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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中的衙役，还没有学子的四分之一。
来来往往，尽是形容狼狈的长衫书生。他们是读书人，但是也会亲力亲为的替他们熬粥熬药，虽然行动笨拙，可他们的赤子之心，让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一直都记得，那个大灾后的下午，眉目如画的少年郎蹲下身关怀备至的看着他们，在来来往往的书生中，越发光彩夺目。
他很疲惫，却用瘦弱的肩膀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他们用往后余生记住了玉清璟，记住了泓一书院来来往往的书生郎。
原以为尽是阴霾，他们却让阳光又一次照进来。
溱洵眸光微动，眼神轻轻的飘过身边那人。
她蹲在老人身旁，午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清丽绝伦的脸仿佛出水芙蓉，半明半暗却丝毫无法掩盖她夺目的光彩。
溱洵心脏快了几分，轻轻垂眸，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知不觉间，眼神完全停留在那人身上，下意识的追随者她的一举一动。
答应陪她一起来，是他最正确的选择。
第41章
溱洵是寒门子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溱景晏就算没了官职，收了家产, 但之前为族中买的祭田还在，又有学识，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及。
他虽然会帮家中做些小事, 可到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他知道流离失所的百姓辛苦，可听到的和看到的终究不一样。
他正看着眼前的人出神, 忽然觉得腿上一重，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的腿, 抬头可爱的冲他笑, 见溱洵看他, 立刻高兴了，软软糯糯的喊：“哥哥～, 漂亮哥哥。”
溱洵最不喜欢别人沾染他半分, 可对着孩子, 他却没有丝毫厌恶之情, 略微瘦弱的小男孩脸上没有多少肉，看得出就算没有洪水, 家境也不会很好,
“阿年！”旁边的大娘着急的喊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公子，对不住啊！阿年还小, 他不懂事。”
“无妨。”溱洵淡淡的应了一声, 淡漠的心有些柔软, 也许, 心再狠的人也无法对一个小孩子发脾气，他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柔，蹲下身扶着孩子：“你叫阿年？”
“对鸭，漂酿哥哥叫什么？”他忽闪着眼睛，好奇的盯着溱洵：“哥哥，你真好看。”
溱洵唇角一动，摸了摸小阿年的头：“你也好看。”
大娘见溱洵不讨厌，就大着胆子说了：“阿年是个可怜的，他娘抛下他爹，和别人一起跑了，这次发大水，他爹又没了，我们邻里邻居的，我就带着他一起跑了，哎，这么个娃娃，想活下去难呐。”
她也有家人，家中有余粮，可以省下来一点给阿年，可是儿媳妇不喜欢他，还没吃家里的粮食呢，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真要把阿年养大，恐怕不容易。
玉清瓷道：“他这么小，以后如何安置？”
大娘抿了抿唇，有些说不出话，最后还是道：“恐怕要送人。”
有人要还是最好的，只怕送不出去。
若是普通年景，还能吃百家饭，可他们都自顾不暇了。没有余力再养一个孩子。
溱洵手一紧，阿年这边看看姿容如玉的溱洵，那便看看容貌清丽绝伦的玉清瓷，满眼的好奇，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像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在这场灾难中，他们没有了家园，也没有了最亲的人。
“哥哥……给你糖糖。”阿年从怀中掏出两颗松子糖，一颗递给了溱洵，一颗自己放进了嘴里，尝到了甜味，咯咯笑个不停，欢快的很。
玉清瓷有些羡慕：“大哥，这孩子好喜欢你啊。”
明明她长的也不错，比冷着脸的溱洵更有亲和力，阿年怎么不喜欢她？
溱洵低低的“嗯。”了一声。
回去当日，便写了一封信寄回去。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非人力所能及。
玉清瓷虽然安排他们通风消毒，可毕竟没有对症下药，病情还在一步步加重，虽然比这周边病人已经少了很多，可还是不够，照这么发展下去，恐怕会爆发疫病。
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很是忧心。
王清城道：“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了，病人这么多，咱们回去吧，免得再过段时间走不了了。”
“可是，我们就这么回去，会不会被骂是逃兵？”
读书人的名声多重要，没了名声，想进入仕途都难。
“当初我就不该来！”
“都怪玉清璟，她当什么出头鸟，如果不是她要来，咱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附和的人不少，但沉默的是大多数。只是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
梁旋皱眉：“当初是你们主动要来，玉清璟又没拿刀架你们脖子上，既然来了，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别在这里唧唧歪歪，搞得好像别人逼你们一样！”
