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吃得十分香甜,原本戒了口腹之欲的道士也被勾起馋虫,不约而同去那家铺子买包子吃。
走到那里却又发现,铺子里还有几个肩上搭着褡裢在买包子的小妖,观其风尘仆仆模样,应当也是外地来的,同他们一样,要去春山学堂听学。
那几个小妖看到有牛鼻子道士过来,就如老鼠见了猫,很是惊吓,几乎要拔腿开溜。
卖包子妇人见状,笑道:“几位客人不要怕,我们小春城从来不兴降妖除魔这一套,城中无论是人是妖都一样,谁也不能欺了谁。”
又扭头对来买包子的道士说:“道长们在外头降妖除魔惯了,可别在小春城干这事,在小春城降妖是要被抓起来吃牢饭的。”
一帮道士:“……”
头一次听说降妖除魔要吃牢饭。
本就是收到本地地仙儿通知才来的,来时又请教过了天上的祖师爷,自然不敢乱来,纷纷道:“我等省得。”
一帮妖怪一帮道士,非常小心地分成两拨,互不干涉地买了包子,谁也不曾与谁搭话,连衣角也不挨一下。
卖包子的妇人又热心指路:“看你们模样,是要去春山学堂听学罢?前些日子,眠春山的神仙搬来几座大山,听山里的妖怪说,那几座山分别叫做怜春山,鸣春山,放春山,山上建了学堂,要给外地来的道长与妖精上学用,我邻居家的远房外甥,好像是个什么壁虎精,也去山上上学了……”
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不好意思地停下来,说:“是小妇人多嘴了,诸位只要沿着大道往山的方向走便是,山脚处有个山神庙,去那里记个名儿,就可以上山去了。”
听了这番指点,不论是那些道士,还是那些小妖,都作礼谢她。
口里道着谢儿,眼角却不由自主瞥向对方,暗道:道士/妖怪也会说谢哩。
从包子铺里出来,双方都要上山,要走同一条道儿。
然虽在一条道上走,却是各走一边,离得远远的,碰也不要碰到,一些胆儿小的妖怪,还挽着手给彼此壮胆。
虽各走一边,却又忍不住互相偷看。
小妖们看到道士在吃包子,心里就想:道士也吃包子,他怎么不过来捉几个妖怪吃。
道士们看到妖怪在吃包子,心里也想:妖怪也吃包子,街上这么多人,他怎么不捉几个人吃?
事实上,妖怪不仅要吃包子,还要吃烧饼,吃饴糖,吃枣儿糕。
外边可不像小春城,可以容得妖怪光明正大在街上行走,大多数本事不够又没靠山的小妖,都在深山老林里躲藏,哪里到过如此繁华的地方,几乎个个都被繁华迷了眼,连地上的砖也恨不得撬几块尝尝。
与此同时,一些肩负使命的妖怪,也装作是来听学的,鬼鬼祟祟来到了小春城。
他们进到城里,东张西望,到处查看,那贼眉鼠眼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妖,像是专程来做贼的哩。
第62章
“那小妖,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形容猥琐,像是个贼?”小春城本地居民颇为胆大, 看人家举止鬼祟,竟直言相问, 也不藏着掖着。
被问到脸上的妖怪心里一慌。
不止妙观音, 九州四海, 凡是个有名有姓的妖王,都派了心腹小妖前来, 有打探情形的, 有起心要在其中做手脚的。
被问到的这个,恰是妙观音派来的,听了他家奶奶吩咐,要在小春城大闹一场。
慌乱不过一刹,那小妖就醒过神来, 顺势露出凶相,恶狠狠道:“你说错了, 我不是个贼, 我是个吃人的大妖怪!”
话音未落,便冲人扑了过去。
扑过去时, 他心里还想着:唉,人肉也不怎么好吃,还没烧猪肉来得香, 只是奶奶有言,要我在小春城吃几个人, 我若吃了人,小春城的人岂能不怕?小春城的人怕了, 又岂能容外地妖怪进出?那山上的神仙老爷,岂敢再叫妖怪去他那里听学?如此一来,春山学堂就开不成了……
心里想着,刚把人按倒,张口欲咬,忽然一阵金光,从那人胸口飞出,打在吃人的妖怪身上。
妖怪一声痛呼,被金光烧得浑身焦黑,活活晕死过去。
地上那人看看乌漆嘛黑的妖怪,又看看险被妖怪吃了的自个儿,从脖子上拽出一道符,惊叫道:“娘嘞,头一回遇到敢吃人的妖怪,若非山神庙里求的这道符,今日就要去地下见祖宗。”
小春城的百姓家家户户拜山神,逢年过节都要去庙里烧香,哪个身上没有几道护身的符咒?
