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从他身后探出头,扯扯他袖子, 难得有些羞涩,低声道:“我看这些仙子姐姐不是坏人。”
羊生闷闷道:“莫被人家骗了。”
小鹤坚称:“就不是坏人,该是百花司中仙娥。”
她把嗓音压得更低:“方才闻见她们身上花香哩。”
羊生:“……”
羊生小声嘀咕:“那也不该拉扯你。”
两人说话声再低, 也瞒不过一众女仙耳朵,顿时你看我, 我看你,挤眉弄眼, 掩唇偷笑。
正闹得欢,百花司内走出一个威严秀雅的女仙。
这女仙生得眉宇开阔,春面含威,虽有风流体态,难掩气质高华。
花神唤道:“怎么聚在一处玩闹,你们的事都做了?”
众仙一哄而散,撒娇卖痴讨饶道:“好姐姐,我等不过是来看看娘娘爱重的妹妹长甚样儿罢了。”
“着实是个俊丫头,怪不得娘娘喜欢,我也喜欢。”
“只可惜俊丫头有个把我们当贼防着的师兄,亲近她不得。”
“嘻嘻嘻……”
“咯咯咯……”
那些仙女儿一路笑着,各自飘然远去。
花神这才对一天道人施礼:“见过道君,我家女孩儿顽皮,有些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一天道人见人下菜碟,方才在文昌宫时,他就拿捏几个不及时接待的瘟神,这会儿那些花仙拿他两个徒弟调笑,他却半点不介意。
究其原因,不过是花仙受花神庇护,花神又是金母臂膀,所以他不敢不庄重,也不敢招惹人家。
羊生腹诽:好个欺软怕硬的人,小鹤被人占了便宜,他也不出声。
师父不替小鹤出头,他来出。
羊生也不怕,带着点气,认真讲道:“花姑在上,不敢胡言,我们下界小道,本也不知礼数,失礼不失礼的也不讲究这个,只是花姑娘娘,你可要告诫她们,往后不可对我家小鹤动手动脚,倘若依照凡间律法,这样儿是要剁掉手脚的。”
小鹤: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条律法说的是调戏妇女,言语调戏,则割掉舌头,动手动脚,则剁去手脚。
可她又没被调戏,只是拉拉手罢了,干什么这样认真,好似她被人家玷污了清白。
花神愣了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些微笑意。煞有介事道:“好,回头便训她们一顿,叫她们往后不可对你师妹动手动脚。”
羊生这才满意道谢。
云霭深处传来一串轻笑,仿佛有谁在取笑傻子。
花神将师徒三人请入百花司,叫来几个仙童,吩咐道:“去取我酿的花露来。”
她口中所说花露,乃是集百花之精,太阴之力精炼而成,饮一口便增数百年功力,十分难得。
一天道人一改别处嘴脸,安安分分坐着,凭人家怎么安排,决不多言多语。
小鹤暗笑:他如今倒装得老实。
花神从一天道人身上看到他两个徒弟身上,又从两个徒弟身上看到一天道人身上,见仙童取来花露,便客气道:“自五百年前蟠桃会一别,便与道君少见,只听人说道君养得几个好徒弟,在下界眠春山清净度日,且喜今日有缘,迎得诸位入我百花司玩耍,司中简陋,略备几盏花露润喉,万望莫嫌。”
一天道人一看到那花露,就心痒难耐,这样的好东西,普天下少有人拿得出来,他怎么会嫌?
满面堆笑道:“能得花姑一盏花露,是他几个几世修来的福气,怎么敢不知好歹嫌弃?”
