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鹤不曾发觉,他就背地里偷笑。
小鹤看他笑得古怪,问他:“你笑什么?”
羊生一本正经:“没笑什么。”
小鹤觉得他心里有鬼,狐疑了半天,没想出到底是哪里有鬼,不得不就此作罢。
草蚱蜢附在小鹤的辫子上,当她在山道上轻快走动时,她的辫子甩来甩去,蚱蜢的翅膀就在风中轻轻振动,似乎将要飞起来。
回到院子里,两人同师父问了声好,小鹤又把山中小妖献上的果子分了些给师父,余下两个红的,要带回房给悄悄甜嘴儿。
谁知到房里一看,榻上只剩得她那件外衫,悄悄却已悄然无踪。
“怪了,悄悄去哪里了?”小鹤满肚子疑惑。
她又从房里钻出来,去问斜躺在老杏上吃炒豆的一天道人:“师父,悄悄她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
一天道人满口胡言:“不晓得。”
小鹤决然不信:“我出门时她还在家,回来时她就不在,好端端的一个人,难不成化成灰了?师父,你快说实话,不要讲假话欺哄我。”
一天道人这才装作刚想起的样子,慢吞吞说:“哎呀,想起来了,她是出门搬山去了。”
这不安好心的道人,故意大声讲:“她说她要背个比羊生还大的山回来,好把他给比下去。”
羊生从窗里伸脖子,哼哼道:“我那座山已够大了,比我还大的山,不信她背得动,尽晓得吹牛。”
一天道人只装得清白无辜:“她是那般说,万一她办得到,你就要矮她一截儿了。”
羊生这个傻子,果然受他挑唆,冷笑道:“看谁矮谁一截。”
小鹤打断两人:“不要说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多半出了岔子。”
转脸看向一天道人:“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天道人抬手给她指了指方向。
小鹤就要去找人。
羊生叫道:“小鹤,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急急忙忙从屋里跑出,同小鹤一道去寻人。
顺着一天道人指的方向,一直走了三四百里,忽然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一听到这声儿,小鹤立马就说:“呀,这是悄悄在哭。”
却说悄悄出门时雄心勃勃,立誓要压羊生一头。
一路上,她见着这座山,嫌长得太矮,见着那座山,嫌生得太瘦。
挑拣无数,才遇到一座格外雄伟出众的,她磕磕绊绊念起法咒,掐起法诀,却不想自己有无这个能耐。
刚一背上山,万钧之力当头压下,悄悄扑地趴倒在地,连个挣扎的工夫都没有。
这一趴下,莫想再起身,身上压着一座山呢,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头。
试了无数法子,折腾到天黑,她也没折腾出名堂。
看日头渐渐落下,悄悄心里也害怕了,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越哭越觉伤心,她又嚎了起来,隔着几十里地都听得见,若有哪个倒霉凡人经过这里,恐怕还以为是鬼在哭。
小鹤找到她时,就见山脚下露出一颗乱糟糟的小脑瓜,那张熟悉的脸蛋上,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旁边聚着几个提着灯笼看热闹的野鬼小妖,议论纷纷道:“稀奇啊,怎么会有个活人被压在山下?”
“不知是如何跑到山底的。”
“哪个有铲子,把她刨出来么。”
“不消铲子,我用爪子也刨得动。”说这话的,是个擅长开山打洞的陵鲤。
小鹤出声道:“请诸位让一让,我是她师姐,我来救她。”
哭声猛然一顿,旋即嚎啕得更是大声:“小鹤,你来了!你怎么才来呀!”
一群野鬼小妖纷纷相让,乱哄哄说:“人家师姐来了,快给人让路。”
小鹤走到悄悄面前,摸摸她脏兮兮的脸,说:“莫哭,我救你出来。”
悄悄哪里忍得住,一见着亲人,她一整天的惊怕委屈都涌了上来,眼中汩汩冒水,有一条河那么多的泪要流。
这时,忽然冒出个耳熟又可恨的声音:“让我看一看,是哪个出门背山,却被压在山下,在这里哭唧唧等人来救呀?”
