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魔王气势汹汹说道:“我等妖魔自然生,自然长,从来无拘无束,不服管教,那些神仙近来弄出个花头,要开办什么学堂,约束妖魔不许吃人,妖不吃人,还叫什么妖?”
妙观音叹道:“我难道愿意头上多个爹,只是人家势大,我一介弱女子,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尸魔王却不信她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毒婆娘,你也好意思自称弱女子?你心肠比蛇蝎还要歹毒,外头那些流言难道不是你派人传的?”
妙观音笑道:“我是一片好心,不忍无知小妖遭人欺骗,叫他们多生些警惕心罢了,怎能说我歹毒?”
尸魔王不快道:“你哄别个也罢,我却知你手段,断不受你欺哄,我只问你,这桩事你可愿善罢甘休?”
妙观音沉思片刻,说:“我想那学堂是个绝户计,专把小妖勾走,去守他们立的规矩,到时我等无妖可用,成了孤家寡人,自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人家摆布生死,千年苦修,偌大家业,顷刻间烟消云散,落到那等下场,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多少耻笑,我怎肯眼睁睁看自己走入死地?”
两个妖魔把话说开,就你一言,我一语,商议起对策来。
他两妖却商议出什么对策来?
悄悄屏息静听。
妙观音最是阴险,说:“眠春山既要召小妖去学堂听学,我便如了他的心意,派些小妖去就是了。”
尸魔王一听,横眉倒竖,怒道:“如了他的心意?你敢作弄我?”
妙夫人看他蠢钝,心中略有些厌烦,面上却笑吟吟解释:“魔王好着急,话也不听人说完,你难道没个心腹妖儿,你只派你心腹去就是。”
尸魔王这才收敛怒容。
再如此这般一说,两妖定出一条毒计。
悄悄把妖魔对话听得清楚明白,急忙转身要走,准备回去说与小鹤听。
谁知刚飞到洞口,忽然有两个小妖屁股尿流跑来,跪告道:“奶奶,先前锁住的犬妖跑了!”
妙观音豁然起身,恨道:“不中用的东西,怎么连条狗都看不住!”
悄悄听得后头呼喊,更是火烧屁股般往洞外冲。
妙观音却有一番手段,她截下一把风,在鼻端嗅了嗅,猛然看向洞口,高声厉喝:“小畜生,哪里跑!”
刹那间闪至洞外,一手向悄悄抓来。
悄悄慌忙就地一滚,变作狗身,撒丫子往眠春山跑去。
狗儿天生就会奔跑,她变作狗,就跑得极快,瞬间越过了半座山去。
妙观音冷笑一声,虚空里抓出一张弓,弯弓搭箭,瞄定悄悄后心窝。
这一箭若射得准了,哪里还有命在。
利箭脱弦之时,忽而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吹得箭头偏了三厘,更有一阵风沙,吹迷了妙观音眼睛。
正是这阵风,救了悄悄性命,那箭没射中她心窝,只射中她一条后腿。
悄悄咬着牙,一丝也不曾停。
等狂风停歇,妙观音再度睁眼,这下却连影子也找不见了。
做客的尸魔王走到她身旁,嘲笑道:“堂堂妙观音,竟也有失手之时?”
妙观音眉眼含煞,咬牙切齿道:“早晚叫这孽畜不得好死!”
悄悄一口气跑回了眠春山,远远瞧见自家院子,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堕泪。
包着两泡泪水,悄悄嚎啕大哭:“小鹤,小鹤,我在外头被人家打了!”
小鹤正担心她,听得这声哭喊,连忙站起身,还没出去接她,就被一条血淋淋的狗儿撞入怀中。
血淋淋的狗儿在她怀中变回人形,眼泪花花地痛哭:“小鹤,我被人打了!打得我好痛耶!”
小鹤见她一身的血,衣裳被抽得破破烂烂,露出来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腿上还插了一支箭,心中恨得滴血,厉声问:“是哪个打你,我去把他杀了!”
此刻羊生与一天道人也听到动静走出来。
见悄悄凄惨模样,羊生转头去房里提了一把刀,暴跳如雷叫喊:“哪个打你,你快说,我去砍死他!”