叫徒弟:“把悄悄叫醒,让她也尝尝百花司仙露。”
小鹤从袖子里把悄悄掏出,看着这条睡得冒鼻涕泡儿的小白狗,为难道:“师父,悄悄还在睡。”
一天道人道:“想个法儿把她弄醒。”
小鹤无奈,把昏睡的狗儿推了推,叫:“悄悄,你醒来。”
小狗纹丝不动,如死了一般。
羊生心黑,趁此大好良机,下黑手敲了小白狗一个脑瓜崩儿。
小鹤不悦:“做什么打她。”
羊生假吧意思:“我唤她哩,我唤她哩。”
见两个徒弟不中用,一天道人啧了一声,说:“就晓得指望不上你两个,把你们师妹给我。”
小鹤迟疑一下,将昏睡的狗儿双手递给师父。
本以为师父有甚法儿把悄悄弄醒,谁知他也不弄什么法儿,只把狗嘴掰开,将一盏花露囫囵倒入,又捏住狗嘴,来回晃荡两下,那些花露就咕噜通过喉道,进入肚腹之中。
这下好么,本就被灵气醉晕过去的小狗,睡得更死了。
小鹤看呆了,情不禁道:“师父,你怎么……”
一天道人教训道:“我怎么你怎么,吃你的花露,总不成还要我喂你?”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他是个雁过拔毛的,便是小徒弟睡了,灌也要把好东西给她灌下。
小鹤可不敢叫他喂,连忙端起杯盏,仰脖子把花露往嘴里倒。
羊生见状,也把花露一口饮下。
那花露真个神异,方一入喉,就有一股热气从心窝子散到四肢百骸。
一瞬间,小鹤觉着自己生出无穷气力,可以拔山翻海,拨星弄月。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忽然站起身,醉癫癫地往外跑,后头还缀着个羊生,与她一般稀里糊涂乱跑乱奔。
这两人在百花司中四处乱窜,十分狂乱无状,却半天也无人出来阻拦。
痴痴癫癫跑了一会子,不知怎么撞进了个园子。
那园子里满是仙花瑶草,锦树辉辉,中央有方水池,游了些红鲤老鳖,池子边有些石桌石凳,坐了群花容月貌的仙子谈天说地。
那些个花仙,无不是金冠垂明珠,华衣系环珮,彩袖飘飘,如云堆锦,香气袭人,如梦似幻。
小鹤正发懵哩,见了人家生得美貌,就癫子一样往人家那里走。
女仙们嘻嘻笑道:“好了,醉猫儿送上门来了。”
“后头还有一个醉猫,是跟着前头这个醉猫来的。”
当下起个促狭心,说:“把俊丫头藏起来,叫那傻小子找不着。”
七八双手一齐拉住小鹤,她也不挣扎,随得人家拉。
不知把她拉到哪一位裙底,也不知哪一位对她竖起玉指,“嘘”了一声。
小鹤呆头呆脑地学:“嘘。”
看她呆样,女仙们忍不住发出一串铃儿般的笑。
又有个仙子嘱咐她:“藏好了,不许出声。”
小鹤呆呆点头。
层层衣裙覆在小鹤身上,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后头的醉猫追过来,忽然失了小鹤影踪,就着急询问:“小……小鹤哩,我……我小鹤哩……”
芙蓉仙子装模作样:“不晓得,她不在这里,你去别处寻罢。”
羊生竟没上当,费劲地使唤舌头,说:“她在!她在!”
或许是心有感应,他拂开无数碍事挡路的衣裙,从一堆锦绣彩帛底下,径直找到个发蒙发痴的小鹤。
众仙惊呼笑骂:“好个小贼,几时学会了掀女子衣裙!”
羊生全然不理,只与小鹤四目相对。
找到了人,他顿感心满意足,将人一把抱住。
恰巧困意上涌,两人竟就这么抱着睡去。
待一天道人向花神告辞,到园子里来寻徒弟,就见着两个徒弟抱成一团,在一群花仙儿裙摆上呼呼大睡。
道人不由摇头:“在家里还有模有样,一到外头,尽出洋相。”
冲女仙颔首示意,又隔空把徒弟一点,小鹤与羊生就化作两道流光,被他笼入袖中。
一天道人揣着三个徒弟,驾起云,往下界眠春山而去。
孰料走到南天门外,忽然蹿出个白胡子老头,拦住云,高声叫道:“一天,你往哪里去。”
一天道人定睛一看,竟是个熟人:“原来是药王,我自回我的眠春山,你拦我的云作甚?”
药王爷吹胡子瞪眼:“听说你带着徒弟满天满地打秋风?”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打秋风又怎么?”
药王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为何不来打我的,你看不起我?”
一天道人满脸惊讶:“你怪我不曾打你的秋风?”
药王爷自有话说:“论交情也该有我一个,如何这般势利眼,连我的门也不登?”
一天道人笑道:“不是这话儿,你一个搓药丸子的,能要你什么,难不成要几丸药回去吃,未免太不吉利。”
药王爷好悬没气个倒仰,指着一天道人,哆哆嗦嗦道:“你、你竟说我不吉利!”
一天道人道:“我老实,从不昧着良心说瞎话。”
药王爷跳得八丈高:“你个势利眼,你、你、你……”
半天也放不出个屁,他又往袖子里乱摸,摸出一个细嘴葫芦,强行塞进一天道人手中,硬邦邦道:“你不要,偏要送你!”
