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眠春山上, 小鹤正思量如何攻打鬼哭岭一事,忽然悄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一脸纳闷道:“小鹤,你看, 有人给你下帖子哩。”
方才山下的山神庙里, 有个女妖堂而皇之将拜贴放在神像前,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庙里侍奉香火的道士不敢隐瞒,急急转交到山上, 悄悄见了, 便把帖子拿来找小鹤。
小鹤也有些迷惑:“什么女妖怪给我发帖子?”
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有一句:今夜子时,眠春山山脚一叙。
落款是华夫人的名讳。
小鹤顿时惊讶,华夫人给她下贴子做什么,又有什么话要同她说?
悄悄跟着看了, 立即阻拦:“不要去,那妖怪下这个帖子定然是用来哄骗你的, 到时把你哄了去, 她就好趁机将你暗害。”
小鹤却不这样认为:“她若要害我,为何约在眠春山山脚?山上有数十万精兵强将, 谅她也不敢如何,或许当真有事要说。”
见劝她不动,悄悄便说:“那我要同你一道去。”
小鹤思索片刻, 自家门口想来也不怎么危险,就同意了。
到了夜里子时, 小鹤带着悄悄准时赴约。
在山脚僻静处等待片刻,便听得一道女声:“几日不见, 小神仙竟已成了真仙。”
小鹤闻声望去,一眼见到了华夫人。
真个相貌端正,明丽飒爽,身材并不如寻常女流般瘦弱,腰肢手臂紧紧实实,很藏着一些气力。
看她周身并无太多妖邪之气,英姿勃勃的模样,恰似个修行正道的女将。
这样一个女妖,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竟同妙观音那帮妖魔混在一处?
小鹤直言相问:“你约我此时相见,要同我说什么事?”
华夫人默然片刻,幽幽道:“我要同你说什么事,难道你就猜不出?”
小鹤笑道:“我只怕自己猜错。”
华夫人道:“那我便要说你并未猜错。”
悄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然而她会装哩,就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嘴脸,一脸聪明相地看着两人。
小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华夫人的面色,试探道:“夫人前些日子才率兵攻打放春山,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华夫人叹口气,说:“鬼哭岭难混,没奈何,只好另谋出路。”
她紧紧盯着小鹤,道:“不知眠春山是否比鬼哭岭好混些儿?”
小鹤道:“说难混也难混,说好混也好混。”
华夫人问:“怎么样是难混,怎么样是好混?”
小鹤说:“你若是个好的,善的,那就好混,你若是个坏的,恶的,那就难混。”
华夫人沉吟片刻,如实道:“我也不知我是善是恶,只是当年亲口咬死了我的生身父亲,此事人人皆知,倘若眠春山因此容不得我,便也无话可说。”
小鹤听了这等奇事,十分吃惊:咬死了生身父亲,这……这又是为何?
她把心中疑问问出。
华夫人也不藏着掖着:“我母亲是法华山女妖,当年年少无知,爱慕上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士,她隐瞒身份,与那道士做了夫妻,一年后产下了我……”
人与妖生下的孩儿,既有人的血脉,也有妖的血脉,华夫人出生时便是半人半妖的模样。
她父亲见女儿身有异状,便知妻子是妖,顿时勃然大怒,不顾昔日地浓情蜜意,提起法剑,斩下了产床上妻子的头颅。
华夫人在母亲腹中已有神智,见父亲杀了母亲,她便咬死父亲为母报仇,此后抛却作为人的一半血脉,彻底沦为妖魔,并继承了母亲在法华山的家业。
因父母之事,她一生不动情念,少年时便梳起妇人发髻,指山为姓,自号华夫人。
“我落地时便会杀人,杀的第一个人便是生我的父亲,那些玄门正道都说我是妖邪,要为我父亲报仇,把我降了。”
“人要杀我,我岂能任人宰割?无奈也打死了几个道士,这些都是早年之事了。”
听完这番话,悄悄很是触动,难过道:“我母亲也是被父亲害死的,我却不曾为她报仇。”
小鹤连忙安慰她:“那时你还小,又不像华夫人生而知之,怎么为母报仇?”
又说“你放心,当初刚捡到你时,我同羊生就已替你出了气,你那心肠歹毒的亲爹亲奶奶早就活活穷死了。”
细细讲述了一番那两人是如何挨饿受冻,悔不当初的,听得旁边的华夫人神清气爽,心里已经知晓小鹤的态度。
果不其然,小鹤扭转头,对华夫人说:“为母报仇乃人之常情,有何过错?更何况天底下哪条律法要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杀人之罪?”
华夫人心中一喜,再度问道:“那几个被我打杀的道士……”
小鹤道:“正如你先前所说,人要杀你,你岂能任人宰割,不过因果循环罢了。”
话说到这里,已无需多言,华夫人告辞离去,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鬼哭岭。
此时天色微白,雄鸡将鸣,师姐妹举步回山。
走到半道上,却遇到了羊生——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细麻布的裤子,全身上下湿淋淋的,看样子是刚从水里出来。
小鹤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水鬼”,忍不住出声:“大清早跑到山里戏水,你几时有了这个癖好?”
