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家的寡嫂。
能在这暴雨上山,跪拜在菩萨跟前,也是个虔诚的信徒。裴枕轻唤了一声:“施主。”还是如此的瘦弱。
“大师傅!”
再一次,让霍枝相信她和他之间,是冥冥注定有缘分!
出尘修长的身影,面如冠玉,他虽是僧人却让她很是欢喜。
霍枝心中小鹿乱撞,心里有个小人似乎是在说说,就是他没错了。她不顾羞涩便扑了过去,“大师傅,外头打雷了,枝枝好怕。”
俊秀指尖悬在半空之中,裴枕茫然,却是很不符合规矩的:“施主使不得。”
她哪里管得了这些,眼眶微红,将泪蹭在僧衣之上:“我最害怕打雷,严重之时,还会有晕厥之症,还请大师傅施以援手。”
抱入怀中的僧衣,也稍稍有些被雨水打湿了,却难掩大师傅结实的好身材,精壮手臂,他面容清贵,若不是剃了发,寻常世家子弟都不如他好看。
两人站得近时,裴枕身上的苦艾,也很让霍枝感觉到心安。
她糯糯的声音,是那么的的无助:“就这么一会儿,枝枝求求大师傅了。”
裴枕不是乐于助人的性子。
廖公公今日提起他和皇兄幼年趣事,倒是有一件,他现在想起来了。
有一年,先皇后生辰宴,后宫嫔妃前去贺寿。母妃多年不见皇兄,嘴上虽不说,但心里是牵挂的,
抱着他,前去坤宁宫,先皇后见他可爱,送他一枚玉环。
宴会开席后,母妃和周遭娘娘们闲聊,并未注意他被宦官带走,要寻他的正是皇兄。
他自小听过皇兄不少事,血脉手足,本是该亲近。但皇兄却二话不说推开他,大声呵斥他,“裴枕,你有母妃抱,我没有!”
先皇后赏赐的玉环,也被皇兄搜出来,扔在地上脆成两截。皇兄自然回到摔坏御赐之物,可是要受罚的!但他依旧让宦官关闭小门,将裴枕关入库房之中。
那一夜的库房,也是如同今日这般下起暴雨,雷声阵阵。
裴枕抱着头,躲在角落,求母妃能早日发现自己不在宴会之上,可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母妃的眼神里是欲言又止,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自那之后,裴枕再未让母妃抱他。他知道,皇兄会躲在暗处偷偷监视着他,想他死。
霍枝闭着眼,“枝枝好怕。”
裴枕也知道。
事实上,母妃早知那日带走他的人是皇兄,却也不肯说,让小小人儿满怀期待的等了一夜。
库房里关上门就暗不见天日,雷声阵阵,他也是会怕的。
“大师傅,我好怕。”霍枝颤抖着身子,
裴枕抬抬起手,却悬在半空,只低低像是在安抚,“莫怕。”
轰轰隆隆的雷音,也没有那么骇人了。
她的耳朵像是被棉花捂住,听不到了。霍枝想,这大师傅真是温柔的好人,与她在一块儿,那大师傅呢可也是愿意的?
必定是不愿意的。
她使了小心机,才能得到短暂的温存。
等惊雷止,一切都恢复如初,裴枕将两人距离拉开半寸,低声询问,“施主,你怎么会独自来到此处?”
她,自然是来寻你!
霍枝颤本要吐口而出,忍住了,说了另一套说辞:“我听闻后山的滴水观音菩萨大慈大悲,能渡人苦海,我在向菩萨祈求一份恩典。”
“嗯。”裴枕应了一声,似乎早已经知晓。
看大师傅不意外的神色,他果然是误会了她的身份,把她当做了陈家的寡妇。
“你心良善,菩萨必定会应允的。”裴枕的声音温柔宽厚,很有说服力。
却显得霍枝耳尖都红了,她向菩萨求的,是要和他相好……
霍枝拜别了裴枕,就此告辞。
他似乎觉得那女子有些话含在嘴里还未说完,可是因为向菩萨求的心愿,那倒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石洞却留下似有若无的花香。
裴枕手执起落在地上的素布,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一块女子用来包发的素布。
是她的。
第6章 金茶花
岭南王忙着招待廖公公,两父女这几天并没见面,也不曾说过说话。
比起贴廖公公的冷脸,岭南王觉得女儿不知好歹,更是让他心糟!
终于,在某一日傍晚,他在霍枝的闺房外头,很是意有所指的说了一些话:“枝枝,你可知道,那廖公公在被贬的官员家属中,寻得一位叫白芷的女子,擅长斗香抚琴,这几日带在身边,大有一同带回京城的架势!”
