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三条蛇妖接过来看了一眼,都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热汤摔得粉碎,破口大骂:“让你煮心肺汤,你煮的什么汤!”
土地公忍着害怕,说:“是煮的心肺汤啊。”
蛇妖骂道:“我要的是人心人肺,你却拿猪心羊肺糊弄,可见是看不起我们兄弟。”
土地公婆到底是天庭正神,干不出煮人心人肺的事,所以坚持不肯。
蛇妖主要是为了找茬,喝汤倒在其次,见状正好发作:“老东西是要造反,兄弟们,把他吊起来长长记性!”
土地公土地婆法力被封,与年迈体弱的老人家无异,哪里是三条蛇妖的对手,就被吊了起来,扒去裤子,在那里经手毒打。
两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这等羞辱,何其可叹可悯。
旁边的小妖看得又是气愤,又是害怕。
一只小妖悄悄给一天道人讲了前情:“原先寒山大王没来时,这三条毒蛇就不是好东西,最喜潜伏路边,咬杀路人,土地神怪他们作恶,关了他们几十年,就此结下了仇怨,这一朝翻身,可不得报仇么?”
一天道人看不过眼,背地里掐了个诀,使了瞌睡咒。
三条蛇立刻揉眉搓眼,呵欠连天:“好困耶,困得我泪花子都出来了。”
一时间困得遭不住,急着要寻地方去睡,也顾不得鞭打仇人,急急忙忙困觉去了。
小妖们这时才敢上前,把土地神放下来,还贴心地帮忙提上裤子。
等到帮忙的小妖散去,两个老人家又羞又气,躲在灶房里自哀自叹:“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如今这些作恶多端的妖孽,竟压到神仙头上了。”
一天道人趁其他地方小妖不注意,偷偷溜进灶房,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就出声说:“此言差矣,人家之所以压到你头上,不也怪你不争气?两个神仙做了妖怪的烧火厨子,丢人不丢人?”
老两口一惊:“是谁在说话?”
一天道人说:“是我在说话。”
循声望去,正好看见走进灶房的老猫。
土地婆问道:“你是哪个?”
一天道人恢复原貌,道出来历:“我是眠春山的山神,天庭下旨,令我前来收服狼妖。”
两口子听了,喜得泪眼汪汪:“好呀,终于盼到这一天,我两个在此受尽了苦楚,可算得到解脱。”
在那里牵着手,又哭又笑的,十分激动模样。
一天道人等他俩欢喜了一阵子,才开口说:“不要忙着高兴,我有件事同你们打听,听闻寒山大王有个法器,跟阎王爷手里的那本撞了名儿,也叫什么生死簿,你们晓不晓得?”
土地婆揾了揾泪,说:“山君可算问对人了,自从栽到他手里,我们两口子一直留心着,约莫猜到了他的藏宝之处……”
从土地公婆那里打听到了地方,一天道人就往藏宝处动身。
与此同时,小鹤还在找师父的路上。
她从房里出来,顺着法咒指引,渐渐往一天道人的方向靠拢。
这一路上,她见了不少妖窝景象:几个丫鬟,手托着血淋淋的五脏,来来往往;几个恶妖,坐成一堆,啃着卤好的人手人脚,间或往嘴里丢几颗油炸眼珠,口里直赞“酥脆入味”;还有一些小妖,剥了人皮,制作人皮垫子,又把人肉人肠洗干净,用盐腌了,挂起来阴干……
目之所睹,令人反胃作呕。
小鹤看得十分暴躁,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地方烧了: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眠春山的妖精个个向善学好,这寒山大王一来,把小寒山的小妖带坏了一片,真该天打雷劈!
有些妖怪看小鹤细皮嫩肉,馋得口水直流,然而他们不敢乱来。
恶风洞也是有家法的,洞里的人只有寒山大王可以随意吃,像他底下的狗腿子,只能吃些寒山大王不要的剩饭剩菜,旁的不可擅动。
譬如寒山大王有时胃口不好,吃人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个人,就会被喜吃人肉的妖怪捡回去,用调料细细烹煮了,当成下饭菜吃。
小鹤不晓得这些规矩,也无心细究,只想找到师父,弄死寒山大王,把底下吃人的妖怪也弄去见阎王!