正因如此,才逃脱一劫,免遭灾祸。
四周撞见这一幕者,齐齐围上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啊呀,多少年不见这等恶妖。”
“外地来的,咱们本地妖怪不干这事。”说这话的是眠春山的一个小兔妖。
“他不知我小春城有山神爷爷坐镇,活该烧成黑炭。”
“这妖怪还有气在么?”
“不晓得呀……”
包子铺的妇人壮着胆子上前试了试鼻息,说:“还有气哩。”
人群中有人出主意:“去叫差爷来么。”
另一人说:“已去叫了,应当稍后便到。”
说话间,便有衙门官差到来,领头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虎妖,筋肉鼓鼓囊囊的,引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他。
跟在虎妖的是些凡人,只通晓些许粗浅道术,腰里挎着刀,昂首阔步,精神焕发。
官差把地上那团焦炭绑了,要押去衙门听审,按照如今律法,罪状轻的只需劳改,这妖怪当街出手,意图吃人,多半要打回原形,坐一百年的牢。
——打回原形,再坐一百年牢,几乎要坐到死了,还不如早些去投胎,下辈子洗心革面,重新做妖。
人群中混了些外地来的小妖,见到这一幕,脸都吓白了,生怕自己也被拉了去。
谁知旁边的本地人却并不迁怒,还好言宽慰:“你们又不曾伤人,差爷必不拉你。”
那些个外地小妖,看人家还安慰他,又惊讶,又害怕,抱着个瘦哒哒的包袱,怯生生问:“你不怕我也吃人?”
听到这等傻得可怜的呆话,众人哈哈一笑,或是从脖子上,或是从腕子上拽出一道符,调侃道:“看是你先吃了我,还是我先吃了你。”
外地小妖:“……”
外地小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嚎道:“不得了了,吃妖怪了,吃妖怪了!”
本地人:“……”
好不经吓的妖怪,胆儿忒小,一句话就能吓哭。
有些心善的,好言好语安慰不尽,才勉强使这些胆小的妖怪止住啼哭。
另有一些心怀鬼胎的妖怪,此刻也不敢弄鬼,生怕自己也栽了进去。
其中有个叫大头的,是个脑袋挺大的猪妖,接了妙观音的令,要他潜入眠春山,做一个通风报信的奸细。
之所以选中一头不太聪明的猪来做这个,只因他长得憨厚老实,不易令人生疑。
猪妖大头见了同僚下场,不由心有戚戚:真个凄惨啊,我若暴露了马脚,恐怕比他还惨些。
暗地里告诫自己:大头,你聪明些,千万不要叫人发觉了。
才在心里说了这话,未过得几时,他就暴露得明明白白。
发现他身份的正是悄悄。
自悄悄一身血的回到眠春山,小鹤就舍不得放她出去。
出门一趟差点没了性命,如何敢再叫她出门?
只有摆在眼前,日日用心盯着,才放得下心来。
悄悄见一家子——无论是小鹤,羊生,还是师父,都各有一份事做,只她没有,就觉得不大好受。
心说:我办坏了差事,小鹤就看我不起,觉得我没能耐,不放心把事交给我。
想到这些,她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为排解心中苦闷,她胡乱走到怜春山散心。
怜春山上已建好了学堂,修好了山道,道上人来妖往,十分热闹。
人,是赶来听学的道人。
妖,是同样来听学的外地妖怪,及在道旁做买卖的眠春山本地小妖。
“香梨儿,百年梨树精结的香梨儿,止咳平喘,可以当药吃,一两银子一个。”
“蜜蜂妖产的天然蜂蜜,不要金银俗物,拿你身上好东西来换。”
“素罗纱,小春城蛛娘吐丝织成,水火不侵……”
莫说没见识的外地小妖,就连有见识的玄门小道也不由心动,低声道:“师兄啊,那蜂蜜金澄澄的,闻着又极香甜,不如换他一罐儿?”
