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本该是在念高三,却因为休学了一年,正在复读高二。
努力做好学习这一件事,都尚且这么难了,哪还容得了她再这么三心二意。
……
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简愉订了一天的卷子。
到最后一堂的体育课,也没有缺席。
虽然无法完成所有指标,但运动前的热身、慢跑,以及一些相对静态的体能测试,有能力完成的,她都一个不落的参与了。
直到三步上篮训练开始,她才默默退到了一边,在阶梯上坐下。
阶梯离球场不远,简愉的听力又好。
于是篮球破空时的呼啸、同学传球时的嬉闹、一球投中或投偏的欢呼与嘲笑,全都生动地、一一传进了她的耳里。
球场上正发生的一切,似乎只要她有心,同样可以通过其它感官,在黑暗之中,描绘出独属于她的意象画卷。
简愉淡淡地笑着。
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把她遥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式的滑盖手机,轻轻往上一推就能自动接听。
简愉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悠扬:“喂——”
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死寂。
她眨了眨眼。
静默地等了一会,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刚才震动了好几声才接听,她都要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半晌,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喂?”
还是沉默。
简愉并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无声来电。
这年头,诈骗电话屡禁不绝,也时常有异性做出这种无聊的骚扰举动。
她皱了皱眉,正打算挂电话时,那头才终于像一口气憋尽了似的,漏出了一道呼吸。
有些重。
“……”
简愉一愣,蓦地想起了什么,迟疑地问道:“……是、壮壮吗?”
那头是持续的沉默,连呼吸声都被收回。
“……”
简愉心思飞转,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真是壮壮,那这个来电号码应该是从舟的,上回离开前,他们互换过手机号。
而从从舟住院,病房里看护的居然是个小孩也能看出,他们的家长,对此并不足够重视。
所以现在,那么不待见她的壮壮,拿着丛舟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会是什么原因呢?
简愉心中一个咯噔,再次开口:“壮壮,姐姐现在还在学校,还有半堂课才放学,等下了课,姐姐就去医院找你好吗?”
“……”
还是长久的沉默,偶尔夹带一点泄露的呼吸。
简愉耐心等了一会儿。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应时,对面终于微乎其微地出了声,带着怯弱与憋屈,暗哑的一个音节:“好。”
……
第68章 热融
课间。
冯思思拿着水杯起身, 正要从过道出去接水。
实验中学作为H市名校, 财力雄厚,教室就在规定范围内修到了极限大。
而一班作为尖子班,整个班级拢共就30个名额,课桌之间的距离不说有多宽敞, 供一个人通行却绝对不在话下。
可冯思思打眼扫到同桌那张冷眼, 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顿住,烦躁地踢在了他的椅腿上:“喂, 让一下啊!”
这一下力道不大,椅子晃了一下, 却好歹没偏。
从乔像是习以为常, 也像是并不在意,仍然只是垂着眼帘,刷着试卷的笔尖都分毫未顿。
“我跟你说话呢!”
冯思思最讨厌别人不把她当回事,再一脚踹过去时便发了狠:“你聋了吗!”
椅腿擦过地面, 发出一道尖锐的“滋啦——”声, 从乔连人带椅被踢的侧了身,被迫面朝里侧。
15岁这一年,他还不能很好的将心思掩藏。
于是漆黑的瞳仁在冷冷地直视某个人时, 渗出的一片阴翳,浑然就予人一种难以忽视的惊悚。
一种、被魔鬼盯上的恐怖感受。
冯思思抱着水杯,下一秒就倒跌了两步,想起爸妈提醒她的那些话, 瞬间就有些腿软。
划分在一个片区的学生, 大多家离得都不会太远, 但凡谁家里出点什么事,消息总能不胫而走。
而不论片区住户高端与否, 八卦、永远是人的天性。
从乔家里那点事,早就长了翅膀似的,成了家长们议论纷纷的茶余话题——
譬如说,他爸爸前不久刚因为心脏病离世,紧接着,哥哥也因为这个病住了院。
再譬如说,连他的妈妈都觉得这个家庭无望,正在为了自己的未来、相亲。
“小小年纪,爸爸走了,妈妈也不要他了,可怜啊。”
“啧啧,这妈妈做的,真不如路边捡的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病遗传几率可高,一家子一下这就中了两,搁谁不得觉得生活无望?不趁早为自己做点打算,难不成还继续带着个没有未来的拖油瓶?”
“那换孩子的角度看,不得是天都塌了,这么下去,早晚心理得出点问题吧。”
“你还别说,之前我就觉得那孩子整天沉着张脸,那感觉、阴森森的,保不齐本来就有毛病!”
“哎呀,这可不行!思思啊,妈妈这就联系班主任给你换个座去,你最近自己也躲着点,千万别去招惹他……”
从唏嘘,到畏惧,到排挤。
一气呵成。
冯思思天之娇女,从来也没怕过什么,觉得爸妈有点小题大做之余,还生了点逆反心理。
就是故意招惹他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她不成?
——直到被这对眼睛盯上前,她都是这么傲气的。
可这会儿,她忽然就觉得,他的手里要是有把刀,竟然也毫无违和。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吓得哭腔都蹦出来了:“你、你看什么看!”
后座的同学闻声回头:“怎么了这是?”
冯思思不由往后座靠近了些。
这会儿倒是回味过来,这事儿好像是自己理亏,可她从来也没学会过怎么认错,从来都是被哄的那一个。
于是憋屈地指着过道,一脸委屈的先发制人:“我、我要去倒水,从乔拦着,就是不让我出去……呜呜呜……”
那原本足够通行的距离,因为椅子偏了方向,看起来便有些勉强了。
看过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从乔你干嘛呀!”
“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总欺负思思啊!”
