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慕饮秋有杀妻前科在先,长安城但凡没什么事的闲散人员都时时刻刻关注着唐朝朝的一举一动,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坚持多久。
越到后来越发觉不对劲。
在他们印象中,慕饮秋就算不杀了唐朝朝,两人也该是各过各的,不可能生出多深的感情来。
从慕饮秋带唐朝朝去福州游玩之后,长安城对于这对夫妻的风向由看戏观望变成了如今的祝福——还有嫉妒。
曾经那些因为慕饮秋杀了李家小姐而对这个人避之不及的姑娘们见着唐朝朝一个最低贱的商人民女却与将军生活的甜甜蜜蜜,心中难免不快。
于是有关唐朝朝的传闻就又变了。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吗?”江锦怒其不争地拍拍桌子。
唐朝朝一副看淡一切的模样,哼着小曲沏着茶,不疾不徐地微微笑着说:“不若是狐媚转世一般的无稽之谈,快坐下喝茶,这可是上好的钟灵毓秀,平常可喝不到。”
江锦更急了:“他们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吗?”
唐朝朝起身将江锦按回座位上,把那杯钟灵毓秀送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说道:“这世道流言万千,若是都在意,人还如何活?”
“道理我都懂,可是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被骂吧。他们只长着一张嘴,说成什么旁人便信什么,哪里知道你们这一路走来遇到多少同甘共苦的考验才有的如今。若是换作那些人,恐怕知道自己妻子或者夫婿得了这种病,早就想方设法跑掉了。谁和你一样,还傻乎乎的再折返回来?”
唐朝朝坐回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喝着,只以微笑作答。
江锦也不再说这件事,只是提醒了一句:“这些人其中不乏世家千金,不管你在不在意流言,还是要小心他们暗中报复。”
“知道啦,你一个小姑娘成天操这么多心。”
江锦撇嘴:“还不是你让人操心?”随后又问:“胳膊上的疤痕还明显吗?”
唐朝朝摇头道:“小神医出手,什么疤痕这般大的还敢留下的?”
“两位好雅兴啊,这钟灵毓秀的香气,我在府外都闻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先闯了进来,随后才见声音主人闲庭信步,慢慢悠悠走入她们视线中。
江锦激动地蹦了起来,差点撞倒了桌上滚烫的茶水,吓得唐朝朝与沐启良皆是虚惊一场。
“你什么时候到的,都不先来信说一声?”
沐启良满眼宠溺,坏坏笑道:“传书而来哪里还有惊喜?”
未管江锦赌气的小动作,沐启良向着唐朝朝端正施礼:“见过夫人。”
他很能分得清的场合,也拎得清自己的地位。在福州时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不拘礼数,就算皇帝来了他亦可惫懒相待;在客栈相遇时,唐朝朝已然不是将军夫人,自然就用平辈之礼;而如今,虽然唐朝朝在律法意义上也不算慕饮秋之妻,但她如今坐在这里,便是想要承担这一份责任,唤一声夫人,实在是宽心鼓励之举。
这份周到不是随意哪个朋友能够想清楚并付诸于行动的,沐启良之人胆大体贴且心细入微,看着油腔滑调很不正经,实则确实天底下难寻的妥帖之人。
年纪不大便有如此心智,有他跟着江锦,定然能护这位单纯善良的小神医安稳成长。
唐朝朝越看这师徒二人越是喜欢,只是他们年纪相差不小,恐怕今生只能有师徒之缘。
“沐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茶还热着,坐下喝一杯吧。”
沐启良一点不客气,从怀中掏出两瓶丹丸塞入江锦手中后,便坐下喝起来,品了品后也未做评价,而是说起自己此番前来的事情:
“夫人双亲我已经安排妥当,除了沐家人无人能找到他们藏身之处。只是我与令尊闲聊时,令尊托我给夫人您带句话。”
唐朝朝低头给沐启良倒茶,对于唐池托人带来的话并不上心,想来也就是保重身子之类的言语。
沐启良接着说道:“说夫人远去福州时,他私下见过几个常年在北境一代活动的战友,此番来长安,是为了寻找漠国在四年前北境之战时走失的王子。”
“漠国王子?”
爹爹为何突然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漠国王子,漠国人,莫非……
“阿央!”唐朝朝一拍桌子,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存在感不高的义弟,他不就是个漠国人吗?
沐启良放下茶杯,思索片刻道:“好像名字里是有个央字。还说你被选中嫁来长安,就是为了暗中运送漠国王子不被察觉。”
唐朝朝稍一思忖便点头道:“如此说来,阿央就是那走失的漠国王子。不过选我入京,应当是打草惊蛇令人生疑的。”
“不。”沐启良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笑道:“或许夫人不知生母是何身份,但这长安城内知道的不少,配慕将军已是绰绰有余的。”
江锦塞上瓷瓶的塞子,眼睛一亮:“朝朝姐姐还另有身份?”