脚步走到门外,又走了回来:“这白芷姑娘的名讳,你应当是从女教习那里听过,擅香。”
这人,霍枝还真认识,是个落魄贵女。白芷的父亲曾经是宫中太医,伺候过先帝,和这廖公公私下交好,也是有迹可循。
廖公公到岭南多日,却不入王府,这摆明着要另寻女子入宫。
这正合了她的心意,便与岭南王商量,说:“爹爹,那我们不如成人之美,给白芷姑娘打点些细软,等来日她飞黄腾达,也记得岭南王府的恩情,爹爹想换个封地的愿望,也可海鲜了。”
小没良心的,自己的婚事不着急,倒是牵挂别人?
岭南王吹鼻子瞪眼睛,指着霍枝的鼻子骂:“她白芷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进宫选妃,关乎皇家颜面,她怎可和岭南县主抢呢!”
“看出来了,爹爹在外受了言语的刺激,想在京城来的廖公公跟前,找一找存在感。”
岭南王略有些尴尬:“枝枝,你是岭南县主,有责任要为王府争一分脸面。”
“……”也不是特别想要这脸面。
岭南王胖乎乎的脸起了几道褶子皮,劝道:“枝枝,爹爹已经跟廖公公约定斗香,胜出的人,才有资格进宫选妃,爹爹放眼整个岭南之地,枝枝的香才是花中魁首!”
“不去。”霍枝侧过身去,面色淡淡,对于她而言,调香只是日常消遣。
且她现在忙得很,哪有闲工夫操心这些。
一连几日,都没多余机会出门。霍枝思虑片刻在,对爹爹说:“这斗香的花卉材料,十分难寻。”
“这有何难的,爹爹让人去寻!”
霍枝猜到:“我想向流民之中购买珍稀花卉。”
“枝枝,你从小怜家回来后,就时常说起流民之事。”岭南王早就察觉古怪:“你的心肠善良,想为他们做些事,爹爹答应你,只要是送来王府的花卉,爹爹会让管家出钱买下。”
斗香之事,也就算定下了。
消息传得快,一时间岭南王收花的事情,在流民之中广为宣传,大家伙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给王府去山上挖花卉。
王府门口大排长龙,热闹非凡。
廖公公的马车,从王府门前路过,“听说岭南县主容貌一绝,白芷你可能见过?”
跪坐在马车里的,是那白太医之女白芷,她说:“县主金枝玉叶,奴并不得见。”
县主?哪里谈得上贵重。
江左王才当得起,这岭南之地的贵人!
廖公公多年不见王爷,即便在那茅草小屋里,也依旧出尘不凡。
骨子里流淌的皇孙贵胄的血液,是不会骗人的。
廖公公说:“你把目光放远些,不愿拘泥于岭南这一地。”
白芷呼吸收紧,本以为家道中落,又被贬官到岭南,再无可能回京城,却遇到了廖公公!
“奴婢全听公公安排。”
廖公公见白芷乖顺,觉得自己选的人不差,叮嘱一句:“斗香之事,白芷你可要费些心思,没准就能踩着那县主的肩膀,扬名天下。”
到时候不论是去京城,还是被廖公公送给某位贵人,都是最好的依仗,白芷磕头谢恩:“奴婢必定认真办事,不辜负公公的期望。”
“嗯,这斗香可是雅致玩意儿,圣上和那位都喜欢的。”
白芷却听不大明白,大概,廖公公所说的那位,就是将来她可能会伺候的贵人吧?
比这岭南王府里的县主,更尊贵的贵人。
霍枝看着管家将花盆一一在院子里放下,却没有合适的,倒不是她故意挑剔,着实这些送来的花卉太普通了一点,香的毫无特色。
于是,她同爹爹说了,要亲自上山一趟,去太仙寺后山采花。
-
霍枝先是去了一趟石洞,上回她把自己的包头发的布,落在了这里。只是东西已经不在这里,并没有找到。
她素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他人用了,就会沾染别的气味,所以虽是一块包头发用的素布,却也想着要找回来。
霍枝正要走出石洞之时,就见得不远处站着的人,心里紧张的跳起来。
两人侧身正卡在山洞进来之处。
裴枕后退一步,低头看她,“施主。”
她更想听到他叫她名讳,枝枝。
霍枝扫一扫他清瘦面庞,下意识的脚步就要迎上去,嘴里还是寻常的问:“大师傅,好久不见,你可过得好?”
不经意间,两人的手肘就会相碰。
“施主,可是在寻东西?”裴枕深沉如还海的目光,让她呼吸一滞。
两人离得近,他身上的苦艾气息,在勾着她的心弦,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不行。明明今日来后山的目的,是霍枝目的不纯。
可人真到了他这里,她却宁愿甘拜下风。
霍枝拧着衣服下摆,小声问:“大师傅像是我肚子里的虫,了若指掌。”
这比喻,却显得不妥当,不庄重。
也是试探他的态度。
霍枝见他不讨厌自己打趣,便有说,“我知道了,我在石洞之中落了东西,可是被大师傅捡到了?”