“人就出去倒个水,招你惹你了就这样……”
有人出头,冯思思委屈的更厉害了,眼泪立马跟水龙头似的,不要钱的直往外洒。
动静越来越大,把经过的班主任也引了进来。
佘成平打眼一看,立刻便皱着眉头谴责:“从乔,你又做什么了!”
从乔家里的事,他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
虽然值得同情,也可以予以理解,但总这一和同学起冲突,次数多了,不免就让人心生反感。
“和冯思思道歉!”
佘成平命令道。
从乔终于偏头,眸子里的阴翳未减,又似多了点蔑视与厌恶,一瞬不瞬地,俯瞰世人的无知。
他发育晚,这一年,个子还没有部分女生高,班上按身高排座,男女混座,他都尚且只能坐在第三排。
可就这样一副瘦小的身躯,静静地坐在那里,未执片言,就诡异地让佘成平觉得脊背发凉,隐隐渗出一层冷汗。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后,佘成平只觉得荒唐至极,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毛孩给唬住?
很快镇定起来,厉声找补:“不道歉就给我出去,我没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学生——”
周围盈满叽叽喳喳的声音。
很吵。
正好他也不想在这儿待了,没等佘成平说完,就提着书包起身,像防备瘟疫似的,绕着人群出了教室。
学校围墙近3米高,前后门卫都极严,他又没有假条,佘成平并不认为他有本事飞得出去,也就没管。
从乔于是顺利地翻上树干,踩着高处幼痩的分支,全然不惧枝条会突然折断,纵身越到了墙上。
而后双手扒着墙,眼也没闭就径直往下跳,直接摔在墙外的石子路上。
手杖从荆棘丛边刮过,最终撑着身体摁在石子上,在路面上留下两枚鲜红的掌印。
他却浑然未觉似的,直接起身往回走。
直到路过一家农产品时,才看着门口甩卖的除虫剂驻了足。
往年端午,从应山总会按着习俗,给家里驱虫熏房。
可今年的端午已然过去,别说熏房了,家里那片院子都许久无人打理了。
他不擅长这些。
以往从应山做这些时,他至多就是在边上围观。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老板探出头来询问,才有些迟钝地回过神,而后跟着老板进店,听着推销,胡乱买了一通。
炎日当空。
从乔走了一路,到家时已是一身闷汗。
刚提起水杯想解个渴,偏头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院外与记忆大相径庭的残破景象。
从乔的眸子骤然紧缩,“唰”地一下拉开了院门。
之间从应山那片精心培育的绿植,此刻正大半狼藉。
除却零星个头较高,看起来有些难以铲除的部分还立在原地之外,其它不论品种,都已然如杂草一般被拔除后,像尸体一样横躺在地面。
肇事者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解气。
尸体之上,还有大片密集的踩踏痕迹,生怕这些“杂草”还有被重新培育的可能,斩草除根般地了却了生机。
……
从应山生前是个植物学家。
当初拍板在这儿买房,图的就是门前的这片院子。
不巧的是,邻居是个常年出差的生意人,孩子无人看顾,就把乡下的母亲接了过来。
老太太宝贝孙子,总觉得城里卖的蔬菜打了农药,不健康。
于是提起锄头,就把门前的院子开垦了一番,问都没问,就理所当然地把从应山那些实验室搬回来的植物给拔了。
后来从应山好说歹说,总算是保住了门前近三分之一的地界,剩下的就由着老太太继续种菜施肥。
虽说是这么商量好了,可时间一长,老太太想种的品种越来越多,再盯着那堆吃不了用不上的植物时,只觉得简直亏大发了!
于是见天就想着得用什么办法,再把那块地再给套回来。
现在好了,从应山走了,毓蔓安忙着相亲,连儿子都不管了,更别提这些花草了。
只剩两个小的,本来就不足为患,一个还长期搁医院住着。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廖香莲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把这些碍眼的杂草铲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些要费点力气的,便想着歇一会儿,等下午日头小一点了再动手。
谁知她刚扭进厨房,把饭菜热上一热的功夫,出来就见从家的小崽子,正提着个喷壶,不知在给自家的蔬菜浇什么!
“哎哟哟!”
她慌忙冲了出去:“你个小兔崽子,你、你干什么你!”
从乔沉着脸,加大按压力度,一股脑地把喷壶里的农药往外洒,动作却很稳当,一寸一寸地经过菜地,一厘也不肯放过。
廖香莲看了眼地上的包装,四五袋,都是不同的品种,又见喷壶洒出来的液体浑浊,连颜色都区分布了,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植物上撒高浓度农药必死!何况还是乱七八糟混在一起!
“天杀的小崽子哟!”
廖香莲可怜自己的蔬菜,急得直跳脚,蹦跶地就要去抢喷壶:“快给我住手啊你——”
这回从乔倒是有了反应,把喷壶转了个方向,不管不顾地、直接往两人之间的空档处洒。
“啊呀——”
农药差点洒到身上,廖香莲吓得倒跌两步,险些摔倒:“你个兔崽子,想干什么?杀了我老太婆是不是?!”
“老太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吓唬我,来来,有本事你往我身上喷来——”
廖香莲话是这么说,步子却在慢慢退后。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从乔眼里的坚忍,大有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竟然当真拿着喷壶,一点点地向她逼近!
“哇呀,真是要死了啊——”
廖香莲吱哇乱叫,终于吓得躲远了些,嘴里咒骂声不停,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裁员毁于一旦。
谁知这样还不算完。
从乔浇完菜地,扭头就出了院子,再回来时,便带着两名工人和一车篱笆。
两家争地多时,从应山不止一次地提过,如果她实在不满意,他也可以去找物业,把院子的归属给划分划分,这样总不会再有什么口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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