他虽然不喜欢玉清璟，但是这帮男人在这里唧唧歪歪，太不像个男人了！要走就走，又没人拦着他们！
梁旋一说话，周围的人把怨气都咽下去了，惹恼了他可会揍人。
玉清瓷听到些闲言碎语，趁着大家一块用膳就直接把话说了。
等大家都用完膳，玉清瓷喊住了要走的人。
“诸位同窗，且慢。”
“我们来此处已有半月，有百姓帮忙，情况都快稳定下来了，只剩一些病人，并无太多事情，众位回去读书吧。剩下的事，很快便能处理好。”
学子们安静了一瞬，脸上火辣辣的，有人羞赧的道：“你，你要我们做逃兵？”
玉清瓷摇摇头，真情实意道：“并非逃兵，诸位同窗愿意帮助灾民，已是大义。比那些眼睁睁看着他们饱受坎坷却无动于衷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读书也很重要，只有考取功名，才能更好的为百姓服务，所以，为了黎民百姓，请诸位同窗回去读书吧。”
“为百姓服务……”一个学子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豁然开朗。
“是啊！我们想为官一方，所追求的不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成为百姓头顶的那片青天吗？！念瓷兄真知灼见，小生佩服！”
玉清瓷这话一次，不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是为了百姓好，他们心中明白，玉念瓷给他们递了台阶。
一时间，大批量的学子离开，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人。
“你们确定不走？”溱洵轻轻挑眉：“再过几天，恐会有疫病。”
梁旋撇了撇嘴：“你当小爷是吓大的吗？就算真有疫病又如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算我真的死在这里，也是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旁人。”
玉清眸光微闪，看着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的梁旋，却无端的觉得有些可爱，轻轻的低头一笑。
梁旋眼角一抽，看到玉清瓷柔弱的身体就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他凶巴巴的问：“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玉清瓷失笑道：“对对对，我只是觉得，梁公子的形象一下高大了！”
梁旋：“……”我谢谢你啊！
三日后
溱溪跳下马车，朝里面道：“云爷爷，咱们到了。”
老爷子颤巍巍的被溱溪扶下马车，若不是溱洵的亲笔信，他才不会折腾了一趟，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云爷爷，咱们去哪儿找大哥？”
老爷子扶着腰，等缓过来劲儿了，才摸了一把胡子：“咱们直接去他们安置病人的地方看看吧，你哥哥得到消息，定会过去找我们。”
云老爷子是个实干派，随便吃点干粮，到了安置病人的医馆就动手诊脉。
不过，有点意思。
这地方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大多安置众多病人的场所，都空气污浊，病人的精神面貌也萎靡不振，可是这里则不然，不仅病人都穿戴整洁，还有一股雄黄的味道完全压制住乱七八糟的气味，让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雄黄味儿，虽然很霸道，但是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若是任凭乱七八糟的气味叠加在一块儿，这里的病人肯定更加难受。
他挑了几个病人诊脉，一只手理了理自己的山羊胡子，沉思片刻。
溱溪受不了，好奇的问：“云爷爷怎么样，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云老爷子道：“太多的病人堆在一块儿，难免会让病情更加严重，索性处理得当，延缓病情爆发，算是不幸的万幸。”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里也像周边，病情不严重就好，害我担心了一路。”
云老爷子道：“你何必为你哥哥操心，他哪会让自己吃亏。”
那个极聪明的脑袋，不占尽别人的便宜已经算大发慈悲了。
只是，这段时间溱洵确实有些反常。
第42章
溱洵刚用完膳, 便听到溱溪他们过来。
“云爷爷来了，我去医馆看看，你可要去？”
玉清瓷连忙点头, 她略有些忧虑问道：“这段时间病情严重，他们为何突然过来？可是来寻你的？”
玉清瓷抬眸：“是不是家人担心大哥，特意让他们来看看？早知如此, 我就不把大哥拉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了。”
原本玉清瓷并没有打算多留, 可是看到那些人那么可怜，缺衣少食, 无医无药，玉清瓷就不忍心。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太多, 虽然不能每个都帮一把, 可目之所及, 力所能及的总要做一做。
“不要胡思乱想。”溱洵眸色清淡，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云爷爷医术精湛, 是我写信请他来看看。咱们这儿虽然暂时没有爆发疫情, 但以周边来看, 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要早做防范。”
玉清瓷一听不是自己的锅，顿时放松：“好, 咱们快去看看吧——等等,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用膳，我把馒头带过去两个。”