悄悄哭着告状:“是那个鬼哭岭的妖婆子,叫做妙观音的,她把我绑起来打了一百鞭,还说要割我耳朵尾巴,把我割成人棍,腿上这一箭也是她射的。”
小鹤听得心都要碎了。
忙把悄悄抱进房里,放在榻上,揭了她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险叫她落泪:衣裳下竟找不出一块好皮肉,全教人打坏了。
若不是悄悄底子打得好,此刻哪里还能中气十足告状,早就昏死过去了。
小鹤说:“忍着疼,我给你拔箭。”
悄悄哭哭啼啼道:“你轻些,我好怕。”
小鹤说:“你放心,我轻着哩。”
刚说到“轻”这个词,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悄悄“嗷”地一声,活生生疼昏过去。
小鹤忙掏出一瓶丹,给悄悄喂了一丸。
丹药入喉即化,悄悄身上伤势以肉眼可见之势愈合,只是元气伤损太多,脸上一片惨白。
小鹤不假思索,掏出短匕,割破指尖,放出几滴精血喂到悄悄嘴里,给她弥补元气。
见悄悄衣裳里滑出一柄如意,她把如意捡起来,发现那如意上头裂开了些许缝隙,眼看着快碎了。
小鹤心知肚明:若无如意挡了一劫,恐怕今日这个人就回不来了。
她胸中出离愤怒,恨不能把那妙观音千刀万剐。
忍着气走出卧房,羊生正在院子里与一天道人拉扯。
羊生咆哮道:“放开我,我要去把那妖婆子杀了!”
一天道人喝道:“你脑壳发癫,这时节你大摇大摆上门杀她,莫说你杀不杀得了,便是当真把她杀死,那些小妖更不敢来春山学堂听学,你为一时之气,坏了多少大事。”
小鹤听了,心里更是火大,气冲冲道:“师父这话说得教人寒心,我亲师妹,你亲徒儿被人打成这样,险些连性命都害了,你竟还只顾得说什么大局?”
毁了大局又如何,吓坏了小妖又如何,事不急于一时,日后再想办法就是,这仇她报定了!
一天道人恼道:“难不成我就比你心硬?难不成你心疼师妹,我不心疼徒弟?”
叫她:“把射你师妹那支箭拿来,看我开坛做法,把那妖婆咒死!”
第61章
一天道人是个心窄又歹毒的, 人家打了他徒弟,他就记了大仇,一心把妙观音往死里咒, 绝不给她留什么活路。
妙观音送走了尸魔王,气冲冲坐在虎皮靠椅上饮茶消气。
今日叫那条狗从眼皮子底下跑脱, 她心中十分窝火, 连饮了几盏茶, 脸色也不见好转。
左右小妖见她如此气恼,都心惊胆战。
贴身侍女为她捏肩捶腿, 小心劝道:“奶奶, 不若点上一支兵马,把那犬妖抓回来,到时把她吊起来,活活打断她的腿,看她还怎么跑。”
妙观音听了这蠢主意, 更是恼火:“那畜生什么来头,我心中大概有数, 既不慎叫她逃走, 哪有那样容易抓回?”
气得摔杯跌盏,拍案恨道:“三双眼睛竟盯不住一条狗, 难不成都是瞎子!”
侍女慌忙跪道:“奶奶莫恼,底下孩儿不争气,打他板子就是了, 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妙观音自然不能轻易揭过,气冲冲赏了不中用的小妖一百大板, 叫鬼哭岭中精怪都来观刑,好长些记性。
打完板子, 她却又叫人给三个小妖好生医治,千万莫落下病根儿。
这样恩威并施,莫说其他小妖,便是挨打的那三个,也心悦诚服,把自家奶奶看得比天还大。
发落完小妖,妙观音沉思片刻,心想:那犬妖必是眠春山的走狗,我打了人家的狗,难不成人家就肯忍气吞声?绝无这个道理,少不得要打上门来,找我讨要说法。
虽说她也不惧,却也担心吃亏,于是点兵排将,调动手下几万妖兵,把鬼哭岭围得铁桶金城一般。
妙观音名为观音,其实手底兵马齐备,还像模像样地点了元帅,点了军师,点了健将,很可以称为一方妖王了。
此刻这鬼哭岭莫说苍蝇,连一滴水也泼不进。
她在洞中坐等麻烦上门,却不想左等右等,始终无人到来。
妙观音不禁猜想:难不成是我预料错了,不该啊……
方想到此处,忽然心口一痛,就如有人在她心口插了一刀,叫她情不禁惨叫出声。
这疼痛一开头,就不得了了。
有了一刀,就有二刀,三刀,乃至千刀万刀,最后竟成万箭穿心之势。
妙观音惨叫连连,疼得满地打滚,洞中侍奉她的精怪见此惨状,无不震恐失措,乱蹿乱嚷。
有没头苍蝇般胡乱跑动的。
有急急忙忙去找大夫的。
也有上前想要把妙观音扶起的。
前两者还好,后者刚一近身,就被疼痛发狂的妙观音一爪捏成肉泥,滚烫红艳的血水喷洒了一地。
众妖惊骇失色,又见妙观音身上皮崩肉绽,仿佛被人用鞭子毒打了一般,更以为自家奶奶要死了,鬼哭岭这份家业要散了,竟失声痛哭起来。
还是妙观音强忍剧痛,现出原形——茎长叶绿,雪瓣金蕊,正是一株有毒的羞天草。
她狠心舍弃一半茎叶,做了具与她一模一样的替身。
替身如活人一般,也会哀嚎,也会打滚,因承接了所有伤势,不过一时半刻就死得梆硬。
瞧见地上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尸,好似自己也跟着死了一回,兼之做这替身使她元气大伤,妙观音怨极恨极:“此仇不报,枉费我妙观音的名头,且等着,看姑奶奶有何等手段!”