第36章
顺着土地神的指引, 一天道人来到了恶风洞洞顶。
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上有青天照耀,下有峰峦拱卫, 位居群山中央,凡四方灵气, 天地精华, 尽皆汇聚于此, 十分适合蕴养法器。
寒山大王倒也精细,为免宝贝被人偷走, 他设下重重障眼法, 施了无数道迷魂阵,若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旁的什么人,多半要无功而返。
可惜一天道人不在此列,不过三两下, 他就将障眼法和迷魂阵一一破解。
再把掌心摊开,叫声:“宝贝请来。”
土里飞出一本册子, 直直落入他手中。
一天道人把册子摸了一摸, 诧异道:“啊呀,怎么摸着像是真东西?”
原以为和阎王爷的生死簿只是撞了个名儿, 没成想连纸张的手感也差不多。
用口水润湿了食指,将册子翻开,只见前头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因是用血写的,字里行间煞气滚滚, 后头倒是空白的,还没写上名字。
一天道人暗想道:可怜一件至宝, 落到恶妖手里,竟残害起人命来。
先前还打算把狼妖的宝贝弄来当传家宝,如今却不能这么做,这样的东西不是他可以昧的,须得还到地府,交到阎罗王手里——顶多敲个竹杠,要些好处。
刚把册子揣进怀里,身后就传来一声恼火至极的呼喝:“师父,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可叫我一顿好找!”
来的人正是小鹤。
她跑得满头大汗,才把师父逮到。
看见一天道人,小鹤心里气得厉害:“好个灾贼,把两个徒儿丢到妖精窝里,自己跑出来躲懒,就不怕坑死徒弟么?”
一把揪住一天道人的袖子,骂骂咧咧道:“羊生还在跟那个寒山大王周旋,快回去解救他!”
一天道人被徒弟拖着走,嘴里咕咕哝哝,说些不做人的话:“看这两个徒弟,好没用啊,离了师父就干不成事,还要寻我去解救,真是不成器!”
小鹤听得十分火大,要不是想着羊生还等着人救,她就要跟师父骂一架了。
一天道人嘴上话多,行动上却不含糊,手上掐诀运法,顷刻间转到卧房之中。
羊生正绞尽脑汁,给寒山大王灌酒。
寒山大王喝了几十坛酒,渐渐不怎么想喝了,于是拉拉扯扯道:“夫人,困觉去罢。”
羊生借口道:“我没吃饱,要再吃些菜。”
寒山大王略有些不快:“我都吃饱了,你还没吃饱。”
闻言,羊生把面前的碗碟一推,胡言乱语栽赃道:“晓得了,你是看我吃得多,心疼你家的伙食,所以不让我吃。”
“胡说!”寒山大王要面子,不肯背这个锅,“我多大一个家业,还少你两口吃的?只是你吃快些,不然天都亮了。”
羊生其实已经吃胀了,却不敢停嘴,偷偷解松了裤腰带,硬着头皮往嘴里扒饭。
见到如此情形,躲在角落里的小鹤拽了拽一天道人的衣摆,低声说:“师父,那狼妖药也药不死,灌也灌不醉,你快施个法儿把他弄倒。”
一天道人将衣摆扯回来,压着嗓子说:“莫扒拉我,说好了收服狼妖是你们两个的事,怎么又找起我来?”
小鹤听得师父还在推脱,恨得咬牙切齿,心里骂了一万遍亡人,忍着气说:“你又没教过我收妖,一上来就叫我去收服他,哪怕赶鸭子上架,也没这种赶法。”
一天道人故作惊讶:“咦,好像是啊,我是没怎么教过这个。”
在小鹤吃人的眼神中,他面不改色说道:“那我现在教你。”
一天道人密传了一道法咒,说:“这个是瞌睡咒,你手结法印,默念口诀,他就困意上涌,昏睡倒地了。”
小鹤依师父所言,掐诀念咒,那寒山大王果真困得不行,“梆”地一声,栽倒在饭桌上,打翻了几碟好菜好肉,汤汤水水顺着桌沿淌了一地。
羊生吓了一跳,不知狼妖怎么就倒下了。
看到从角落里走出的小鹤与师父,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摸着胀鼓鼓的肚子,诉苦道:“亏得你们来了,再不回来,肚皮就要撑破。”
小鹤递给他一丸山楂丸,好教他消消食,又走到寒山大王旁边,谨慎检查了一番。
见狼妖确实睡得香甜,才放下心,对一天道人说:“师父,狼妖放倒了耶。”
一天道人不接招,只是应和道:“是啊,放倒了。”
师徒几个你把我看着,我把你看着,干瞪着眼,谁也不肯动。
羊生沉不住气,催促道:“妖怪已被放倒,师父,你快把他收了罢。”
一天道人立马回嘴:“妖怪已被放倒,徒弟,你快把他收了罢。”
羊生说:“师父,我叫你收。”
一天道人说:“徒弟,我叫你收。”
小鹤晓得师父这回是铁了心要折腾徒弟,也不跟他争执,只问:“要怎么收?”