这里条件艰苦，玉清瓷等人也没有与众不同, 和灾民吃一样的粥饭, 丝毫不含糊, 平日里随时可见的糕点早就没了。但是, 啃着馒头喝着稀粥又怎样，心里高兴，便也不觉得日子苦了。
溱洵第一次见玉清瓷面不改色的啃馒头喝稀粥，眼神里的惊讶都遮不住了，在他心里，玉清瓷自幼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长大，别说啃馒头了，膳食稍有些疏忽她的身体都受不了。
以前慕容馨儿就是想方设法给玉清瓷搞好吃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玉清瓷在吃食上，无一物不精。
“大哥，你在看什么？”玉清瓷有些疑惑的回头，然后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笑，暖如骄阳：“走了！”
“大哥！”溱溪远远的看见溱洵，大声喊了一声。
溱洵慢条斯理的走过来：“云爷爷，如何？”
老爷子接过玉清瓷递过来的馒头，连口水都没喝，饿的几口吃完，然后回道：“还行，我给开个方子，多调理调理，防控到位，如果一直这么积极应对，向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一点，药材一定要充足，不然什么都白搭。”
以前有疫情，并不是不能对症下药，而是药材不够，这样一直拖才拖出来大问题。
玉清瓷连忙道：“药材的事不用担心，咱们这里的药材若是不够，我就派人送过来。”
老爷子一噎，点点头：“好 ”
原本是州府的活儿，偏偏被这个书生一肩扛起。现在这个时候，想要粮食药材，本就艰难的很。虽然有他的保证在前，但老爷子还是有点不放心，可又能如何呢，只能一再的简化药方，力求用最少的药，治好最多的人。
“我还以为，除了读书，你对什么都没兴趣。”云老爷子诊完脉，终于闲下来和溱洵说话了。
溱洵轻轻抬眸，淡漠的凤眸中平静无波。
云老爷子摆摆手：“你还真是无趣的紧。”
“在这儿读书修身，看来确实学到了点，至少有点人情味儿了。”云老爷子知道他的性格，也不见怪，回想起他今天看到溱洵在灾民中忙活，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的确。”溱洵轻轻的点头，并不否认，他之前的确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心中只有家人的期盼，背负着这些东西，他哪儿有时间驻足，去在意周边的环境，周围的人是死是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云老爷子有些欣慰，他爹和溱景晏关系最好，见溱景晏被无端贬谪，便辞官离去。他们是同乡，一起从这个偏远的村庄走到了繁华的京都，享尽了人间的富贵，又一起从那个喧哗的世界归于平淡。就算之后有不少人请云家人出山，云老爷子的父亲也没有答应。
他们是生死之交，同进同退。
溱景晏不想顶着一个罪臣的名头过一辈子，所以迫切的希望溱洵可以闯出一片天，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他读书。
溱洵也能坐得住，三五岁的孩童，最是坐不住的时候，溱洵却能日复一日的待在家中读书写字，那个脑袋也很灵活，比他见过的人都聪明，只是有一点，性子淡漠的过了头，几乎没有了人的情感，对家人上课，但是对外人，没有一丝情感波动。溱景晏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看着如冰似雪的溱洵，差点没愁白了头。
如今好像有了一丝转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同样的药材，只是搭配剂量不同，云老爷子只用了十天就把病情完美遏制住。玉清瓷简直崇拜死了。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医术！
玉清瓷心动了。
“云爷爷。”玉清瓷含笑随溱洵一起称呼云老爷子。
“我有一个朋友，他身子骨不太好，不知可否能求您帮忙去看一看，若能有转机，小生必重金酬谢。”
云老爷子轻轻挑眉，眼前这个女娃子，竟然在溱洵身边过了这么久？云老爷子可不信溱洵从来没有发现，他心中略过一丝奇怪。同时又有一丝了然，难怪……
云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溱洵，又转向玉清瓷道：“公子太看得起我了，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我老头子怎么可能治的好。”
玉清瓷满脸含笑，完全没有被他的拒绝伤到，这些年为了哥哥的病，什么样的求人姿态都能做，别说只是被他委婉的拒绝了一句，就算是被他拎着扫把撵出来，玉清瓷也要试一试。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云爷爷不必过谦，只是看看罢了，若是能治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也不妨碍不是吗？”
云老爷子仍然拒绝，等玉清瓷再说两句，他就直接问溱洵：“你觉得这个人我需要替他看看吗？”
溱洵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玉清瓷开口，溱洵就知道了。无非就是给玉清璟看病。溱洵本来该顺水推舟，他知道，云老爷子就是在等他一句话，可溱洵意外的沉默了。
等云老爷子问话，玉清瓷的眼神也飘了过来，满眼期盼的看着他。
溱洵长睫微颤，看着云老爷子的眼神略带深意：“我觉得，云爷爷可以去试试看，八月会试，若是能赶在之前治好，自然极好。”
云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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