替身身上是怎样伤势,她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晓得是甚人咒她。
万万不曾想到,那眠春山的阴险歹毒之辈竟不曾打上门来,反而在背地里咒她!
妙观音叫洞中战战兢兢的小妖收拾好尸身,把地上血水冲刷干净,又叫来心腹,密密嘱托了一番。
却说眠春山中,一天道人见用来作法的那支箭只断了一半,不由十分遗憾:“啊呀,竟叫她逃了一命。”
羊生极为不满:“说要咒死她,却又咒不死,无用,无用!”
就连小鹤,也用埋怨的眼神盯着师父。
一天道人说:“纵然不死,她也不得好过,少说也折腾掉她半条性命。”
小鹤恨道:“我只盼她死干净了才好。”
羊生不死心,说:“师父,你再咒她一回。”
一天道人白眼道:“你当咒人那般容易,这一劫叫她逃过,再想咒她就不能了。”
听完这话,小鹤不甘道:“这仇先记着,早晚找到机会弄她!”
因此双方结下深仇大恨,都想着要找回场子。
这里记着仇,那里脚程快的精怪小妖、玄门道人,都陆陆续续来到了小春城。
一走进小春城,就被眼前景象惊呆。
满大街的小童与小妖,举着拨浪鼓,小风车,小面人四处疯跑,也有放风筝的,也有玩陶响球的。
虽不是一个族类,却亲亲热热、嘻嘻哈哈的在一处耍。
药铺里卖膏药的是条蛇妖,衣袍下半露不露地藏着一条蛇尾,路过的人却见怪不怪,毫无受惊之态。
一头无人管束的驴子驮了一车货物,缓缓从城外走入城内,仔细一看,原来是头驴精。
卖河鲜的鱼贩子身前光明正大地坐着一只肉墩墩的猫妖,口口声声喊那猫妖干娘。
一个岁数小的小道士忍不住问:“这位小哥,你是人,怎么喊一只猫作干娘?”
鱼贩子笑道:“一看便知道长是外地来的,这是我家拜的猫仙儿,自拜了她,回回出船从不走空,她是我的亲亲干娘哩。”
语罢,把他干娘捧起来狠狠亲了一口。
猫妖听干儿子如此恭维,十分受用,矜持地用爪子把干儿子推开,口中懒懒喵了一声。
在场的道士不止一家,什么龙虎山,崆峒山,齐云山……见到此番景象,皆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正巧街上卖点心的包子铺揭了蒸笼,一阵风过,滚滚白烟带着浓浓的肉香面香,从街头吹到街尾。
胖猫妖闻了这股香,口水不争气地呱呱流,仰起脖子把干儿子一看,她干儿子就懂事,摸了几个铜子儿,孝敬干娘买肉包子吃。
胖猫妖甩着尾巴来到包子铺前,卖包子的妇人认得她,不消出声,就笑眯眯招呼:“猫干娘来了,今日吃什么包子,鲜肉的?酱肉的?鱼肉的?虾肉的?要吃虾肉的?这就给干娘拿。一个还不够,要两个?好,就拿两个。”
一群道士愣是没能从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上看出什么意思,那妇人却像猫肚子里长的蛔虫,一张嘴叭叭说个不停。
看那猫接包子付账的样子,似乎都叫她说中了。
胖猫妖叼着她的包子,坐在街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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