唐朝朝也是一脸疑惑,自己从小都是和父母生活在一处,除了那几年大程内乱,总是见不到母亲以外,并不知她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而唐池最能说的出口的,也就是入伍立了两次功,若她生母真有什么身份,凭唐池那点地位,也是配不上的。
“或许你们都听过当年陛下清剿叛贼那场血流成河的大屠杀。负责清剿的一支南下的队伍,由康王李和带队,神挡杀神,所过之处横尸遍野。他有一女,名李景融。”
唐朝朝更疑惑了,说道:“我娘的确姓李,可不叫景融啊。”
沐启良点了一下头:“没错,你生母不叫李景融,但她有个姑母,叫李柔。”
唐朝朝面色大变:“当今圣上没有姊妹,哪里又多出来个公主?你不是讨来我娘的名字后,专程过来诓我的?”
江锦年纪不大,但跟着神医游走四方,知道的事情也是不少,附和着点头:“我师父所说皇家之事时,也的确没有提过当今圣上有什么姐妹。”
“此事天下知道之人不多,你们没听过再正常不过。但是用来当作障眼法挡住其余寻找漠国王子之人却是足够的。凡是知道李柔之人,除了我沐家这种消息灵通但不问世事之外,皆是能够参与漠国与大程两国相争的大臣与势力,再者,就是令尊,唐家那位不要家产,非要外出闯荡江湖的稚子。”沐启良看唐朝朝的眼神随着身份的揭开也发生了变化。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配一个官居六品的将军,都是那慕饮秋高攀了。但她一直长到如今二十有二,即将二十三的年纪,还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兢兢业业生活的普通百姓。
江锦张大了嘴,看看唐朝朝,又看向沐启良,比听到自己身份巨变的唐朝朝还要激动,着急地问:“朝朝姐姐的爹爹也有身份啊?”
唐朝朝不敢置信,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唐家?我也没听说过。”
沐启良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你,谁叫这两位一个是被皇家藏起来的公主,一个又是隐世的大家族,他们一个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一个又不愿接受自己的家族,只希望夫人您作为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如果没有遇到这些事情,恐怕到死,您也不会知道自己其实身负皇家血脉。”
“慕将军娶亲是由当今圣上亲自沾手,如果身份不匹,不论将军多么喜爱都不可能为正妻。你能坐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夫人不必怀疑我说的这些。当然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于如今没有什么帮助。漠国王子代表了漠国国运,漠人是一定要将他找回来之后,才会考虑与大程发动战争。但不管是漠国人还是大程人都不知其下落。”
唐朝朝站起身,向着沐启良福了福身:“多谢你将这些告诉我,至于真伪,我会去找家父对证。阿央……漠国王子的事情,我会注意着。”
沐启良:“我只是个传话的罢了,战争与否我们沐家从来不在意。令尊还说,争夺漠国王子的人很多,想要杀他的也很多,他的身份,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不然……”
不然国运一死,漠国便会毫无顾忌,发疯一般用大漠铁蹄踏平大程。
届时没有人道,只有争斗。鲜血再度洒满大程每片土地。国家飘摇,亲人永隔,哀号遍野。当年那笼罩在所有大程子民心头的阴影将会再一次降临。唐朝朝没有那么伟大,觉得自己可以左右朝局,拯救黎民苍生。
但若能尽一份绵薄,哪怕给大程多争取一日安居乐业,都是一件伟事。
况且她还等着与慕饮秋归隐山林,安稳下半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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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虽说唐朝朝对于带走慕饮秋这件事没什么信心,但是如今自己的心在这里,就算是让她走,恐怕还没安然离开,便会因为难以接受事实而选择折返。就像上一次那样,任何一个牵动她担心的小理由都可以成为她返回的借口。
沐启良在那时便已经看明白了,故而从一开始的反对甚至带着一些鄙夷,变成了如今坦然接受,并且还有些鼓励与支持意味的样子。
该聊的事情都聊完了,房间内再没有严肃的氛围。
江锦捧着沐启良带回来的那个瓷瓶,宝贝一样左瞅瞅右看看,爱不释手地感慨道:“你们沐家还真是有钱,这种丹丸都能买得到,就是可惜,治好他的病还有些不够看。”
“若是这丹药这般厉害,我哪里还需受那喘疾之苦?”沐启良抱胸无奈地说道。
江锦一时怅惘:“人间多苦难,久病药难寻。”
唐朝朝被她这忽然老成的样子逗乐:“瞧你成日这般愁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师父不好好对待你。”
“师父?三天两头消失不见,从前生活的银子还都是我自己行医治病赚来的呢。不过我也是因为看了太多病人,才觉得这世间有太多无奈。难啊!”
