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灵识出窍的时机不定,不能随意外出。试想,路边平白无故多了一具‘尸体’,巡查弟子会发现不了?我入门以来,宗里从没发现异样,足以证明我每夜都安分守己待在屋里。绝没有其他动作,现在他们不信我,把我关起来。”
墨心竹愤愤道,“我还委屈呢,那些修士把穆师姐这条大鱼当饵,说是跟在后面监视动向,她突然兽化袭击修士,若不是我发觉异样及时制止,好多人都要遭殃,不奖励我也就罢了,还那么粗暴。师兄,这差事是你交给我的,误打误撞也算完成了,我因为你失去自由,你要负责……”
墨心竹下意识觉得自己说了好多鬼话,但是丢人的事她不愿多想,当务之急是从那个地方脱身,管它什么话,可怜就行,有用就行。
浅浅一声轻笑打断她的胡言乱语,墨心竹愕然抬头,发现戚庭嘴角上扬,眼里晕着柔和的笑意,不同以往冷静含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戚庭露出明显愉悦的神情,烛光化碎在他眼里,像夜间星辰闪烁不止,暖光灯晕将他冷冽的轮廓打照得朦胧,不远处有堆散的书卷,窗户半敞吹进夜风,书页沙沙而动。
戚庭去关窗,然后将傻愣愣的灵球捧到榻上。
“好。”他说。
他在这处闭塞之地闷了许久,难得心情愉悦,所以手上动作愈发放肆,搓捏扯按,像在团面。墨心竹被他恶劣地揉成好多形状,她不敢看戚庭,视线胡乱地在四周扫荡,看到被角的那一刻,心中狠狠震撼:要命,怎么到床上来了。
包括她自己,在场两个好像都没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墨心竹骤然醒悟自己还是个姑娘:师兄穿着寝衣,靠在床上,正在团我。
这谁顶得住?
没吃丹药,头顶竹叶却要烧起来。
可眼下戚庭正团面团在兴头上,她有求于人,显然不是打断的好时机,一个人尴尬总比两个一起尴尬强,墨心竹被揉得晕乎,为了打断那片混乱旖旎的思绪,她不得不强制自己去想其他东西,心中默念——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清心寡欲六根清净。”
“儿女私情只会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神思离题千里,激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换我躺上去,肯定比师兄强……”
好不容易扯回现状,墨心竹含糊不清地开口:“师轰,你什么时候捞唔。”
“明日一早。”
“那我先回去了。”
戚庭停下动作:“回去作甚,又潮又冷,不如留下,我给你搭个窝……”
他忽地停住,面不改色改口道,“腾间空房。”
墨心竹幽幽看着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果然把我当灵宠。
哪家师兄会给师妹搭窝?
她生硬地拒绝:“不了,万一人家审讯师姐起得早,发现里面躺了一具叫不醒的尸体,恐怕会引起慌乱。师兄,你明日还是偷跑出去吗?会不会引起轰动?”
她想让戚庭谨慎低调,千万不要产生“小妖精托梦夜诉苦,大师兄情急破万难”之类的离谱谣言,她承受不住。
戚庭让她放心:“明日,我与掌门约定的期限已到,卯时可出。”
师兄愿意捞她一把已是很给面子,再多的话墨心竹不好开口,只能半喜半忧地一路飘荡回去。
一片黑暗中,澄澈的眸子缓缓睁开,透过密闭的窗纸,外面有若隐若现的微光。
门外有人值守,回来时她看见那群修士站得笔直,尽职尽责,脸上没有倦色,也不交头接耳,像一排挺拔的梧桐,唯一的区别是梧桐有叶,被风吹过会发出声响,他们不会。
屋内安静极了,附近连虫鸣都没有,墨心竹躺在床上,疲倦地翻了个身。
这间屋子很小,且陈设异常简单,这些人虽然没有苛待她,铺了褥子,还给她一床新晒的棉被,但墨心竹免不了煎熬。她不觉得这些人做法极端,相反,她能够理解。就好像原本宁静安详的竹林里冒出火星,假如不及时掐断,等到火苗蹿起,用不了几日,青绿的竹林会变成一片焦炭。
现在她成了那簇隐秘的火星,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扑灭,要么呈燎原之势,大肆破坏一通后苟延残喘地换个地方生活。墨心竹不想去评价自己今日的行为,她有点良心,又好像没有太多。倘若自己摇摆不定,可能明天都活不过。
“我尚且还能安静潜伏一段时日……不知道穆师姐那边如何了,那些人会如何对她……”
墨心竹合上眼,在不安中睡去。
*
鸦声凄凉,赤目黑蛾停在石制容器的边沿,诡异的眼睛注视着其中动向。蛊虫狰狞地扭动着身躯,随着时间流逝,它逐渐虚弱。黑蛾翅膀轻轻扇动,细小的足肢腾空而起,不到片刻,落在一根苍白的手指上。
“大哥。”须霍把蛊虫将死的消息传递给须阎。须阎半晌不语,他甚至记不起这枚棋子的名字。
须霍精瘦的脸庞上扬起一抹笑:“许多年前的事了,是个南境捡来的女子,没什么太大用处。”
“嗯,以后这种事就不必说了。”须阎缓缓道,“她呢?”
