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匆匆和司机告别,抢不过她,只好帮她开门,“以后这种体力活不要跟我抢,我还搬得动。”
白雪问:“哥,这是油泥吗?你是要把泥塑班开在家里吗?”
叶棠帮她把纸箱放在地上,“你觉得开在哪好?”
白雪:“我对这边不了解,不知道什么位置好。如果是在家办班也挺好的,不用在路上花费时间。”
叶棠拆箱,拿出一块油泥,“想不想试试?”
白雪点头,“好啊!”
客厅茶几上铺上一块塑料布,白雪盘腿坐在地毯上,在塑料布上把油泥搓成长条。
她掐下一块,又掐下一块,就像做剂子,个个揉成球。剩下的部分搓成细条,拼凑起来,让叶棠看,“哥,你看,糖葫芦。”
她拿起一个球,压成一张饼,小心包起另一个球,托在手心,“饺子。”
一小块油泥在她手上变换着模样,星星、圣诞树,每做好一样都要给叶棠看。
叶棠着手处理面前这块油泥,一块又一块堆积。
微微上扬的眼尾笑时挤出褶皱,她还和儿时一样,一件小事就会令她笑。
玩疯了,她跟着村里的男孩跑,不说一声就跑到山下的湿地。
草丛快比她个高,她的闯入惊得蚂蚱往身上撞。她专找毛长的狗尾草,嫌他跟得紧,顾不上抬头也要赶走他,“哥,我肯定不会下水的,我又不会游泳。”
她揪了一把狗尾草,再回头找他,发现他就在她身后,她心花怒发,双手握着这一大把狗尾草,“哥,送你的!”
在午后最大的太阳下,她汗水涔涔,一大把狗尾草泛着红光。
他只当这是一大捧花,欣然收下。
男孩们打水漂,石头片在水面跳跃,他们齐齐数着:“1!2!3!4!5!”
钓鱼的爷爷气得发飙,跟身边的少年要来鱼抄子,就要上去给他们几下,“臭小子!一边玩去!把鱼全吓跑了!”
草丛边的空瓶子、桃核、苹果核,是钓鱼的长辈留下的垃圾。
白雪捡来一截树枝,拨开苹果核,挖开一块土就发现了红蚯蚓。她揪了一片茼麻叶,把红蚯蚓一条条放在上面。
她听到脚步声,立刻张开双手,“嗷呜!”一声,对叶棠叫。
她不知,这样的她足够古灵精怪,却根本吓不到他。
她挖了几条红蚯蚓,把土填回去,再用苹果核盖上,捧着这片茼麻叶交给岸边钓鱼的长辈。
水面平静,倒映出西落太阳的华彩。
她站在岸边问:“鸿雁山为什么没有鸿雁?”
一旁的长辈盯着鱼漂,“都说早先有,没人真见过。”
她素来爱做梦,童话故事也愿意相信是真的。
她灵机一动,扯他的手臂,“哥,我们从我做起,不乱扔垃圾。环境好了,鸿雁就回来了。”
走时,她捡起了那个空瓶子。
白雪歪向叶棠那边,“哥,你在雕什么?”
叶棠正在处理的油泥远比她的大,堆出了脸的大致模样。
“是我吗?”她问。
她心血来潮,把小块的油泥攥成一团,“我也雕你。”
她倚着沙发,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她架势有模有样,从备用的油泥上取下一块,堆在这块油泥上作眉骨,再到其余五官,这块油泥眨眼已能看出些脸的样子。
她看叶棠手里的工具,从工具中找出一把类似的括刀。她大胆摸索,短短几分钟就塑造出了男人的模样。
她问:“然后用哪个?”
叶棠在工具里找,拿给她一把柳叶状不锈钢刀。
她把刀握在手里,下刀前深思熟虑,刀刀根根分明,雕刻出两条眉毛。
她时而低头雕刻,时而抬头观察。她把整张脸都扑在油泥上,再抬头时却见叶棠低着头,“哥,抬头!”
面前这张模糊的脸在对他笑,他抬起头时也对她笑。
白雪短暂观察,快速落刀,再看他时笑了,“我才发现,原来我哥这么英俊。”
她一边雕刻,一边说:“当初你打电话跟我说有个驻外的机会,你想试试。时间紧,我连送你去机场都来不及。我那个时候小,只知道你的决定一定是对的。我舍不得你出国,但我想我一定要支持你。我以为最多一两年你就能回来了,没想到一去就是四年。现在你辞职了,要在这里重新开始。要是这几年你一直在国内,是不是早就成家了?”