江锦哀叹摇头。她自小就被师父收留,原本就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苦命孩子。后来跟着神医四处云游,学医尝药,一身医术已经超过天下间大部分的医者。后来神医定居在福州小岛上,留下江锦一人在岸上自己讨生活。
跟着神医时,她还只需要学习和实践,那些比病痛还要让人难过和痛苦的事情都被他老人家挡了去,从不让她接触,也养成了她如今活泼单纯的性子。性格一旦成型便定下了,除非受到极大的刺激,否则一般不会改变。
也是这样,神医将她丢下,要她开始接触真正完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见过为了省下银钱,将小病拖成大病,最后死去的农民;见过为了救孩子一命,散尽家财的商人;见过久病不治,卖力气赚钱养家最后累死在外面的百姓。太多太多无奈与心酸,才是这世界大部分人的生活。
唐朝朝拍拍江锦的头,安慰道:“只要你尽了最大的努力便好,人生在世,只求无愧于心。”
江锦点点头,笑着说:“放心吧,既然遇到了,不论多难治的病我都不会放弃,就算阎王亲自上人间来拿人,我也得和他争上一争。”
她晃了晃手里那瓶珍贵的丹药:“虽然暂时没有办法根除那巫蛊之毒,但是这龙须丹清气凝神的功效很好,只要按时服用,无需等到发病时再用师父的清神膏,就可以缓解慕将军毒发的速度和频率。只不过暂时也只能弄到这些,最主要的,还是要远离诱因。”
这几日慕饮秋的情绪控制的都十分不错,其实就算待在长安,也并没有太多能让他情绪激动的事情。上一次发病,说到底还是唐朝朝他们的问题,如果不去探索他曾经的那些事,说不定他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病情才会有所恶化。
但神医的清神膏作用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仅能在发病时抑制毒素攻心,还可以使人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保持清醒和绝对的理智,那一段时间,慕饮秋并不容易被感情影响。
慕饮秋沉醉于酒水舞乐之中,不去关心朝政,便是自发的远离诱因。他从很早就开始做这件事了,关于自己的病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想要带他远离长安是非之地,除非能够从皇帝手中把他的母亲白长娇抢出来。
但这明显不大可能。
送走沐启良后,唐朝朝去问了慕饮秋是否知道阿央的下落。
彼时他正在平康坊吃酒,一身醉气,对唐朝朝也是不冷不热。
清神膏作用还未过,慕饮秋如今的状态,对谁都是这般样子。
“你说漠国那个小王子?他一直都在常韦然那里。”慕饮秋声音淡淡的,目光一直未从戏台子上离开,又仰头喝下好大一口酒。
他忽然坐得直了一些看向唐朝朝:“你若是想见他,我到时让常韦然托人把他送来就是。”
“他会这么轻易把阿央送来?”唐朝朝本以为找到阿央要费一番功夫,谁知道竟然这般简单。
常韦然这种谋天下之人,应当做什么都小心谨慎才是,否则一旦走错一步,便不仅仅是谋不到自己想要,最后还把自己大半辈子积累的一切包括性命都交代出去。
慕饮秋喝着酒看着戏,回答时漫不经心:“我身上种了蛊,常韦然不担心我会有贰心。”
提到“蛊”之一字,唐朝朝不敢再问下去。约莫二人无言静坐了一刻钟,唐朝朝担心自己再问出什么会引出敏感话题的问题来,便道:“那我就不打扰将军……”
“陪我坐会吧。”慕饮秋一句话,将站起要走的唐朝朝又拉回来坐下。
随后他又说道:“自从我醒了之后,你似乎一直在躲着我。”
唐朝朝没有吭声。她的确一直躲着慕饮秋,只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能不见面便不见面。她太容易使慕饮秋掏出心肺坦诚相待,大大增加了他沉浸旧事的风险,只有放任他一个人沉醉在不正经的事情之中,才能做到远离诱因,保证他维持情绪稳定。
但是慕饮秋不愿意,唐朝朝躲着他,他便自己主动找上门。唐朝朝以各种理由搪塞,也总能被他挥一挥手解决。故而外面传出那些她于慕饮秋每日甜蜜的传言,也是因为她为了远离慕饮秋跑出府外,又被慕饮秋追上示好的场面被外人看见了。
慕饮秋:“那日我毒发与你并无多大干系,你无需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也不要因为这个躲着不见我。我身边仅有你一个能交付真心之人,若你都不愿在我身边,我才更容易病情复发。”
他说这番话时,眼角微垂,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这般稚子挽留家人的委屈言论,令慕饮秋留给唐朝朝的大将军形象荡然无存。
这个男人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便是以一种令人心生敬畏,高不可攀的形象。
后来二人渐渐相熟,互生欢喜,懵懵懂懂的做着他们以为爱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将这份没有明说的情感平淡又惊喜的延续下去。慕饮秋起初那种疏离又受人崇敬的感觉渐渐被揉碎,才发现不管是将军还是天子,在大也就是普通人。
他们都有七情六欲,都会被一些情感所牵绊,只是因为身份上的要求,使得他们训练出一些看起来与常人有些差异的特性。脱去那些身份的外衣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他们还是需要人安慰,需要人操心,需要陪伴的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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