一天道人笑道:“蠢徒儿,这还消问,把妖怪脖子上那玩意割了,不就收了他么?”
小鹤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以至于听错了师父的话。
指一指羊生,“他,十岁。”
又指一指自己,“我,三岁。”
而后怒道:“你一个大人站在旁边不动,叫我们两个小孩子干割人脑袋的脏活?”
一天道人严谨纠正:“不是割人脑袋,是割妖怪脑袋。”
羊生纠结道:“师父,我们不曾杀过生,不大敢下手。”
“屁的不曾杀过生!”一天道人直翻白眼,“我看你吃鸡鸭猪鹅时,比哪个都吃得多。”
羊生辩解:“鸡鸭猪鹅又不会说话。”
小鹤说:“师父,我晓得你是为了历练徒弟,可你也得想想徒弟的年纪,不要太过揠苗助长。”
一天道人不听:“你们不是寻常孩童,不要作此柔弱模样,听说别人家里的小孩落地就会降妖除魔,你都三岁了,竟连个妖怪都不敢杀,好丢脸啊。”
把两个徒弟狠狠嘲笑了一番,又苦口婆心劝道:“三岁不敢杀妖,等到三十岁,三百岁,三千岁,还是一样不敢。我一向娇惯你们,把你们养得胆怯了,今日你们练练胆,日后在遇到这样吃人的妖怪,就不会害怕。”
两个徒弟被他念得耳朵起茧,实在躲不过,又不好拖延太久,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
羊生看寒山大王腰侧别了把剜心刀,就把小刀拔出来。
那刀冷光飒飒,锋利无比,曾剜过无数活人心脏,现下正好用来割寒山大王的头。
他把刀架在寒山大王脖子上,狠狠心,用力一抹。
“咦,羊生,你是没吃饭么?”小鹤惊讶道。
那狼妖的脑袋还好好长在脖子上,连个油皮都没破。
羊生面上有些羞臊,觉得在小鹤面前丢人了,辩解称呼:“刚才只是试试手,还没发力。”
这下扯开腿,往手心“呸呸”两声,使出吃奶的力气,低喝一声:“断!”
寒山大王的脖子纹丝不动。
羊生心慌了,说:“他这脖子生得好硬。”
小鹤心想:再硬能有多硬,多半是羊生胆怯,所以手软使不出力。
平日里她虽因羊生那蠢到可笑的脑子,而时常同他生气,这个时候却还有些兄妹情谊,好心地不把他戳穿,只是说:“刀子给我试试。”
羊生一脸沮丧地递给她刀。
小鹤接过刀,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壮着胆子,一刀砍下!
“当啷”一声,刀刃与脖子相接处,迸出一连串的火花,震得小鹤虎口发麻。
小鹤失声惊叫:“他脖子是真硬啊!”
羊生这时洗脱了冤屈,才敢大声说话:“就说他脖子硬嘛,你还不信。”
一天道人在旁边说风凉话:“两个人都砍不断人家的脖子,我没这么不中用的徒弟。”
两个徒弟齐齐把他瞪,异口同声道:“师父,你闭嘴,不要烦人!”
一天道人不屑地“嘁”了一声,捡了把靠背椅坐下,二郎腿高高翘起,摆明了要看徒弟笑话。
小鹤与羊生商议:“既然他脖子硬,我们就一起来,不信弄不断它。”
羊生深觉有理。
两人一起握住刀柄,你叠着我的手,我叠着你的手,在狼妖脖子上乱拉乱磨。
磨了半天,还是不断,反倒是寒山大王眼皮颤动,似乎将要醒来。
两人没一个发觉,一天道人倒是瞧见了,却不吭声不鼓气,等着徒弟吃亏。
小鹤累得满头大汗,她抬手抹了把汗,责怪道:“羊生,你倒是用些力啊。”
羊生额头上也全是汗珠,闻言不高兴道:“我用了力的,是你不用力。”
小鹤脸垮得老长,说:“我也用了力,不要栽赃人。”
两人彼此埋怨了一通,又很快和好,商量道:“我们一齐发力,不信弄不死他。”
约定好了,就喊着号子,一齐下刀,这回总算磨破了皮。
羊生大喜:“管用诶,再来!”
被这么折腾一通,寒山大王哪里睡得着觉。
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喉间痒嗖嗖的,还有些痛,不由伸手摸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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