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凡人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神仙无所不能,就是放个屁都带了玄机,是可以渡人成仙的仙屁。
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子,特意带了顶好的檀香,来小鹤的神像面前问姻缘,测吉凶。
庙祝拿了两片红漆的木筊,说:“我们山神庙里的神仙显过真身,极为灵验,要问姻缘是否美满,只需掷个筊问问小神仙,若她同意了,就是一桩绝佳的姻缘。”
小鹤满脑子问号:???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个能耐?
那凡人女子却很信服,双手接过木筊,满脸肃穆,念念有词:“小神仙,小神仙,信女年满十八,父母催嫁,要给我与邻家儿郎说媒,信女心有犹疑,日夜忐忑,特来求问小神仙,这桩婚事该不该成?”
语毕,郑重其事把木筊往地上一掷,掷出两个阳筊。
庙祝一看,说:“是阳筊啊,这是小神仙还在斟酌,你要再掷一次请示神明。”
女子把木筊拾起,又是一番念念有词,又是郑重其事地一掷,这回掷出来的却是两个阴筊。
庙祝一看,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这是阴筊,也叫怒筊,表明神仙并不认同,若强结姻缘,恐怕诸事不顺。”
女子听庙祝如此说,就紧张起来:“那我回去与爹娘商量商量,小神仙不同意,可不敢乱来。”
她又磕了几个头,急匆匆离去了。
小鹤心里如猫抓一般难受。
这些人也真是,婚事好不好自己不会动脑子想么,跑来问什么神仙?
她一个三岁小孩,还要负责给人相看对象?
天地良心,那两片木筊小鹤可没动过,都是那女子自己掷出来的,倘若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该怪到她头上。
小鹤躲在神像后看了大半天,越看心中越是沉重,觉得不能放任不管:那些凡人既然搬来了眠春山,就是眠春山的人,若不闻不问,出了事情,责任就要落到师父头上。
趁人不备,她又溜出山神庙,一路沉思着往山上走。
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前方有说话声,声音十分耳熟。
抬头一看,果然是羊生。
他正高高坐在树杈上,同一帮猴子在一起,两条腿在空中晃荡,手里捧着一包猴子摘的鲜果,用大叶子包着,却顾不上吃,只顾得同那帮猴子吹嘘。
小鹤见到他时,他正满面春风,大声对猴子说道:“你们怎么晓得小鹤给我买了银哨子?”
小鹤:“……”
这些时日,羊生戴着他的哨子,走到哪说到哪,到处跟人显摆,眠春山没一个妖精不知他有个小鹤买的银哨子。
就这几句话,山里的猴子都听腻了,纷纷露出无聊的神色,直用手指掏耳朵。
“羊生!”小鹤叫了他一声。
羊生扭过头,见到小鹤,精神一振。
一个鲤鱼打挺,他从树上跳下,把手里的果子递给小鹤,问道:“你去哪里了,找你半天都找不到。”
小鹤接过果子,一面吃,一面说了山下事。
说完,她叹了口气:“那些凡人好迷信,自家的姻缘也拿来问我,还有几个向我们求子,想让我们保佑生个龙凤胎,若不把庙里盯着,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羊生烦恼道:“师父那个德性,怎么肯去管事?”
小鹤愁眉苦脸道:“到了眠春山的地界,就该是眠春山的责任,师父不管,我们就该劝诫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深觉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正犯难时,忽然林子里鸟雀惊飞,草木倾倒,一道身影急急忙忙从林子里奔出,口里喊着:“救命!救命!”
小鹤连忙拔高声调:“是谁在喊救命?”
那人脚步一转,朝小鹤方向跑来。
等她在小鹤面前站定,才看清她模样。
原来是牡丹妖娇娘。
只见她衣衫凌乱,云髻蓬松,头上钗环俱无,脚上鞋袜不穿,衣带松松垮垮,露出半片肚兜,绸裤一高一低,显现一截白璧。
娇娘满头香汗,怀里抱着一只昏死的狐狸,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两位小神仙,我这小丈夫突然昏迷,请你们大发慈悲,搭救搭救。”
小鹤问她:“发生了何,他是怎么昏迷的?”
不想一问到这个,娇娘就眼神飘忽,支支吾吾。
小鹤心想:这事必与她相关。
暗地里疑心娇娘打了狐狸。
然而成婚前娇娘发过誓,若动了狐狸一根毛,就要天打雷劈。
可既不曾打过狐狸,又是怎么把好端端的一只狐狸折腾得昏死过去?