“嗯。”
“那大师傅还不给我,可是要私自留下?”霍枝俏皮的说。
手腕露出,晃了晃。
裴枕的目光落在她的手,那双手小小的,掌心之间纹理可见,如鲜奶色泽。并不像是一个做农活留下的茧子农妇之手,“施主,可知道九里香?”
“枝枝会调一些香,这九里香是金贵之物。”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什么。
裴枕凝望着她,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到:“东西不在贫僧身上。施主,你且在这处等等,我去去就回。”
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大师傅别麻烦。”
那双手勾住他的僧衣一角,含蓄的。
“我先前说笑,丢了也不大要紧。”霍枝静静的凝视着他,像是满怀小心思的山雀,甚是机敏,又像是有什么事藏不住的。
裴枕将僧衣抽回,让她跟上。
一路山路,雨水泥泞,他看得出她走的很是辛苦。
“施主,可以在这里等贫僧。”裴枕问。
“那万一被野兽叼走了,不是还要劳烦大师傅救人?”霍枝自然说的反话。
刀山火海,她霍枝也得去!更何况,是他住的地方。
见对方不再拒绝,霍枝把嘴角的笑,掩不住:“过几日富贵楼里有一场斗香宴,岭南王府四处寻名贵花卉,我今日上山就是想采些花,去王府换点银子,贴补家用。”
裴枕扫过她脚下的鞋,并没有沾上很多泥土,洁净,“嗯。”心里想,她不像是个干活的。
不仅如此。
“大师傅,慢一些。”霍枝喊了声。
裴枕慢下脚步。女人,不止干不得活,还得由人来迁就。
走了一段,霍枝就停了下来,不走了。裴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花依山而长,花蕊明黄,花枝舒展,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孤品。
他道,“是金茶花。”
“大师傅也是爱花人?我们爱好一样!”霍枝心里更甜了。
裴枕淡淡说,“茶花开两季,鲜少能看到八月的山茶,这样品相的金茶花更是少之又少。许是因为山上气温适宜,才开出的这般好。”
在计算那距离,似乎自己勾一勾也是能摘到的。
兴许是裴枕感到到些什么,他出声提醒:“这高度虽摔不死人,但施主恐怕下来落地不稳,是要扭伤脚踝的。”
“大师傅看我手脚灵活,保准不会摔的。”
女子身段即便穿着麻布,也难掩好腰。
裴枕思虑片刻,摆出长辈教训的口吻:“我见施主柔弱,掌心并无薄茧,想来平常也不懂如何干活,更别提登这样的峭壁。虽说,金茶花是不可多得,但施主若真的犯了险,又何如下山去?”
她更是语出惊人:“那我若真的伤了脚,是否可在大师傅的茅草屋过一夜?”
“什么?”裴枕眉宇间都有了寒气。
霍枝吐了吐舌头,“大师傅,怎么这么个眼神,以前又不是没在一起过夜呢!”
“有关施主名声,慎言。”
冷如高山尘雪,孤寒霜绝,裴枕茶色眼眸淡淡凝视她一眼。
霍枝被盯的头皮发麻,说:“大师傅,我是开玩笑的!”
头顶日光,正是阳光灿烂之时。
两人各自都不愿退一步,僵持不下,裴枕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是有了隐隐的不悦。可霍枝向来是最有主见,勇往前行。
又见着那身影轻巧如燕的上了峭壁。
山中的冷风,呼呼的吹过,她素色的衣衫,耳畔只有树叶之间擦过窸窣的声响。听着她呼唤一声:“大师傅!你看!我摘到了!”
裴枕的视线落在那女子手腕之间,金色花蕊,有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情绪。
“别不高兴了,我不是没受伤么。”霍枝出声。
她这番爱花的心思,倒是做不得假。
“大师傅,你理理我?”霍枝粘人,捏着僧衣,扯了扯。
裴枕伸出手,压着她的手背,指尖触碰到比想象中还要滑腻的肌肤。
温热气息,氤氲在身侧。
他再生气,也是烟消云散,说,“下不为例。”
第7章 在意
霍枝在心中窃喜。
大师傅,他也不是无悲无喜的菩萨,会在意她的安危。可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叫她,枝枝?
裴枕的手挡在霍枝跟前,用身子微微挡住她的目光:“施主,今日怕是不能了。”
“为何?”霍枝虽疑惑,却明白他不是无理之人,这么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往大师傅的住处看去。
一群云雀从山林之间飞跃而出。
有些吵闹的搬东西声从不远处传来,“这些个都是上好的家具,磕坏了,发卖了你们也赔不起的!”
茅草屋前头倒是站着好几个僧人,正在指使者几个小工模样的流民,三令五声的:“太仙寺雇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主子的!还不抓紧些磨磨蹭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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