许是担心一天道人还要推拒,他找个由头:“今日有事,不与你多说,也不怕告诉你,这些药丸子下了毒,早晚毒死你去!”
放完狠话,就急急忙忙、骂骂咧咧走远了。
一天道人捧着那葫芦,莫名其妙道:“送上门来的,傻子才不要。”
他从葫芦里倒出一把药丸,如吃炒豆一般,倒进嘴里当零嘴吃,直吃得满嘴药香。
若叫药王爷瞧见这一幕,怕是要活活气死过去。
第55章
待小鹤再度苏醒, 已是几日之后,她躺在自家的床榻上,迷迷糊糊睁开眼。
只见日头升得老高, 光亮亮的日光透过窗格子,活泼泼洒了满床满榻。
胸口处好似压了一块石头, 沉甸甸叫人心窝子疼。
小鹤掀开薄被, 定睛一看, 原来是条肉墩墩的小白狗,圆头圆脑黑鼻子, 吐着半截舌头, 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不由摇头失笑。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小鹤心中一动,便要起身。
她小心捧起胸口小狗,要将狗儿从身上挪下去, 谁知刚一动,小狗就哼哼唧唧,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鹤想了想, 慢慢儿脱去外衫,用自己衣裳包着悄悄, 将她留在榻上。
闻着味儿没变,悄悄也就不曾被惊醒,咂了咂嘴, 翻个身,继续睡她的好觉。
小鹤悄无声息起床, 双脚落地那一刻,忽觉身轻体健, 有如鸟羽般轻飘,只差一阵风,就可乘风升天。
她心中惊讶:噫,这是凡胎将脱的征兆啊,我几时有这般造化了?
想起在天上吃的那盏花露,她心中似有所悟,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来。
及至推门而出,就见着师父与羊生在院中老杏下对坐说话。
羊生今日也不一般,周身灵韵蓬勃,眼中神光湛湛,瞧着格外精神。
见小鹤出来,羊生高高兴兴招呼道:“小鹤,你醒了呀?”
小鹤心说:醒了就醒了,还“醒了呀”,听着娇滴滴的,好怪耶。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可一个字不敢说,若说了,就要把人气坏,把人气坏了,就要她来哄。
她也不讲这些,脸上笑眯眯的,说:“是呀,我醒了呀。”
捡了个石凳,在师父师兄身边坐了,问:“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羊生道:“在说金母娘娘那桩差事。”
回头叫:“翠娘,请你摆个饭来。”
又对小鹤讲:“我们吃着饭慢慢讲。”
当年一天道人在水边点化兰草,取名翠娘,留在家里照顾徒弟,料理家事,至今已有十余年。
或许神仙身边不一样,给山神老爷带了十余年孩子,翠娘也沾了些仙气儿,眼珠子看着活泛许多。
小鹤见翠娘模样,就笑说:“我看翠娘模样又好,做事又伶俐,或许日后也能做个百花司中那样的仙女儿。”
一天道人笑话她:“到时你就好在她裙子上困觉。”
小鹤不解其意:“这是何意?”
她已忘了吃醉花露发癫的事。
羊生倒还记得,脸上不禁一红,忙打断道:“吃饭了,吃饭了。”
从修为来讲,一家子早该辟谷,然而谁也不提这话,一天儿三顿,顿顿不能缺。
翠娘手艺经多年历练,越发见长,她熬的米粥,软糯烂滑,一入口就往喉咙里钻,她制的小菜,脆嫩爽口,品得出一抹自然春意。
虽是简单一餐,桌上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有凉拌蕨菜,醋腌萝卜,酸辣木耳,及清炒黄芽菜,蜜酒煨火腿等等。
菜是眠春山长的菜,水是眠春山淌的水,每一口吃的都是眠春山的山山水水。
小鹤食指大动,连吞了几口粥,夹了几筷菜,才空出嘴来说话:“再接着讲么,金母娘娘那桩事,想的怎么样了。”
羊生发愁道:“正在这里为难,说是教化万灵,莫不是要叫我们开个学堂?”
小鹤琢磨一会,说:“开学堂也成,眠春山外那些地界,不是妖怪吃人,就是人一门心思灭妖,如此有伤天和,不是长久之计,是该立个新规矩,叫他们学一学,日后依着规矩办事就不乱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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