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才明日去买些白事用的祭品?”
“嗯,天不亮就去买,晚了会被人落闲话。”这也算是霍枝的一份私信。虽素未蒙面过,但好歹是裴枕的皇兄。
老皇帝的身体很不好么?
没听那男人提起过。就是这突然驾崩,对于裴枕的冲击肯定是不小的。他现在还好么?
霍枝皱起眉:“爹爹有什么看法?”
岭南王:“枝枝,圣上驾崩一事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圣上后宫只有燕贵妃生下一位皇长子,而且他今年才只有五岁稚龄,燕家这回可算是算计到了点子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爹爹也说了皇长子年纪小,当不得重任。我们岂不是要看着那燕家为所欲为?”
岭南王静默片刻:“罢了,不操那份闲心。这天下是裴家的,与我们霍家无关。”
此话不对。
“怎么与我们无关?若是皇长子登基后,听从了逆臣之言,说岭南王举兵谋反。”霍枝提醒道:“别忘了燕临离开岭南之时,是和岭南王府闹翻的。”
“你和燕临的事,不至于闹到这地步吧?”岭南王有点结巴的问:“莫不是,你们之间还有来往,爹爹和你说这郎君不是良人啊!”
霍枝自然明白,她和燕临绝无可能。皇长子若登基,燕家就水涨船高,燕临需娶得一位有实权王爷的女儿作为靠山。
而正妻之位,绝对不可能落到她岭南县主头上:“难道爹爹是想让我嫁给燕临,做燕家的妾?好平息燕家怒气?”
“我岭南王的女儿,你岭南县主霍枝如何能给他人做妾!燕临他王八羔子想的倒美!”
这也算会能劝爹爹一剂良方。霍枝转身去关上门。
妾?哪怕是斩断她的膝盖,他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岭南王:“枝枝,你总不能是还想着那燕临小白脸,在这里画个圈让爹爹下套?”
霍枝摇头,将心里的想法说了说出来:“女儿没有那份儿女情长的心思,却在为爹爹担忧。如此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可以完成多年来爹爹离开岭南的夙愿。”
“怎么个说法?”
正如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
“帮江左王回京城,爹爹就是匡扶社稷最大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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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怜在后头给霍枝打着灯笼:“县主怎么大半夜还要上山?明天再去见大师傅也行的啊!”
“明日爹爹要上山,我不方便出面。”霍枝提了衣裙,地上有一条黑色的毛毛虫。她一脚给踩死了。
到底是这几月被练出来的胆子,若是换做往岁,她早就大喊大叫吓的找不着北了。
“这么晚了,大师傅怕也是睡下了吧?”小怜担忧的问。
密信能到岭南王手里,同样也能到裴枕手里。得知圣上驾崩的消息,他今日不会睡。
她这趟来后山,自有她的目的。
裴枕虽和圣上并不亲厚,但说到底是也是嫡亲的胞弟。多年来谨言慎行,也不是想要现下的这一番结局。
她好似在走一条通往黎明前的黑暗之路。
霍枝的心情也是复杂和忐忑的。他们下午才经过那样的争吵,遍体鳞伤。
在茅草屋并没有寻到裴枕的身影。她也察觉到他是想自己躲起来,慢慢消化老皇帝驾崩这件事情。
对于他的做法,她没有任何的异议。
“你就在近处对不对?”
呼喊声,裴枕在树上往下看去。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他的心好像没狠狠揪住了。
原以为,她不会上山来找自己。
霍枝强忍着泪,一字一句:“我有什么权利,要求你为我做这些。”
夜深起了大雾,连星星都藏起来不得见了。
“你若是不想出来也行,听我把这话说完。”
“裴枕,你性子温厚,总是给人一副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样子。”霍枝强忍着泪:“但我与你相处几月下来,却知晓你内心并非如此。”
裴枕不想听:“你可怜我?”
