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走远,站定后就单刀直入:“说吧。”
“……”
丁铭愣了一下,像是组织好的完美开场白,一息之间,就被她的锋利态度所割裂。
他攥紧了拳,心知她已不会再信自己,索性也就开门见山:“你一会要跟他告白?”
这事早瞒不住了,从她开始参与排练,论坛里就有不少人开始讨论,这几天关于从乔的那则帖子愈演愈烈,讨论前者的声音也就更多了。
大约就是在猜测,从乔的劣迹曝光后,她还会不会继续告白之类的。
“是。”
她没想着这事能瞒得过丁铭,便也觉得他能用这种明白的态度说话,挺好。
丁铭忍了忍:“你没看到帖子吗!”
他还心存希望,指望她看到帖子就会主动放手。
有时候他也真是恨,恨她这副假大度的模样,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可以随意揭过,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她为什么,可以原谅所有的人,独独就是不肯真正原谅他!
“看了会怎么样?”
简愉只觉得好笑,却根本笑不出来:“没看又怎么样?”
上来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是丁铭始料未及的。
可他既然已经无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那他便也再无顾及,只要不顾一切、达到目的就好了。
只挣扎了一瞬,偏执就将理智打败:“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说完了?”
简愉拧着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转身就想走。
“我说真的!”
丁铭一把把人拉住:“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够了!”
简愉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瞪着他的眸里,厌恶已然掩藏不住。
“他姓从!”
丁铭压抑着癫狂,反手抓住她的肩,强行逼近:“你复读高二那年,他刚好在上初三!”
“这么久了,你就一点没怀疑过他到底是谁?!”
“……”
简愉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丁铭几近共同毁灭地冷笑了一声,紧紧盯着她的瞳仁,逐字逐句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眼睛是从哪来的了?”
“……”
简愉当即怔住。
流动的水景拢起一缕长风,从衣摆处鱼贯而入,霎时就蹿得肌肤沁凉一片。
简愉的瞳孔倏然回归空洞,一如复明之前,在无尽黑暗里的跌跌撞撞。
依稀间,那个彷徨无助的夏天,似乎又近在眼前。
……
第66章 热融
蝉鸣聒噪的夏天。
烈日当空, 热意无差别地笼罩着整座校园。
厚德楼的某间教室内, 监考老师一边四下走动,一边抖着衣领散热,视线不时朝考场中央的一位女孩扫去。
女孩紧抿着唇,眼睫低垂。
顾不上涔涔渗出额角的汗水, 注意力全都通过触觉, 汇集在面前的试题中。
她左手搭着盲文,右手握着的盲字笔、小心谨慎地在盲字板上点点落下。
为了确保书写的精准度, 速度异常缓慢。
老师抬手看了看表,120分钟的测验, 已经延时了5分钟。
他却能清楚地看见, 女孩扎盲文的进度,堪堪只达到了试卷的一半。
老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直到女孩把手中的一道题答完,才终于出声:“考试时间到,请考生停止作答, 把试卷从后往前传……”
简愉听话的停了笔。
理了理试卷和答题卡, 随后摸索着接过从后方传来的卷子,再把自己的那份叠上,一并递交给前排后, 才抬手拭了拭额角。
这是简愉意外失明、休学近一年之后,回归校园参加的第一场考试。
不过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的功夫,课桌旁就围上了几个同学。
“怎么样啊简愉,题目能看懂吗?答出来了吗?”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 你还有一大半没写啊?”
“没事没事, 慢慢来嘛, 不就是看不见嘛,我们简愉这么聪明……”
简愉的人缘一向很好。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一年, 回归校园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时不时会有人跑来安慰。
即便这些安慰,在现在的她听来,还是、略微有一点刺耳……
“嗯。”
简愉放下水杯,温和地笑了笑,目光却是空的。
一年的时光,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无时不刻被提及伤痕的善意抚慰。
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抵触了。
同学们又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静默地听着。
月考虽然结束了,可距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
她正要从桌肚里摸出课本,再温一会儿书,耳边就突然刮过了一道呼喊声:“简愉——”
徐不凡一路急速奔回教室。
扭着身子挤开了几个同学,双手撑在简愉的课桌上,大喘气道:“好、好消息!你、你可能、就要恢复光明了!!”
?
简愉缓缓抬头。
似不太在意他的话,好笑道:“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一旁的同学却不似她这般冷静,乍一听见这话,立刻就连声驳斥——
“徐不凡,你烦不烦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就知道吊人胃口!”
“就是!一天天雷声大雨点小的,尽瞎吆喝。”
“说吧,你这又是从哪儿偷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怎么就是瞎吆喝了!”
一通指责听下来,徐不凡的气也喘得差不多了。
这事儿似乎也挺让他开心的。
现下也不像往常那样热衷卖关子,扭头就冲简愉邀功:“我亲耳听到的,有人要捐眼角膜给你!”
徐不凡学习不好。
为了避免考试低分,这次索性直接缺考了。
谁知人还没溜出学校,就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逮到办公室进行了为期120分钟的训话。
而就在几分钟前,一通电话打进了训导处。
学校那套老式座机,听筒漏音漏的跟个喇叭似的。
于是教导主任听到的所有内容,全都原封不动传到了徐不凡的耳朵里。
“你还记得从舟吗?就是那个以市状元的成绩录取A大,却因为身体状况,没能去报到的学长。”
“嗯。”
简愉温吞的点点头,脸上却并没有这个消息被渐渐佐证的兴奋意味。
她依稀记得那位学长的模样。
总是温柔的笑着,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受。待人和善却不迂腐,还曾经掩护她逃脱过教导主任的追捕。
徐不凡继续说着:“他好像是得了什么绝症,唉,反正就是治不好了。刚刚打电话到学校来,指名要把角膜捐给你!”
