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周长庆家,也没去别处,就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背风口小声说话。
半个小时后,秦松带着两人脱离队伍往隔壁胜利大队走,周长庆神色凝重地带着剩下的那些人往知青点去。
......
初雪是被一阵阵锣鼓声吵醒的。
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初雪纳闷儿,怎么天还没亮就敲锣鼓了?撑着床坐起来,初雪伸手想要去推睡在床外侧的秦松,谁知推了个空。再一摸被窝,那边的位置早就凉透了。
怪不得睡梦中总觉得不够暖和。
锣鼓声还在哐哐地敲,催命似的,听得分心慌慌,初雪连忙点上灯,嘶嘶哈哈地穿上衣服,刚跨出卧室,就迎面撞上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秦松。
初雪没有多想,一把抓住人:“三哥,你去哪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秦松随口说了句去茅房,初雪都没顾得上疑惑他上厕所砸还穿戴这么整齐,就被秦松拉着手往外走:“听声音好像是有大事发生,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对对对,”初雪赶紧跟上:“上一次锣鼓敲得这么急还是前年谷仓被雨水淹了。”
不过这会儿粮食基本都分到各家各户了,粮仓里就剩下一些急救备用粮,这两天也没下雨,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五星大队的社员们纷纷集合到大队部晒坝上,就见一个用几张桌子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已经站着好几个陌生面孔了。
这几个人一身派头很是威武,明明人家的眼睛就是随便那么一扫,被扫到的人就觉得浑身发凉,跟被冰刀子刮了一下似的。
这会儿外头还漆黑一片。
天上的月亮和星子都消失得差不多了,正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一路上两人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个火把点起,大家都在往大队部的院坝里汇聚。
还有陌生的声音在大喊:“所有人!立刻到大队部集合!不准耽误!”
刚到晒坝边上,初雨呼哧呼哧跑了过来,“爸让我过来叫你和幺妹,一会儿你们俩就跟我们站一处!”
说完了也不走,一边着急地往简陋台子上张望,一边催促秦松快点。
虽然还搞不清状况,可看起来形势有些不对劲,初雪果断拽着秦松跟着二哥走,一边还不放心地叮嘱秦松:“三哥,大队上好像来了不认识的人,估计出事了,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跟我们呆一块儿,人家问就说你是咱们大队的本地人!”
其实这样的架势初雪见过的,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留给她的印象却十分深刻。
她生怕今晚发生的事会牵扯到作为知青的秦松。
在她看来,像这样的陌生人来大队,还如此大张旗鼓的,要么是冲着牛棚里那些人来的,要么就是冲着知青点的知青来的。
秦松看她脸色苍白,拽着他胳膊的手更是隐隐颤抖,知道她吓坏了。他倒是知道,却不方便说,只好牵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尽量给予她一点安慰。
他们大队的郑丽娟以及隔壁胜利大队的莱茵跑了!
这个消息一出,震惊了所有人。
秦松初雪二人刚和初怀友等人汇合,就被面生的青壮年同志强行带走进行单独地审问。
初雨他们还想据理力争,表示秦松是他们大队的自己人,对方却完全不听,直接拽住人就走。
哪怕知道这些表演是必要的,看见初雪他们吓得脸都白了,秦松还是忍不住心头揪紧,甚至有一刹那自我怀疑,这样隐瞒着他们到底对不对。
不过这种动摇也只是短暂的。
谁也不知道郑丽娟等人还有没有其他同党,要知道就连隔壁胜利大队的莱茵都是在最后时刻被上面的同志们秘密走访调查到的。
要不是接到秦松举报后给予足够重视的相关领导经验老道又谨慎细致,秦松怕是要被郑丽娟的同伙莱茵记恨上。
彼此相隔不远,对方在暗他在明,再加上秦松如今的家就在这里,什么时候被对方报复了都不知道。
所以做好保密工作是必须的。
强忍着这份愧疚,秦松匆匆给了初雪一个安抚的眼神,叮嘱初雨:“二哥,你先带着初雪去爸妈那边,我没事。”
配合表演的同志冷冷地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等进了临时腾出来作为审讯室的大队部办公室,秦松这才被那位同志放开,并默不作声给他端来一杯茶,无声示意他坐墙角那把椅子。
至于放在办公桌前面空地上那张椅子,却是一把缺了条腿的,那是专门用来给接受审讯的人一个下马威的,秦松却是不需要受这份罪了。
这会儿的房间并不如何隔音,秦松坐在墙角就能听到左右两间屋子里响起的严厉的审讯声。正要竖着耳朵去听,他这边办公桌后戴着帽子的青年猛地将手里的书一拍在桌上,发出一阵巨响:“说!你和郑丽娟是什么关系!”