羊生跟师父学了些皮毛医术,这时扯过狐狸的前爪,摸着爪子给狐狸把脉。
他摸着狐爪,口里慢慢说道:“五行缺水,情志惊恐,面有黑气,口吐白沫……这是肾水亏空,命悬一线的征兆啊。”
“什么?”小鹤以为自己听错了。
羊生当她没听懂,用更简短的言语解释:“就是说他肾亏。”
狐狸猛地吐出一口血,看样子已是气若游丝。
娇娘哭道:“两位神仙,给我这小丈夫治一治罢,我才跟他成婚,还不想当寡妇呀。”
羊生慌忙摆手:“这我治不了,得寻我师父去。”
于是又慌慌张张,去寻一天道人治狐精的肾亏。
第41章
几人带着狐狸找到师父时, 他正同悄悄吵闹。
一天道人偷啃了悄悄的油酥排骨,小妖儿气得追着他撵。
偷吃了小徒弟的零嘴,一天道人非但不为此感到羞愧, 反而振振有词:“好小气呀,连块排骨都不给师父吃。”
还臭不要脸吓唬道:“劝你夹起尾巴做人, 毕竟你还要靠我养。”
悄悄哪里会被吓到, 她后腿一蹬, 高高跳起,咬住一天道人的胳膊, 打死也不松口。
一天道人急忙甩手, 然而悄悄牙口极棒,一时半会儿竟甩不脱。
小鹤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不由着急道:“师父,不要闹了, 快快过来搭救狐命。”
一天道人闻声扭头,见到被娇娘抱着的死狐狸, 不由微微吃惊:“哎呀, 这个狐狸看着像要死了呀。”
急忙把狐狸挪到榻上,再细细为他把脉。
榻上的狐狸表面上油光水滑, 膘肥体壮,其实内里已亏空得不行,一天道人一摸脉, 就知这狐狸危在旦夕。
他面色凝重,道:“这状况耽搁不得, 羊生,小鹤, 快快取了百年份的人参、灵芝、何首乌,煮一碗吊命的汤来。”
两个徒弟也晓得情势危机,立刻取了灵药去熬汤。
待汤熬好,狐精窝里呆早已失去意识,哪里还喝得进去,只好给他硬灌。
一碗药灌进去的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都顺着嘴角抛费了。
娇娘见窝里呆生死不知,心疼得直掉眼泪。
小鹤责备她:“现在晓得哭了,早干嘛去了,好端端一只狐狸落到你手上,竟成了这般模样,你亏不亏心?”
娇娘哭哭啼啼道:“我也是没想到……听说别人家的狐狸精都有能耐,哪知他如此不济事。”
窝里呆是个狐精中的异类,样样都比旁的狐狸差一截,连狐精最拿手的风月之事,也笨手笨脚,不大精通。
娇娘不知他蠢钝,看他时常叫苦,每每推脱,心里越积越气:既做了我的丈夫,还跟我闹这些花头?好吃好喝养着他,连这点事也不肯做,不是诚心跟我过日子的样儿啊。
一时发起怒来,把狐狸扑倒,强逼他跟自己困觉。
本打算浅浅给个教训,不想才三天三夜的工夫,狐狸突然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但凡稍有修行的狐狸,都没有像窝里呆这般不中用的。
娇娘面上满是悔意,抹着眼泪,心疼得不行:“早知他废物,就不如此逼迫他,他再是脓包,也是我一手养胖的丈夫啊。”
听了娇娘这一番言语,小鹤被震得说不出话。
一天道人沉吟道:“虽不是成心,到底害得他受罪,所以我要罚你。”
娇娘悔恨不已:“听凭山神老爷责罚。”
于是一天道人令牡丹妖每日背千斤巨石,从山顶走到山脚,再从山脚走到山顶,如是往复十次,走够一百日才可解脱。
娇娘诚心改过,自然无有不应。
等窝里呆气息平定,为免打扰他休养,大家都退了出来,只留娇娘在房内照顾他。
羊生频频回头往屋里看。
小鹤问他:“你看什么?”
羊生困惑道:“为何一起睡觉睡多了,就要肾亏丢命?”
小鹤:“……”
羊生胡思乱想,惴惴不安:怪不得师父不让我和小鹤一起睡。
又想到跟小鹤住一屋的悄悄,本着关爱师妹的想法,他真诚建议:“小鹤,你不要同悄悄一起睡了。”
听他这样说,悄悄逮着他一顿抓挠。
羊生按住悄悄,肃容道:“师兄也是为了你好,不看那只狐精连命都快没了么?”