她一个人就能玩得很开心,几个工具换着用,最后把成品给叶棠看。
她的泥塑作品一眼就能看全,叶棠去看她的脸。
或许,没有比她更容易雕刻的人了。
笑时,她眼睛眯成一条缝,颧骨上的两个酒窝,是她最具标志性的特点。俏皮的两点让她保持着童真,依旧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麻木的手指在她脸上拂过,就像昔日那般,他帮她抹掉脸上的土。
“哥,没事。你看你手都脏了。”她拉他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先让他洗手。
她洗掉了脸上的土,却露出了颧骨上的伤,才见到他脸色有变,她就笑呵呵地对他坦白,“我跑得太急摔的。”
她仰着头等他给她消毒,酒精点在伤口,疼得她闭紧了眼,却不会喊疼,“哥,你生气了?就是个挫伤,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你看我前几天摔的都看不出来了。我不疼,真的。”
见他不言不语,她态度诚恳地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白雪细致地调整她的泥塑作品,“哥,你觉得这样怎么样?从明天开始你教我,我们模拟上课的样子,等到你把我教会了,办班一定没问题。”
大风让他们连续两日待在住处,深夜,风终于停了。
月亮从窗帘上剪下藤蔓,贴在被子上,一点一点往下爬。
叶棠在白雪的房间外站了许久,之后来到一楼玄关,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干枯的草坪沙沙作响,二楼左侧窗下的人影逐渐明朗。
月光无碍,让叶棠和申燃的影子紧贴在墙上。
叶棠呼一口气,带出些白气,“这两天小雪睡得很好。”
申燃紧绷的嘴角慢慢舒展,悬着的心落了地。
“我比她去曙光晚,她六岁那年一个人回来,是我第一次见她。她从没提过回去的原因,也没说过任何在收养人家的事。”叶棠问,“你知道原因,对吗?”
不堪回首的过往原是被埋葬在地下,再度提及,就如从申燃身上揭伤疤。
他回答:“白雪被收养之后,她的养母就怀孕了,之后长期虐待她。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的养父在喝醉酒后也会打她。”
答案不难猜,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时,叶棠难以承受。
申燃:“现在好了,他们死了。”
叶棠震惊于心中所想,“和你有关?”
申燃低头,那日盘山公路上排起的车龙历历在目,他不过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吹风。
他回答:“是报应。去年,车祸,为了保护他们唯一的女儿。如今,他们的女儿也作进了未成年犯管教所。”
这样的结果大快人心,却没人笑。
申燃郑重其事地对叶棠说:“谢谢。”
叶棠会心一笑,“我是她哥。”
一片云从月前拂过,冬日里少有这样宁静的夜。
“是你的话,会愿意和我换。”叶棠一声笑,白气散开,呈现出昔日光阴,“那时曙光条件差,没留下照片,你不会知道小雪有多讨人喜欢。从她六岁到十八……可以了。”
虽没看见,申燃依然笑了,脑海里有了她儿时的模样。
叶棠苦笑,“我没想到会在曙光遇见你。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就这么被你捷足先登了。”
隔着一面窗帘,二楼飘窗上倚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风吹散了沉重的云层,这一日云开日出。
早饭后,白雪坐在地毯上做泥塑。
脚步声近,她抬起头,“哥,今天去看学校吗?”
叶棠站在沙发边,“去收拾一下行李,下午两点半的航班,我们回国。”
白雪:“怎么这么急?”
叶棠:“不是就要校庆了吗?”
白雪:“我不是一定要参加校庆,可以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
叶棠让开一步,“去吧,我们在机场吃午饭。”
白雪犹豫了一下站起来,简单收拾了茶几上的东西。
她来到二楼,在她的房间环视。
咚——咚——咚——脚步一下一下慢慢落在楼梯上。
白雪两手空空,对到了门外的叶棠说:“东西国内都有,不需要带行李了。”
叶棠走进她的房间,“把你喜欢的都带上,我们不回来了。”
闻言,白雪愣在了原地。
叶棠转身,一步步往房间外走。
“哥。”白雪叫住他,“你不是很想留在这吗?”
叶棠过了很久才面向她,“走吧,别误了飞机。”
旅程漫漫,回程的飞机平安地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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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枚平安符
红色将校园点燃,随处可见的海报引领参与者走回建校初期,回首那段建校的艰辛,历经百年的不易和如今的辉煌。
柳枝倒垂,微风波动水面,留下朦胧的倒影。
白雪和江夏走过校友桥,光秃秃的植被也能引出旧时的回忆。
江夏看一眼时间,“快点儿走,建校大会估计快结束了。”
在时一步一个脚印,回首匆匆走过。心中那盏逐梦的蜡烛没灭,迎着风越烧越旺。
相向而行的校友越来越多,两人来到大礼堂前已是人头攒动。
“已经结束了?”江夏掏出手机,“我给封颖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
两人在人群中逆行,留意着每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来到礼堂外,站在一根立柱旁。
一人横插到白雪面前,中性的打扮,出众的相貌,个子还要高她一些。她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师姐!”