“才和我联系过,大概出了什么事,问我有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不过并未显露焦急,应该无碍。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其他人的消息。”
须阎睁开浑浊的双眼,对面立马闭嘴。
“苦心经营那么久,你还嫌暴露的不够多么。”
“可是他们无人盯梢,万一背叛……”
“只要蛊虫还活着,他们就必须为我魔族办事。”须阎道,“墨心竹亦是,她的命契在我们手里,没有回头路可走。不说这个,我让你盯着枯榕,她那边可有动静。”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奇怪之处。”须霍微微一笑,“这个二长老真是无情,儿女死在人间,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爹管教,亲娘都不在意,他们能不死吗?还有,捡回来的孩子也不看管,整整二百年,您一开口,她就这样送出去了,对我们的计划不闻不问,冷清得很,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魔族总共才三个长老,她一个女人,在高位之上坐了那么久,不如把位置让给我,大哥你说是不是……”
须霍洋洋自得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的眼,不知哪句话触怒了须阎,只要须霍再往前走一步,一道银丝勒在脖颈,鲜血很快渗透进丝线,他的脑袋就要保不住。
须霍浑身僵住,再不敢继续往下说。
须阎冷道:“有志气是好事,只是,管住你的嘴。”
须霍冷汗都出来了,脸色吓得惨白:“大长老恕罪。”
“把我交予你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一概不用你管。”
“是。”须霍低着头,小心翼翼退下了。
*
卯时将至,戚庭提了重剑往外走。
久无人至的小道全是杂草枯叶,藤蔓青绿,勾搭在树丛中,别有一番野趣。鸟雀落在枝干上,声音清脆。
出门不用遮掩,这是难得轻快的一天。
密林出口处的修士们未散,值守结束,他们活动着身躯,频频往里看。
大师兄今天会出来吗?
大师兄出来了吗?
大师兄怎么还没出来?
“大师兄一贯早起的,会不会在林中练剑?”
众人好久没有见到正常模样的大师兄了,这几年,师兄每次出逃,他们职责在身,动不动就拔剑相向,打又打不过,劝又劝不回,唉,真的好累。
“师兄闭关么久,虽然跑出去几次,但没继续下山除祟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有预感,怨气肯定驱除干净了。”
正常模样的大师兄,不会动不动就拔剑砍人的大师兄,时常为人指点迷津的大师兄,真的好怀念。那次之后,他们没敢和戚庭有过多交流,今日特意在此等待,只要师兄一出来,状况正常,立马把人围住,先聊三个时辰,不,五个时辰。
“师兄送我的剑法已经全部学会,这么厚一本呢,我进步飞快。”
“师兄指点我的心诀已经倒背如流,也厚,为了吃透,我废寝忘食,冥思苦想好多年,现在我心智坚毅,再没有东西能够动摇。”
“看!”一个师弟激动开口,“是大师兄!”
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众人翘首以盼。
之前为了掩盖身上时不时渗出的怨气,戚庭一直穿黑衣,今日终于——
嗯?怎么还是黑衣?
跑到一半停下脚步,有点不对劲。
戚庭看见围在出口面露期待的一群人,内心五味杂陈,虽然以前送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益修习,可居然没有一个人质疑:书,是不是有点厚;分量,是不是过于沉重。
真就送什么接什么,实打实一片憨直心肠……也罢,就这样吧,挺好。
戚庭有在反省,以后还是尽量少开玩笑。
他身上的怨气难以根除,目前只是暂时压制,以后还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师弟们一拥而上,昨夜的灵团还在等他去捞,戚庭出门时特意带了剑,就为开路。
寒光既出,前面那群掉头就跑:救命,师兄怎么还没恢复正常。
这该死的怨气。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困兽
墨心竹待的地方名为训诫院, 与关押密探的监房离得很近,二者全部靠近圈兽所。
苍云宗犯事的弟子会来这里领罚,寻常审问也是在此进行。墨心竹身为女子, 许多事情男修不好干预,五师兄风祈明做事一向狠戾粗暴,江素觉得不妥,于是主动接下这份差事, 表面看起来严峻, 实则还是把墨心竹当成普通弟子对待,假若换成峰主亲自审问,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穆燕已不能算作“人”, 她比墨心竹的处境糟糕得多,为了安抚她身上的狂躁气息,江素不得不将她关在圈兽所,里面怨气浑浊,却是最能让她镇定的地方。“它”四肢都用铁链锁紧,挣扎时, 几处勒得皮开肉绽, 赤黑的血从腕处流下, 与上次所见鲜红截然不同。
江素沉了脸,孟寒萱奉琼音女君之命前来协助。她细瞧穆燕许久,表面看不出端倪, 继观察血液后又用各种手段检查一遍, 发现她身中蛊毒,日常只能服用药物压制, 现在这样痛苦狰狞, 不仅是受怨兽反噬, 还与她之前服用的药物相关。
江素却道:“没有在她屋内发现药丸。”
孟寒萱:“所以她才四处偷盗,是想在宗里寻找和她身份一样的人,希望能得到帮助。”
穆燕不能人语,她们只能推测动机。
江素拿出一件东西:“这是我从墨师妹房里搜出的药葫芦,里面是空的。我想……”
孟寒萱视线凝住,轻咳一声后尴尬地接过葫芦:“这是我送她的,不是什么蛊毒解药。你们不会是因为这个葫芦才一直把她关着吧?”