哭声戛然而止。
一张可恶的脸出现在悄悄面前,是那个冤种师兄羊生。
他看着悄悄狼狈模样,幸灾乐祸道:“原来是悄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只会哭,不要怕么,师兄救你。”
悄悄一生的脸都丢完了。
从今往后,她就要永永远远被这贼子压一头了,但凡起个争执,人家就要说“是哪个出门背山,却被压在山下,在这里哭唧唧等人来救”,到时她怎么有脸回嘴?
悄悄泪眼汪汪,只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可以叫她钻进去。
第57章
事已至此, 再是丢脸又如何,只好忍羞受人搭救。
由于悄悄挑的山实在太沉,小鹤一个人还抬不起, 就叫羊生搭了把手儿。
两人运起法门,齐声叫个“起”, 只觉一阵地动, 那山便被合力抬了起来。
旁观的小妖被地晃得站立不稳, 口里“呀呀”乱叫。
好容易被解救出来,悄悄也知道羞, 垂着脑袋, 缩手缩脚,不好意思见人。
羊生还挖苦她:“咱们悄悄真有志向,一选就选个顶大的山,既然选了,怎么就没背动, 怎么就被压在山下等人救?”
悄悄被他戳中痛脚,臊得眼泪长流, 那哗哗流淌的泪水, 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黑白分明的沟。
小鹤瞪羊生一眼,转头给悄悄擦眼泪, 劝慰她:“乖乖,他嘴巴贱,不要听他的。”
悄悄哭哭啼啼:“他笑我, 他笑我!”
着实忍耐不住,一头扑进小鹤怀中, 呜呜咽咽哭诉道:“好丢脸耶。”
小鹤拍着她的背,又觉得好笑, 又觉得可怜,温声细语哄道:“这个坏东西,心肠大大的坏,故意说这些来气你的,咱们都不理他,叫他自己说去。”
这话说的,羊生不乐意啊。
是悄悄先起的歹心,想要压他一头,却又能耐不足,反闹出笑话来,他嘲笑几句怎么了,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恨恨地想: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小鹤被那几滴猫尿哄得心偏了。
然而看悄悄哭得死了爹娘一般,又有点不是滋味,到底只是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被小鹤这般轻言细语地哄着,悄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精致的小宝贝,一分的委屈变作十分的委屈,一分的眼泪变作十分的眼泪。
她觉得自己好娇气、好委屈、好可怜。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凄惨的人儿,被山压了大半天不说,还被羊生这个坏种子再三嘲笑。
她成了人家的笑柄了。
往后怎么好意思出门见人。
悄悄可把自己心疼坏了,她在小鹤怀里哼唧了起码两刻钟,把脸上的灰和一堆眼泪都抹在小鹤衣裳上,才勉勉强强止住啼哭。
才刚抬起头,小鹤衣襟上的灰啊土啊眼泪啊鼻涕啊就映入眼帘,羞得悄悄刷地捂住了脸,口里嚷道:“好羞人,好羞人。”
为保悄悄颜面,小鹤捏个清尘诀,把身上脏污除去,说:“干净着哩,不羞。”
看了半天大戏,那群野鬼小妖都嘻嘻哈哈地笑,乱糟糟鹦鹉学舌:“羞不羞?”
“不羞!”
“好羞人好羞人!”
“不羞!不羞!”
悄悄急得直跺脚,却又拿人家无法。
还是小鹤出来打个圆场,对一群妖啊鬼啊道谢,说:“我师妹先前被山压了,诸位在此照看多时,多谢,多谢。”
陵鲤精好奇问道:“她怎么被山压了?”
小鹤解释道:“因我家里要建学堂,缺了一块空地,所以打算背几座山回去,却不想她人小力弱,一时失了手,才闹得如今这般。”
“嚯!”小妖小鬼都惊了一跳。
家里缺地方,就背山回去?
这这这……这是什么大户人家!
几只野鬼魂都快惊散了,勉强定住神,结结巴巴问:“神……神仙,您、您打哪儿来,要建什么学堂?”
小鹤和气道:“家师眠春山山神,要建个春山学堂,教些律法道德,天地正理,凡天下成精小妖,或玄门正道,都可来学堂听学——不收学费。”
面前的小妖听了这个好消息,霎时间高兴起来:“哎呀,我小姑姑就是眠春山的妖精,一直劝我搬去眠春山居住,若非家业难舍,早就搬过去了。”
“我四大爷在小春城当郎中,常常来信叫我娶个眠春山的女妖,将来好在那里落户。”
“我……”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得热闹非凡。
唯有几个野鬼,见小鹤的话里没提到鬼,就问:“鬼可来么?”