“一开始便是如此,哪里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她看来,他活到这么大,二十四岁,也没过什么顺心顺遂的事。
后山一片安静。
“的确是有够失败的。”男人清越的声音透出几分沙哑。
他想做个孝顺的儿子,做不成。他也想做个忠义的弟弟,也做不成。颠背琉璃,就算躲到岭南来,混个流放僧当当,却也因为放不下凡事里的种种,不能称心如意。
裴枕说:“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皇兄已死了,她这个细作对他而言已经无用了。
啜泣的声音,霍枝没忍住抹过脸颊边的眼泪:“人生在世为的是自己。若是受了磋磨,就算是藏的再好心里的那份委屈也是掩盖不掉的。”
清澈的嗓音随着风吹入裴枕耳里,他见着那女人跌跌撞撞下了山。
到这里就可以了。
闭上了眼,告诉自己。放过她,就是放过你自己,裴枕。
第50章 分离
祭祀的酒水已经摆上了案台, 只有黄金做的酒樽才得以供奉给天子,岭南王府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太仙寺僧人手抄的渡亡经, 在霍枝看来缺斤少两,成色奇差。
“这样的东西,太仙寺那群僧人也拿得出手?”
岭南王瞅了瞅那些蝌蚪一般大小的小字:“本王看着还行,枝枝觉得不妥当么?”
“爹爹觉得行就行罢。”
她都懒得讲。圣上驾崩一传出来, 街头巷尾的纸钱都卖的精光。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群流民心中多崇敬圣上,家家户户给着烧纸钱。却也只有他们私下里知道, 发配流民多是圣上的主意,他们心里都怀着恨那!
霍枝:“见过好的, 这些就瞧不入眼了。”
便如同那日她跌跌撞撞的下山,抹着眼泪哭了一路。他在黑暗里,一直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呢?一定要自己戳破了, 才觉得心甘么?
“裴枕!”
霍枝提起裙子转身跑回去,她从来不是哭鼻子, 就退缩的性子。荆棘划破裙裳, 她在想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裴枕!你到底懂不懂分离的时候, 是要好好道别!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母妃死前的那段日子, 已经体力不支到无法言语。霍枝虽然小, 但是也知道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爹爹牵着她的手站在母妃的闷门外。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午后,大太阳晒在头顶。对即将要发生的事,她的心里是很抗拒见到母妃。
她扯着爹爹手故意说自己热了,以为现在不见到母妃, 等到了晚上还是可以见到的。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母妃的咳嗽声, 咳着咳着就没了声音,爹爹捂着眼睛在哭, 当他告诉你母妃不在了,霍枝才无比的后悔。
她在门外一直哭,一直哭,多想听一句母妃和自己说,枝枝,别哭。
可是再也不会有了!不是每一次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裴枕,你为何不哭呢?”
忽而一阵风把那男人吹向自己,“我不会哭的。”裴枕的眼是红的,他憋着胸口做痛,嘴唇被咬掉一块,鲜血淋漓。
霍枝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叫骂一通,“这巴掌是为下午的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的手冰凉,便是不说他也知道她是恨死自己的虚伪。裴枕任由她打,不曾还手。
“我才不会可怜一个傻子!”
可是这女人又是真的牵挂她这个傻子。裴枕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比世间所有的儿郎都勇敢,奋不顾身冲到自己身前来。她为何要哭,是想让他心疼么?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霍枝上前捧着他的脸,“你到底在忍耐什么?好可笑啊!”