江素点点头:“猜测过,确有考量。”
“那现在误会解除了,考虑一下把她放出来?”
“不行,她的灵力很奇特,能引怨兽躁动。墨师妹天赋异禀是不错,但气息不稳,外溢严重,我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师姐,你说她会不会……”
“会什么会,不会的,就是没修炼到家。”孟寒萱用力拍了拍江素的背,像在刻意掩饰什么,力道没把握住,把人拍得咳嗽,“原本就是抓个贼,现在贼抓到了,怨兽也解决了,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江师妹,做人不要那么执拗,既然没有证据说明墨师妹形迹可疑,把人放了就是。”
江素不解孟寒萱为何向着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她秉公办事,“至少关三天,训诫院规矩不可破。”
孟寒萱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问你,训诫院规矩是谁立的。”
江素正经中透着崇拜:“大师兄提议,掌门与诸位峰主商议后觉得可行,一直沿用至今。”
“墨师妹可是大师兄带回来的。”孟寒萱推着她往外走,“我有一种预感,大师兄马上要出现。”
“怎么可能,师姐,外面那些谣听听就是了,不能当真。”
江素不以为意,出了圈兽所,正好撞见戚庭领着墨心竹外出,身后一排修士毕恭毕敬:“师兄慢走。”
江素:“……”
她木然回头:“孟师姐,我被怨气熏出幻觉了,快给我治治。”
*
今日清晨,墨心竹精神不佳,蔫耷耷从床上爬起。昨夜睡得很浅,短短两个时辰,醒了无数次。大概是此处离圈兽所太近了,她梦里都是野兽咆哮,可睁眼后一片黑暗,四周悄无声息,宛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这个地方阴凉冷寂,墨心竹一刻不想多待,好不容易熬到卯时,门开了。
戚庭命人打开的,他拿着掌门玉玦,全宗上下,没有哪个弟子敢违背他的命令。
入眼是少女无精打采的倦容,好捏的团子突然转换成人身,戚庭的目光在她身上滞了片刻。
墨心竹大概早早坐在桌前等待,双手撑着下巴,像渴望自由的鸟一般盯着紧闭的大门,光线透进的那刻,她倦怠的眼眸中终于泛出一丝光彩,戚庭在她身上看到了灵团的活泼气,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脑海中突兀地想起昨夜自己对墨心竹说的话——我给你搭个窝。
他忽然有些想笑。
原本冷峻的气场松弛下来,身侧的值守修士看到戚庭表情变得温和,一时拿不准是净灵池起了效果,还是见到师妹高兴。结合实际仔细琢磨,应该是后者。
大家心情顿时复杂起来,看向墨心竹时,目光迸射出三个字:小妖精。
毕竟宗里那么多好看女修,师兄不为她们所动,偏偏眼前这位,出门除个祟的工夫就勾搭上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他们没经历过,不懂。
墨心竹无视众人异样目光,她重见天日,撑着桌子站起来,刚想开口,戚庭侧了侧身,负在身后的剑柄敲到木门。
咯的一声响,提醒对方克制兴奋。少女很上道,神色惊讶又无辜,装成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疑惑地喊了一声:“师兄?”
楚楚可怜天真可爱,声音带着倦怠的沙哑,撩得人心痒。
后面那些人瞬间懂了,原来师兄喜欢这种类型,好巧,他们也挺喜欢。
墨心竹继续装:“你怎么来了,江师姐说旁人不许探望。”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门口,心中怒吼:好多人,怎么这么多人!彻底完了,我洗不清了!
戚庭淡定地说:“嗯,其中有些误会,我已向掌门说明,他特许我提前放你出来。”
墨心竹表面从容,跟着戚庭走了一段距离,直至身后众人消失不见,她按捺不住心中震惊,赶紧问:“师兄,你真找了掌门?”
戚庭出关后直奔训诫院:“假的。”
“那玉玦?”
戚庭勾起青玉放到她眼前晃荡:“喜欢?我当时看了也很喜欢,特意找匠人仿作了一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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