小鹤忍不住开口道:“只有一男一女睡在一处才会如此,女娃娃一起睡不妨事。”
羊生一呆:竟是这样么?
禁不住又问:“那娇娘和窝里呆为何要一起睡,他们就不晓得会出事?”
小鹤说:“人家是两口子,天生就该睡一张床,何况两口子不一起睡,怎么生得下小娃娃?”
羊生只知书上写了阴阳交汇可以孕育生灵,却不知阴阳交汇原来还需睡在一起,不由感慨道:“生娃娃可真是个险事哩。”
又指指点点,批判牡丹妖两口子:“即便是要生娃娃,睡一回还不够么?天天都睡,天天都睡,怪不得险些丧命,我看他们都活该。”
一通指手画脚,还来找小鹤寻求认同:“你说是么,谁叫他们总钻一个被窝?”
小鹤:“……你还小,你不懂。”
羊生一听,立刻就不服气:“哪里不懂了,我懂得可多,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小鹤敷衍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羊生越发恼火:“小鹤!你又糊弄我了!”
他追在小鹤后头,不依不饶地要她把话说清。
小鹤捂着耳朵,快步疾走,坚决不再搭理他。
两人打打闹闹,争吵不休。
一天道人笑眯眯地看着徒弟打闹,并不上前阻拦,反而倒了一壶酒,把两个徒弟当作下酒菜,美滋滋地喝他的小酒。
然而,那两人打闹一会儿,忽然扭过头,矛头一致地对准一天道人:“师父,你好悠闲啊。”
羊生阴阳怪气道:“正事不做,光晓得在这里喝酒。”
小鹤紧跟着讥讽:“除了看徒弟笑话在行,其他样样都不在行。”
一天道人不想这把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差点没反应过来:“打闹便打闹,不要拿我撒火!我每月初一十五开坛讲道,哪里就不干正事了?”
小鹤挖苦道:“是呀,每月讲两次道,可把我们身娇肉贵的师父累坏了。”
羊生满腹牢骚:“师父做的这个山神,脏活累活都是我同小鹤在干,师父只一味坐享其成。”
一天道人一半理亏,一半强词夺理,说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什么“旁人的徒弟都是如此”,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老父亲恭敬些”……
可说得再多,徒弟也不肯买账。
小鹤直言相告:“眠春山山脚新搬来了一些凡人,人家还给你立了庙,这就是你的责任,莫想我们再替你分担。”
一天道人推脱道:“我年纪大了,哪里有精力去管这些,做徒弟的不替师父分忧,养着你们吃白饭啊。”
羊生指着师父,对小鹤说他的坏话:“你看么,一说要他做事,他就说自己年纪大,这也干不得,那也干不得。”
小鹤煞有其事地点头:“回回都玩这套把戏,他没演腻,我都看腻了,就不能想些新词么?”
两人合起伙来,把一天道人一通奚落。
一天道人想回嘴,又说不过他们两个,气得捂着胸口直骂:“逆徒!逆徒!”
或许是外头太过吵闹,令屋里的狐狸睡得不安生,便渐渐苏醒过来。
这狐狸一脸的迷迷瞪瞪,打着呵欠,拿爪子揉弄自己的眼睛。
见心爱的小丈夫醒来,娇娘喜不自胜:“乖乖,你总算醒了,可叫我等得心焦。”
不出声还好,她这一出声,把个狐狸吓得浑身僵硬,翻着白眼又要昏迷过去。
娇娘大惊失色,抓住他死命摇晃:“怎么又要昏了,莫要吓我,快快醒来!”
摇晃得这样厉害,窝里呆想昏也昏不了。
他从娇娘手中挣脱,一溜烟缩到了床角,哭求道:“饶了我罢,当真来不起了!你找别人弄去,不要找我!”
这狐狸满眼都是泪花,腿肚子打着哆嗦,实在怕得厉害。
若说牡丹妖待他不好,其实也不是,他一日三餐,吃鸡吃鸭吃鹅,顿顿都有荤腥,没有哪天少了油水。
平日里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也不打他,也不骂他,也不要他干家事,只需等着享福。
唯有一桩不好:娇娘总想跟他困觉,若不依她,她就变着法儿折腾狐狸。
就窝里呆这个小身板,哪禁得住她没日没夜的折腾?
想起那些见不到日头的经历,窝里呆更是战战兢兢:人家都说软饭香,却不说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入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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