一直仔细的看着他的每一寸表情。比他更崩溃,着急。
她朝着他的眉眼亲上去,“裴枕,你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啊!人都已经不在了,还在牵挂着什么呢?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才是最愚蠢的事。”
秋末后,后山都染可以一层色儿。红色的香樟树叶子落在女人鬓发之间。
他替她拿下来。她睁着湿漉漉的眼,装得下世界最好看的景色。
却显示出丑陋的他。
裴枕扶着她的臂膀,脸上滴下一滴浑浊的泪,“我都和你说过了,不要再来了。”
霍枝说是,“我只亲你这一下。”
她的大师傅。
唇齿之间均是苦涩的味道,像是被钝刀一刀刀的刮。只留下血腥味,霍枝,“嗯,我以后都不会见你了,裴枕。”
两人并肩的站着,
等黑压压的天扯破一丝缝隙,东边天空放亮。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皇兄死了。”
“嗯。”
“母妃偏爱皇兄,我心里一直是不服气,可我从来不敢说。”
是他自己心气高,自认为即便不走皇兄走过的路,自己也能做到最好。可是不管走到哪里,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在和他说话。
裴枕,你不必骗自己,皇兄与你,就是跨不过的崇山峻岭。
“我知道。”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我到现在也不明白,皇兄为何要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霍枝别开视线,她希望这永远是个秘密,“世事无常,你越想得到的,抓的越紧,如指间沙一去不复返。”
她脸上堆起笑容。
“我并没有骗你,枝枝就是我的名字。不管过久,等到海枯石烂,你变成了白头白发的老爷爷。等到那一天,你一定要告诉你的小孙女,在岭南有个枝枝曾经爱过你。”
裴枕垂着眸,“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裴枕捂住她的嘴,“禁言。”
霍枝看着这男人的眼角。裴枕,你让我成为这个世界最坏的女人。满嘴谎话的女人。
如果,他不是江左王,她不是岭南县主。真的只是小寡妇和流放僧。霍枝抱着他的肩膀,“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不要再讨好任何一个人,只为你自己而活。”
灵堂之上,霍枝嗤笑,“都是死物,没一个好的。”
好的?哪里有好的,他作为爹爹怎么不知道。岭南王纳闷:“你总窝在闺房里,哪里见过这些,怕是挑剔太仙寺那些僧人?”
若不是见着裴枕的面子,她早就一锅给他们端了。
敢在她岭南县主地界四处蹦跶,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狂徒。霍枝现在听到僧人两个字都没什么好印象。
现在也不知道那男人是个怎么想法。
到了中午时分,裴枕身边的浮云送了一沓经书,他并未提只字片语,放下就走了。岭南王有些见状,有些拿不住主意:“这怕是不太好?”
霍枝看着在空中打圈的纸灯笼:“用上罢,圣上若是见到了,心里会高兴的。”
叫来管家,将案台上太仙寺僧人抄写的经书撤下。
“不能叫圣上了,我们该叫先皇了。”
“爹爹说的对,是先皇。”霍枝出了一会儿神。
她昨夜说的那些话,裴枕该是听进去了吧?人已经死了,那些前尘往事都随他去了,再多想就是入心魔了。
霍枝也见不得他那样,让人怪心疼的。
怎么就有这人的人,又不是菩萨什么是都往自己身上揽?她都气得想一拳打爆先皇的牌位,她男人可被您老折腾的一点自信心都没了,简直就是死有余辜啊!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灵堂里相继无言。半晌过后,霍枝问了:“爹爹可是见到了江左王?”
岭南王平日里虽马虎,却在这事上有了疑惑:“我不曾和你说过江左王在岭南,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霍枝面色淡淡,反问:“在岭南,有谁的行踪能逃得过我岭南县主的眼?”
似乎是这个理。岭南王沉吟:“枝枝会为爹爹操持家事了。”
霍枝眼眸中清明一片,“抓紧时间布置灵堂,别让江左王笑话了我们岭南王府。”
“你当真认了江左王会来?”
“他会来的。”
岭南王回头,看一眼自家女儿,“枝枝,真的长大了。像个县主的样子了。”不过短短几月,她的心境也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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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私底下太多龌龊。
却也有个玲珑心肠的妙人。皇长子继承大统迫在眉睫,作为先皇留在世间唯一的子嗣,那男人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爷!外头来了两人,您看这拜帖!”
裴枕真的如霍枝所言,来了。
岭南王将手中的牌子一收,奔到大门前。对着眼前的男人行了礼,“见过江左王!”
没有人可以顶着先皇胞弟的名讳,世人眼中只有一位江左王。
这事从岭南王府传出去,流民才知道原来他们爱戴的神尘大师傅就是江左王!现在正跪在岭南王府祭奠先皇呢!
“连个纸钱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流民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转身回了屋子,从床底下掏出一把纸钱来。
“那做恶事的先皇,不是江左王,我们不该让王爷没脸!”
以至于岭南王府后门被敲破了。一沓一沓的纸钱从天而降,放到了岭南王府的后门。
浮云都来不及清点,就送到了裴枕手里:“王爷,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
他先前是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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