小鹤摇头道:“鬼物自有阴司管束,到我眠春山来作甚。”
劝这几个野鬼:“总做孤魂野鬼也不是好事,不如早去投胎,我师父认得阎王爷,替你们超度超度也不是难事。”
几个鬼齐刷刷摇头:“不投胎,投胎了就要忘却前尘往事,还不如在荒野中自在。”
小鹤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就多读些书,平日里勤加修行,日后或许可以去哪个庙里混个鬼吏当当。”
因师父就是个山神,小鹤同地仙儿打交道打得多,她可知道许多庙里都缺得用的鬼吏,正愁着去哪里找哩。
野鬼们受此点拨,也都喜不自胜,连连同她道谢。
说完了话儿,见天色已经很晚,该要动身回家。
小鹤看了看旁边那座山,同羊生讲:“这山好大,我俩一同使力搬回去么。”
羊生幽幽道:“亏你想起我。”
小鹤:“……我还没算你的账,你倒先阴阳怪气起来。”
见小鹤话风不对,羊生立刻服了软:“我说笑哩。”
天上一轮冰盘照着,山野间亮亮堂堂,两个人扛着一座指天插地的大山,翻山越岭奔向眠春山。
回到眠春山后,小鹤把悄悄寻到的这座大山放在了眠春山后边。
如此,搬来的山就共有三座,分别起名为怜春山,鸣春山,放春山。
一天道人一直在院子里等待,见徒弟都归来了,面上装作不知,实则特地来羞小徒弟的脸:“悄悄选的山好大,怪道出去许久,万没想到我最小的徒弟比前头两个大的徒弟还要出息。”
假模假样教训羊生:“你这个做师兄的,缘何连最小的师妹也比不过?你要反思。”
羊生“哼哼”两声,若不是小鹤在场,怕吃挂落,他定要说道几句。
可即便他什么也没说,悄悄已羞得不得了了。
她冲进卧房,扑地把门关上,又把脸埋进被窝,像条大青虫般羞愤扭动。
院子里,一天道人还装哩。
他故意拔高声调:“吖,悄悄怎么回房了,这才什么时辰就赶着要睡?”
悄悄都躲到被窝里,还躲不过他,她把两只手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肯听。
小鹤看不过眼,阻拦师父:“师父,你心知肚明,莫要作怪。”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什么心知肚明,一丝儿不晓得。”
小鹤不受他骗:“管你晓不晓得,只不许再招惹她。”
说完,她一扭身,也进了屋,抱着她那心爱的师妹哄去了。
羊生一脸酸溜溜地凑到师父面前,感同身受道:“看吧,就是个偏心眼子。”
师徒两个同仇敌忾地讲了会儿坏话,才各自散去。
等到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这桩事就差不多翻了篇,更何况人人都忙了起来,也就没工夫再说七道八。
羊生不是要招先生么,话一传出去,眠春山的妖精拖家带口,呼朋唤友都来了。
化得出人形的,就穿一袭长衫,戴一顶方巾,打扮得人模狗样。
化不出人形的,也把毛梳一梳,插两朵花来参选。
规矩大家都懂,并不争执吵闹,安安分分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到羊生面前登记。
“鱼小九,草鱼精,家住山涧北第六块大青石下,熟读《山规》,略通《道法》……”
“碧虚郎,竹精,家住眠春山竹林,精通四书五经……”
“狐聪明,狐狸精,家住南山坳小树林……”
“娇娘,牡丹精……”
羊生忙碌,小鹤也不清闲,她要知会九州四海的地仙儿,请他们配合她通知当地的精怪、玄门来听学。
金母娘娘给了她一块白玉圭,有那玉圭,天下的仙神都要助她。
起先她还不知该怎么用,后来请教了师父,她就写一纸文书,附上玉圭影像,传到各地地仙儿庙里。
要写的文书实在太多,小鹤忙不过来,还把山神庙里的狐精窝里呆弄来做帮手,叫他帮着一块儿写。
一纸纸文书从眠春山飞出去,多得简直数不清。
那文书飞进土地庙里,泥塑的土地公土地婆就活过来,接了文书,又把文书展开,见到里头玉圭影像,慌忙下拜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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