吓了秦松一跳。
过了一会儿,帽子青年冷笑:“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三年前来的五星大队,已经在知青点和郑丽娟共同生活了三年时间。”
“有家庭?有家庭也不能掩盖你与郑丽娟有过同吃同住生活的事实,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帽子青年显然很有演戏的天赋,一个人也能把这场审讯演得虎虎生威,秦松适应了他饱含情绪的声音,也渐渐沉下心来,开始琢磨知青点里是否真的有人与郑丽娟可能是同伙。
对外宣称的郑丽娟和莱茵逃跑这件事,自然是放的烟雾弹。
人早就在两个小时前被他们顺利摸掉了,这会儿大概已经被押送到了公社。留下来的人之所以要搞这么一场,一是为了引出可能存在的残留势力,二是为了将郑丽娟莱茵这两个大活人半夜凭空消失找个可以公开的理由,三也是为了保护秦松这个“举报人”的人身安全。
现在社员们只知道这两人是因为受不住下乡的苦,偷偷跑了,这才引来上面的人严厉追查。虽然硬说起来,好像有点小题大做,可现在情况特殊,发生点什么稀罕事都算不得稀罕。
第53章 帮忙做事
“说!你和莱茵到底是什么关系!”
同样的审问, 同时也在胜利大队进行着。
袁蕙兰被人压着坐在缺了根脚的椅子上,起又起不得,坐也坐不得, 只能艰难地维持着扎马步的别扭姿势。
被戴帽子的同志一审问, 心知自己和莱茵最近走得近, 对方忽然跑掉,这些人肯定会把她当作重点怀疑对象,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为了尽量摆脱自己的嫌疑, 袁蕙兰知道一味辩解自己和莱茵不熟肯定是不行的, 只得绞尽脑汁坦白自己知道的一切关于莱茵的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偶尔一些细节的添油加醋,反而让她在审问人员心目中的嫌疑更重。
天亮的时候,胜利大队那边带走了袁蕙兰和钱宝珠二人, 五星大队这边则带走了点长老吴, 也是这时候五星大队知青们才知道原来老吴当初和郑丽娟还偷偷地有过一段。
在审问人员从老吴私人物品里翻找出来的几封陈年旧信里, 老吴不仅主动帮助郑丽娟多方结交其他大队知青,更是承诺过每年要帮她做一件事。
——大抵这个承诺在情愫暧昧的小年轻之间, 算得上一个罗曼蒂克之约。
可惜放到审问人员眼里,这就是老吴有可能已经被郑丽娟发展成外线的证据。
最近正和老吴打得火热的叶文都傻眼了, 要不是其他人默契地选择闭嘴, 她又足够聪明,怕是被带走的人里还要多加一个她。
这么一通清洗,附近几个大队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就连最碎嘴八卦的社员都不敢轻易谈论此事,生怕大半夜再忽然冒出一群陌生人, 举着火把就来把自己给抓走。
“幸好我们早一步搬出来了。”蹲在小山坡那里四人聚会时,王猛心有余悸地这么说。
这事儿魏岚都打听不到内情, 所以他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再爱看热闹,这会儿也十分赞同:“可不是,小王子都吓得够呛。”
这是他对蒋涵的称呼,认为对方王子的身子农民的命,时不时就拉踩一番,现在也没忘记。
刘凯旋说:“听说其他大队也开始搞思想教育了,我总觉得就两个女知青跑路,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吧。”
以前也有知青受不了农村的苦,偷偷跑掉的。
可顶多就是抓回来进行严厉教育,还没见过这种“阶层连坐”的。
唯一知道内情的秦松就坐在旁边揪草,揪着揪着发现有鹅爱吃的嫩草,顺手就拔了捆成扎。嘀嘀咕咕说了半晌的话,王猛回头一看,见秦松身边已经放了好几把嫩草,顿时无语:“老秦,你至于这么勤劳顾家吗?”
刘凯旋和魏岚一看,忍不住嘎嘎笑。
秦松淡定地丢下手里的杂草,“顺手的事,况且我有家,为什么不顾?”
刘凯旋&魏岚:“嘎——”
王猛:“......”