“这可是我挨了两个小时的批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
简愉愣愣地垂着眼。
因为眼神空洞,所以当她什么都不做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呆滞。
同学们听这话不像是空穴来风。
先是对那位学长的境遇惋惜了几句,就连声向简愉道喜。
“恭喜你啊简愉,很快就又能看到这个世界了。”
“这样你就可以留在学校,不用再联系盲校了……”
“欸简愉,你说从舟学长这么做,会不会……是因为喜欢你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会把各种好意的初衷,都轻而易举地归结为“喜欢”。
这个猜测,也迅速地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众人回忆起丛舟的模样,放大着他与简愉的点滴,再刻意忽略他对这个世界,都保有着的温柔态度。
很快就得出结论:“没错了,他肯定是喜欢你!”
“……”
简愉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附和着周遭的声色,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直到一个女生推了推她的肩,提议道:“简愉,你说他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见你一面啊?”
“要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去探望一下比较好?”
“这么一想还真是,换我做出这么感人的事,肯定会希望女神来看我一眼!”
“你去关心一下他,这样好像也比较稳妥。免得到时候人家因为你没去伤了心,突然变卦可就不好了。”
“是啊简愉,你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炎日的热气涌动,裹挟密集的人声、和着激昂的情绪,似乎让这一片区域的气温,愈发高涨了几度。
简愉静默地坐在风暴中心,汗珠不时划过脸颊。
良久之后,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
不多时,这个消息就得到了证实。
班主任把简愉叫了出去,向她说明:“这件事我已经通知你妈妈了,后续的事情等医院通知就可以了。”
而后同样拍了拍她的肩,嘱咐道:“简愉,如果是匿名捐献,不知道对方是谁的话,那也无可厚非。但既然对方是指名捐献,你还是回家跟家长商量一下,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比较好。”
简愉抿了抿唇,淡淡道:“我知道了,老师。”
-
半小时很快过去。
简愉收拾好东西,拄着盲杖走出教室时,丁铭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明知她看不见,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即使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或许比哭还要难看一些。
两人青梅竹马。
放学一起回家,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尤其是在简愉失明之后,丁铭更像是引路者一般的存在。
可这一切,却因为他昨天的冲动告白,而隐隐有些变质。
虽然被拒绝的可能性,一早就出现在丁铭的预料中。
但他还是曾经自私的希望,失明之后的简愉,或许会因为不再光芒四溢、自卑、脆弱等等的情绪,而对他产生依赖。
哪怕这种依赖,本质上并不是爱情,都是他求之不得的。
但她没有。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丁铭惴惴不安地杵在门口。
懊悔昨天的冲动之余,更多的则是害怕。害怕会因此、连朋友都做不了。
所以当他向往常一样出声提醒时,语气显得格外忐忑:“……简、简愉。”
听到声音,简愉淡淡的笑了笑。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她侧了侧身,朝着声源的方向开口道:“走吧。”
“……好。”
丁铭松了口气,立刻迈步到她的身侧,刻意将脚步声放大,以便她找准方向。
回家的路线在简愉的脑海中,还有残存的印象。
加上返校之后,她每次行经时,都有在心里反复熟记,因此并不陌生。
教室的右边就是楼梯间,贴着楼梯扶手向下,从四楼抵达底层,大约需要68步。
这时,只要轻轻嗅一嗅,就能闻到厚德楼前连片的玉兰香。
与此同时,再拐过两个弯,就到了学校的主干道,通行至校门口大致是374步。
整个过程,442步。
她的速度慢一些,大概需要8分钟。
简愉刻意忽略身旁的脚步声,凭借脑海里的线路缓步行进。
直到听到门卫的烟嗓、伸缩门不时被撞击的铛啷声,她才轻快地笑了笑,随后提起了下午的事儿。
末了又说道:“我一会要去一趟人民医院。”
班主任让她和家长商量,但她并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白姝。
因为她的任性,所造成的后果,已经让妈妈无端承担着巨大的生活压力。
有些事,如果能自己处理,她就不想去麻烦她。
“我陪你去!”
丁铭立刻回应。
“不用。”
简愉仍然垂着眼,摇了摇头:“我记得是顺路,一会到医院门口,你自己先回去就好,不用等我。”
“那怎么行!”
丁铭蜷着手,有些着急:“阿姨让我好好照顾你,而且你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去。”
简愉抿了抿唇,笑容忽然染上一丝苦涩。
她不是个喜欢依附的人,甚至十分崇尚“天高任鸟飞”的自由。
就算现在境况如此,她也想通过锻炼,一点点完善自己的独立能力。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襁褓里吧。
简愉顿了顿。
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强硬:“我说了,自己去。”
“……”
丁铭向来把她的话当指令,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可她从前不管做什么事,都没有这样把自己支开过。
丁铭想起昨天的事,才稍稍缓解一些的不安,再度如洪水般没了顶。
沉默半晌,他还是犹豫地问出了声:“小愉,你、是不是……”
“不是。”
简愉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很适应二人之间的朋友关系,暂时也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但她也没法向他解释,她现在的行为,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存在,永远地是一种负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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