小道士的师兄同样低声说:“师弟啊,蜂蜜是蜜蜂的口水酿成的,寻常货色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却是成了精的蜜蜂……”
这个地方热闹,悄悄专程来沾一沾热闹气,好发散发散心中郁闷。
孰料刚来到这里,人群中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悄悄在妙观音洞里时,遇见过这头猪妖。
妙观音叫猪妖改头换面来眠春山做奸细——连脸都改了,以为必不叫人认出。
谁知悄悄生了个狗鼻子,只远远一面,就记住人家气味,一下子辨认出来。
她心下狐疑:鬼哭岭的妖怪怎么肯来?我知道了,必是妙观音叫他来的,他必然没安好心!
想到此处,悄悄心念微转,摇身一变,变作个风尘仆仆的穷妖怪,混入人群之中,不经意间靠向猪妖,装作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呀!”她叫得比被踩的还大声,慌慌张张道,“这位大哥,我踩了你了。”
猪妖不悦道:“你是什么妖怪,怎么不看着些路,看把我蹄子都踩肿了。”
悄悄诺诺道:“对不住,小……小妖是头狼,因人群太挤,把你蹄子踩肿了,该要怎么赔你才好?”
听到踩了自己一脚的是头狼,猪妖倒吸一口凉气。
狼是猪的克星,猪妖天然怕狼,兴师问罪的语气立刻变尊重了,和颜悦色道:“只是踩了一脚,你又并非故意,不消你赔。”
悄悄细声细气道:“要的,要的,我把你蹄子踩肿了哩。”
猪妖顿了顿,疑惑道:“你真个是头狼,瞧着怎么不大像?”
狼不该凶一些,恶一些,狠一些?
悄悄指了指自己头顶两只耳朵,又掀起嘴皮,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给人家看,信誓旦旦道:“你看,我是狼。”
猪妖心说:这狼瞧着跟狗似的。
心里这样说,面上还是很客气的:“好威风的牙,假以时日,必然是头赫赫有名的狼妖王。”
悄悄一心要让小鹤刮目相看,此刻就跟猪妖套近乎:“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俩都是来听学的,往后就是同窗了,通个姓名,交个朋友么。”
猪妖心想:我是来做奸细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交些朋友,多些消息来源,才好给奶奶通风报信,日后立了功劳,奶奶定要大大地奖赏于我。
于是说:“我叫大头,你叫什么?”
悄悄说谎不眨眼:“大头兄,我叫二丫。”
猪妖又想:她叫我大头兄,听起来是个文化人的称呼了。
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沾了几分文气,是头文雅的猪,他就也拿捏起腔调,掐着嗓子,装模作样喊了声:“二丫妹。”
一个故意套近乎,一个成心拉关系,一猪一狗很快打成一片,成了一对亲亲热热的同窗。
那厢小鹤忽然发现悄悄消失不见,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她,不由纳闷道:“我那条小狗儿去哪里了?”
羊生趁机上眼药:“你那条小狗儿野惯了,才在外头被人家打成血葫芦,伤势一好又出去野,等她回来,你把她揍一顿狠的,叫她长个记性。”
小鹤白他一眼,说:“做师兄的不打,却叫我来做恶人,好深的心机。”
羊生委屈辩解:“我虽是师兄,你却是家长,就连我也要服你管,怎么好越过你去打她?”
小鹤说:“那我准许你打。”
羊生又改了口:“罢了,看在她前几日吃了些苦头的份上,暂且饶她一遭。”
小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羊生的脾性她还不晓得,尽会嘴上撺掇,真叫他动手,他有一百个理由推脱,其实就是不舍得打他师妹。
顶着小鹤的冷哼,羊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桃儿,是蓬莱仙岛上寿星给的那颗,他竟留到现在还没吃。
他把桃子递给小鹤。
小鹤吃惊道:“给我做什么,我那颗早已吃了。”
羊生说:“你放了精血给悄悄,亏了身子,吃颗桃儿补一补。”
小鹤不要:“这是你的,你自家吃,我不要。”
羊生道:“亲亲的师兄妹,难不成你要跟我见外?”
小鹤却有原则:“亲亲的师兄妹是不该见外,然而好东西大家都该有,不该进了一个人的嘴。”
羊生一定要给。
小鹤扭头就跑。
羊生追在她后头,声声喊道:“你吃,你吃。”
小鹤越跑越快:“不吃,不吃。”
第63章
那桃儿到底还是叫两人分吃了。
先前放了几滴血给悄悄, 小鹤真有几分体虚,吃了仙桃,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 手脚也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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