王猛故意老太太似的抖着手指着秦松,一手捂着胸口:“你、你、你,别以为就你有家!”
秦松回视,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会。
王猛一把抱住刘凯旋哇哇乱叫:“婆娘你看,他欺负我!”
刘凯旋捧哏:“好了好了儿子别哭了,爹给你报仇。”
魏岚在旁边拍着两人的脑袋哄:“孙子们别气,看爷爷怎么收拾他。”
于是三人就辈份问题闹起了内讧,很快就在草地上扭打起来。有路过的小孩儿看见了,忍不住站住脚伸长脖子看热闹。
秦松叹气,真想拿着自己准备带回家喂珍珠珊瑚的嫩草赶紧走人。
丢不起这个人啊!
几天后,再一次借着买稿纸,顺带寄文稿的由头,秦松来到公社。
刚一进门,就被人领着绕到一处隐蔽的废弃杂物间。里面,上次审问秦松的那位帽子青年正在处理文件,看见秦松进来了,赶紧起身笑容满面与他握手:“秦松同志,你来了。”
而后又亲自倒了茶水,让秦松坐下。
秦松知道对方很忙,也不啰嗦,直接说明来意:“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一问,郑丽娟留下的那几篇文稿要怎么处理?”
文稿早就在秦松举报时就留在了公社,如今就在帽子青年,也就是张文杰手里。
张文杰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秦松同志果然是聪明人,你不来我也要找机会跟你碰面说这事。”
按照他们如今商量出的结果,肯定是想要借机钓鱼。
他们一面大规模地清理大队知青,以思想教育为由头进行摸底,一面也希望能把郑丽娟留下的传递情/报的方式利用到极限。
“再用郑丽娟本人的名字肯定不行,所以我们想利用她的密文方式虚构一个逃窜并成功隐匿起来的‘杜鹃’。”张文杰如此说,一边把亮闪闪的目光落在秦松身上。
秦松闻弦歌而知雅意:“如果你们想要把这个虚构的身份设立完整,寄信的位置恐怕最好选择别的地方。”
张文杰哈哈一笑,拍手道:“跟我想的一样。”
之后张文杰就说了自己希望秦松帮忙做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让秦松帮忙模仿着郑丽娟的文笔写更多需要传递出去的假/情/报。
选中秦松的理由也很简单。
一来,虽然他们已经解析了郑丽娟等人常用的一些密文,可并不像秦松所经历的后世那样普及。属于是内部人才,张文杰要申请调来一个,当然没问题。
可他既不能保证调来的人才既有秦松这样对密文的精通,又能写得一手好文章。
二来,也是上一种考虑。
秦松不仅有老练的文笔,还颇为擅长钻研模仿他人的文笔和文风。
况且,秦松虽然不是他们内部人员,单就对方主动举报的行为以及目前迫切希望把郑丽娟同谋一网打尽,以此确保自己及家人朋友安全的心理。
张文杰没理由放着这样一位奇人异士不用。
当然,用了对方,张文杰在某些方面也并不吝啬于给予补偿。
原本思索着如何拒绝的秦松在听到对方给出的优越条件后,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点头,并签署了一份保密合同。
十二月,已经进入腊月,眼见着快要过年了,五星大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在腊月二十,秦松做完身为会计的工作,又陪着大队长老支书一起将今年社员们的工分兑换成粮食钱票后,第二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初雪回昭阳市过年。
“可惜还要过几天才能杀猪,要不然咱们还能带一刀腌好的腊肉回去。”对于第一次跟秦松一起回婆家,初雪很是紧张,被告知的那一天开始就陷入了忐忑不安中。
哪怕秦松一再安抚,她还是成日往娘家跑,就为了抓紧时间跟亲妈多取点经。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为了证明自己虽然出身农村,但也不寒酸,初雪在娘家集体帮助下,很是拾掇出了两大包好东西准备带去昭阳。
秦松劝阻无果,为了一路上不那么折腾,只能提前把包裹寄出去。包裹比人走得慢一些,估计等他们到了昭阳,恰好就能把包裹领上。
王猛也是昭阳的,知道秦松今年要回家过年,很是羡慕,可惜知青点的知青请假回家探亲都是有顺序的,今年没轮到他,只能让秦松回去后帮忙探望一下家里人。
一路辗转到市里顺利坐上北上的火车,在卧铺车厢安顿好后,秦松将上周才从昭阳收到的信再度看了一遍,塞进包裹的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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