷场。
秦松也知道大哥的性子是这样,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又让秦母坐下吃饭:“我去厨房给大哥舀饭。”
秦山连忙拒绝:“不用,我刚才在厂里食堂吃过了,我还打了红烧肉回来。”
他揭开饭盒盖子想给他们看,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什么,赶紧去厨房拿了菜盘子把红烧肉倒出来,又给端到饭桌上。
几年不见,三弟给他的感觉变得很陌生。
之前在信里来往还不觉得,现在猛地面对面,除了那张越发俊俏的脸,秦山竟一时之间找不出对方和自己记忆里那个三弟相似之处。
好在这份陌生感在饭后的闲聊中很快淡去。
拜访完了该拜访的人,秦松才终于空闲下来。他想起要带初雪去看日落的承诺,便寻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带她去了码头附近的一座小山丘。
海边的风有些大,还有些冷。
可风景很好。
不管是一望无垠的碧蓝大海,还是遍布红霞的天际,就连随着日落缓缓归来的船只也成了一道动态的风景。
初雪裹着围巾蜷缩着窝在秦松怀里,眼睛盯着天边的红霞落日,一边还有些遗憾:“这样好看的景色,该把爷爷奶奶也带来的。”
自从有了轮椅,秦爷爷每天都可以出门溜达。
上下楼梯有些困难,不过现在秦松在,可以连人带椅搬上搬下,等以后了也可以等秦山秦父抽空搭把手,下楼后就可以由秦奶奶推着走动了。
秦松垂眸,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声音很轻:“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看。”
初雪便微微红了脸,笑得眉眼弯弯。
出来玩自然少不了照相,秦松特意租借了一部相机,买够了好几个胶卷,等到拍完了送去洗出来,等他们过完年离开的时候刚好能拿上。
一开始初雪还很不自在,在镜头前放不开,好在这一趟只有他们两个人,玩起来更放松,很快就找回了状态,拍了很多搞怪的姿势。
看完日落秦松也没带她回家,而是在外面的国营饭店吃了晚饭,又去逛了会儿街看了夜景。
这会儿自然没有什么夜市,可只是零星几盏路灯,就让初雪看得很欢喜。
他们大队上现在都还没通电呢。
**
杨家。
杨荣回来得很晚,身上还带着些酒气。
戴着眼镜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杨父嗅到后沉了脸色,声音有些发冷:“你在外面跟人喝酒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杨荣心头一跳,迅速辩解:“没有,我请别人喝了点,自己没沾。”
杨父没吭声,杨荣站在原地不敢动。
客厅角落缝纫机后的杨母踩着踏板走完两条线,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线头,走到杨荣身边围着他检查一番,回头冲杨父点了点头。
杨父的脸色这才略有缓和,杨荣也松了口气,低头换上杨母拿出来摆到他面前的室内拖鞋。
按照平时,杨荣应该直接回自己的卧室,可想到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杨荣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往沙发那边走。
到了近前,他却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在杨父脚下的地毯上双膝跪地,臀部置于脚踝,上身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恭敬地朝杨父微微躬身,而后从下往上看着他说到:“父亲,秦家的三子回来了,他似乎,有些能耐。”
杨父很看不上他这种姿态,所谓的试探不过是因为存着太多犹豫和胆怯。想到这是自己的种,杨父心头火起,一脚踢在杨荣心窝处,把人踢得蜷缩在原地,也依旧不解气。
旁边的杨母见状,连忙回卧室内取了一把戒尺,而后自己恭顺地跪在那里。杨父拿着戒尺狠狠抽打杨母脊背,数十下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丢下戒尺对杨荣冷冷道:“些许小事就扭扭捏捏,养你还不如养条狗有用!”