江夏闻声抬头,立马放下了手机,“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人群熙攘,封颖朝远处扬了下下巴,“去那边聊。”
江夏跟在一旁,“我说你要不要再明显点儿?眼里就只有我家白白。”
封颖这才打量江夏,目光停在她的胸脯上,“小了。”
江夏气得咬牙,“白白就是跟你学的!没一句正经的!”
避开人群密集的位置,封颖问:“一会儿去哪?要不要跟我去吃饭?人你们都认识。”
“不了。”白雪摇头,“我们过来就是看看老师同学,看见了就回去了。”
本是三人有说有笑,封颖却在看了一眼人群离开的方向后,问白雪:“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白雪被问懵了,“嗯?我和江夏一起来的啊。”
封颖看着远处,“那位呢?”
白雪不解,转身却见申燃走了过来。
人群渐稀少,身着正装的男女缓步走出礼堂。
众人簇拥的中年男人一丝不苟,“今天是校庆活动的第一天,之后还有两天。尤其‘全球大学校长峰会’和‘校庆文艺晚会’是重中之重,不能马虎。”
江夏朝那边看过去,“郝校长,蒋主任也在。”
一众校领导下了台阶,走在最前面的郝校长却突然改了方向,还未走近就伸出了手。
“申燃!”郝校长与申燃热情地握手,“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会上还提到你捐资设立‘京大医学发展基金’的事。要是知道你就在外面,应该叫你上台讲几句。”
慈眉善目的妇人随后走过来,白雪迎着走近几步,“蒋主任。”
郝校长察觉到申燃看向一旁的目光,随着看了过去,“白雪……申燃,你们认识?”
几米外的白雪面对蒋主任是一副乖巧学生样,申燃见了便笑。
郝校长喜不自胜,“今年这届毕业生是这几年最优秀的一批,尤其白雪!我听他们蒋主任说白雪毕业之后一直在儿童村工作,年纪轻轻的有这种思想觉悟实属难得。当初在校期间,她就多次代表京大去做跨校交流……”
另一边,蒋主任小声和白雪说话。
白雪时而摇头,时而摆手,表情和动作全是否定。
郝校长话说了不少,看了下时间,面露难色,“申燃,学校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去处理,我就不多陪了。正好白雪在,她对这里熟悉,让她带你在这看看。”
白雪看过去时,申燃已经在看着她。
他的注视一直在,引来远处其余校领导的关注,看的却是她。是不是要顾全他的面子,是她此刻唯一考虑的问题。
她思考片刻,走了过去,面对着郝校长站,“郝校长。”
郝校长看着面前的两人连连点头,“真好。”
“那就这样。”郝校长拍了两下白雪的肩膀,“白雪,申燃就交给你了。”
白雪勉强点头,目送着郝校长和蒋主任离开。
她却在之后走向了另一边,询问江夏和封颖的意见,“接下来去哪?”
江夏朝她身后看,“你不用陪着?”
白雪看封颖,“师姐,你呢?”
封颖回答:“同学先去饭店了,我也该过去了。”
白雪先往前走,“那一起走吧。”
江夏顾忌申燃,拉着封颖快走几步,“白白,我和封颖到处看看,一会儿电联。”
白雪眨眼就被落下数米,正常步速跟在后面。
江夏和封颖停在远处,江夏低头操作手机。
很快地,白雪的手机响了。
白雪还未来得及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就见江夏和封颖骑着共享单车扬长而去。
江夏的消息写道:“你慢慢带着那位参观,我俩骑车到处转转。”
湖面结了薄冰,百年纪念雕塑立在湖岸,过了一座拱桥,操场和体育馆已在眼前。
手机铃声响,白雪接起电话,“蒋主任。”
蒋主任:“你们在哪?”
白雪:“马上出校门了。”
蒋主任:“这么快?你们在哪个门?在那等着,我过去找你们。”
白雪:“我和江夏下午都有安排,现在就要回去了。”
蒋主任:“申燃呢?”
申燃刚好在这时赶上她,白雪却没有答话。
蒋主任:“是这样,就我和老郝。这么巧碰上了,中午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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