说罢重新恢复冷漠,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杨父径直去了他的私人书房。
等人走了,杨荣才颤抖着脊梁去看杨母。
被打了一顿,杨母却像没事人一样双手捡起戒尺,重新放回卧室。出来时看了眼房门紧闭的书房,杨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属于母亲的动容。
她上前扶起杨荣,无声地推搡他回房间。
等杨荣进了卧室,她才短暂地提醒道:“最近两天你父亲在报纸上看到一些消息,你不要再去关注秦家的事了,专心为你父亲解忧。”
杨荣娶了本地女人,还是一个没什么特殊背景的女人,本身杨父就很不满。
好在杨荣结婚后是搬出去单独住的,加上那时候他也办成了几件事,杨父才暂时没发作。
结果杨荣为了个背叛他的女人动了手,虽然已经很隐秘了,到底还是有可能被人看出来什么。现在杨荣又提起秦家,也不怪杨父忍不住动手。
杨母最后说到:“别让你父亲失望。”
她轻轻抱了抱已经长高长大的儿子,给予短暂温情后又迅速撤离。
独留杨荣站在原地神色复杂。
第56章 张文杰的到来
秦松夫妇的回家, 仿佛赶走了一切霉运。
秦爷爷拖了一年半载都没气色的身体日益健朗,虽然还是全身高度瘫痪,但精神头好了不少, 不再像之前那样多说两句话都倦怠得很。
秦山的级别也从二级涨到了三级, 工资比之前多了十块钱。
秦父在厂里的工作也渐渐恢复到以前那样, 没有再坐冷板凳的风险,秦母还被调到了更轻松的一个岗位,不用再在车间流水线上忙忙碌碌。
就连秦竹和秦兰那边招工回城的事也有了希望。
在忙完正事又陪着初雪逛了两天昭阳后, 秦松也跟着大哥父母亲一起忙起了置办年货的事。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抵拢年尾了, 又忙活了好些天,眼看着距离过年就只剩下两日了。
这年头物资匮乏,抢年货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
秦家人协力合作,秦母拉着初雪一起在里面挤着抢购, 秦松和大哥父亲就在两人旁边拉出个人墙圈, 护着两人挤来挤去, 同时还要负责把抢购到的东西高高举起,免得被哪位剽悍的大婶大妈从手里抢了去。
年二十九傍晚, 工人们才正式放假,秦家人又大包小包拎回家, 这才算是把年货给置办齐了。
秦母仰躺在沙发上一边喘气一边扯围巾:“哎哟妈呀, 今年这年货抢得可真厉害!”
秦奶奶在旁边把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放好,闻言忍不住笑道:“哪里是今年抢得凶哦!是今年咱们买得多!”
可不是!
往年他们家哪有置办得这么热闹的?虽说也是双职工家庭,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顶多也就是弄些个鱼啊豆腐什么的,炸些丸子, 再烧一大碗红烧肉加一条寓意年年有余的红烧鱼,一顿年夜饭也就算十分丰盛了。
要说今年为啥这么特别, 还得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大作家。
想到这里,秦母看三儿子的眼神都快柔得滴出水来了,秦松无意中抬头对上母亲这眼神,愣是给激出两胳膊的鸡皮疙瘩,赶紧追着大哥进了屋:“大哥,我跟你说个事!”
眼看老儿子不配合,秦母只好把满肚子的骄傲都放到初雪身上,恨不得拉着初雪再来一回八千字感言。要不是因为初雪,她这个儿子哪能改邪归正变得这么好这么有出息?
听着婆婆又一次吹捧起自己,初雪还是忍不住脸红。
明明三哥本来就这么好这么优秀,婆婆为什么总觉得是她改变了三哥呢?
说是热闹,也只是相较于一年中其他日子而言。在秦松看来,这个年过得还是比较稀疏平常的。既没有烟花也没有鞭炮,只偶尔响几声小孩子玩的炮仗声,就算是过年的应景了。
不同寻常的是过完年,初三这天,眼看就要到秦松和初雪探亲假结束,回西南省的时候,有个小孩儿夜里来敲门,说是秦松同学在外头等他。
等秦松出去了才发现,来找他的竟然是留在月芽公社,专门负责郑丽娟莱茵事件的张文杰。
他身边还有一位年约四十的男人。男人头发花白眼神黯淡,国字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皱纹,背脊微微弓着,一身打了补丁的旧棉衣裹在他瘦削的身上。
再加上对方揣袖子的动作,活脱脱一个底层劳苦人民的形象。
然而在对方被张文杰介绍着认识秦松时,那双无神的眼睛里却湛出精光,可见对方并不是真的平庸。
张文杰只介绍了秦松的名字,却只让秦松称呼对方为农伯。
张文杰说:“这次来找你,也是因为最新情况在昭阳这边。”
原来在连续发表了多次秦松留下的模仿文章后,昭阳这边给予了一次模糊的回应,张文杰道:“都只是很模糊的信息,对方显然很谨慎。另外还有一些读者来信,都是混淆了真实信息的。”
被混淆的真实信息包括寄信人、寄信地址以及盖戳邮电局。张文杰等人对此早有预料,并不失望,只是把棋子按照这些信息暂且不动声色地撒出去。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看重昭阳市这边的这个模糊信息,是因为本身在昭阳市搞相关工作的同志最近查出了一点东西。
38/44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