见着小鹤,羊生花容失色,抱着胸口,“呀”地叫了一声。
这副羞怯模样,浑似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不慎遭人看了身子,从此失去了清白,恨不能扯了裤腰带上吊。
他从前也不如此,只是近来心里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蓦然懂得了羞臊,行为举止就变得扭捏了。
看他小媳妇般红着脸,小鹤竟觉得他有些可怜可爱。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小鹤猛然一惊,心说:我怎么会有这个念头,我是中了邪了么?
见师兄师姐忽然都不说话了,悄悄好生不解,歪着头,脆生生问羊生:“小鹤问你为何大清早跑到山里戏水,你怎么不答她?”
羊生怎么答得出来。
他夜里做了个难为情的梦,梦里和小鹤亲嘴儿脱衣裳,到脱衣裳那一步,他就活生生吓醒了。
醒时口干舌燥,出了一身的汗,心窝子里一片滚烫,呼口气都是热辣辣的。
在榻上辗转许久,着实忍不得,他跳将起来,一路奔出去,扎进山涧深处泡了整整半个时辰,才从水里出来。
“说呀。”悄悄不依不饶,“你哑巴了么?”
第81章
悄悄正问哩, 忽然胳膊上被掐了一把。
她被掐得好痛,见是小鹤掐她的,就委委屈屈大声问, ”小鹤,你掐我做什么?“
小鹤不意这傻子问得这么大声, 面上也有些儿烧得慌, 却还端得住, 一派沉稳道:“不要只顾说闲话,我有急事找师父。”
悄悄摸了摸胳膊, 咕哝道:“什么急事这样急, 用嘴说一句不成么,非要掐我一把。”
抱怨完,她也不甚恼,照旧挽着小鹤的手,同她一道找师父去了。
羊生见无人过问自己, 顿有逃脱生天之感,火急火燎跑去找衣裳穿。
走到一天道人房门外时, 天还半亮不亮的, 却见他房中点起了灯,看来竟已起了身。
小鹤好不惊讶, 她师父那样的懒鬼,怎么起得这样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抬手敲了敲门,喊声师父, 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天道人盘腿坐在榻上,身上散落着四个草人, 草人身上扎着三寸长的银针。
小鹤愕然道:“师父,你起得这样早, 竟是为了扎小人?”
一天道人嘴脸歹毒:“鬼哭岭那几个妖魔得罪了我,我扎个小人咒一咒他。”
悄悄不屑道:“你上回也扎了小人,就没把人咒死,还叫那妙观音把小鹤抓去了。”
一天道人道:“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
他十分阴险有盘算:“这回我也不把她往死里咒,只咒得她神智昏沉些儿,却也不病不痛,叫她不能发觉,到攻上鬼哭岭那一日,她神智昏昏,我神智清明,捉她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小鹤对师父的阴险大力赞扬:“师父,不愧是你,这样的歹毒伎俩,只你想得出。”
随手捡起草人来看,却见四个草人,同妙观音、天魔女、如意郎、华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极有神韵。
她慌忙说:“扎错了,扎错了。”
一天道人纳闷道:“是少扎了哪个不成?还要扎哪个,你说,我扎来咒他。”
小鹤道:“不是少扎了,是多扎了。”
一天道人好生不解:“四个草人,不多呀。”
小鹤指着华夫人那个草人,说:“这个不要扎她,这个是自己人。”
悄悄在旁边把华夫人投诚一事说了。
一天道人便把草人上的银针拆下来,说:“这女妖有眼光,心里晓得好歹。”
小鹤说:“她是个精细人,当初来攻打眠春山时,她和尸魔王、吞天君三妖都是被坑来的,三个妖魔中只有她一个毫发无损,可见她心思灵巧,智计不凡。”
说到吞天君,小鹤问道:“师父,你吃了吞天君这许多时日,可有把他消化?”
刚问到这一句,忽然听到一天道人肚子里传出一声怒骂:“小娘们儿,你爷爷命硬着哩。”
言语放得刁,声气却有些弱。
一天道人摸一摸肚腹,呵呵笑道:“不要急,也消化不了几日。”
小鹤故作遗憾:“本想着留他有用,如今看来……罢了。”
说完,作势要告退。
刚走到门边,肚子里的吞天君就忍气吞声,憋出一句:“你爷爷……我既然有用,为何不先用我做事,做完了再吃,也……也不迟啊。”
这些时日呆在一天道人肚子里,吞天君十分难捱,肚子里黑洞洞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活人关到这里,不出几日就要疯了。
吞天君虽然不疯,然而眼看着自己日渐虚弱,早就已经心慌。
此刻听见生路,难得服了软。
他心里计划着:只要一从这鬼地方出去,就立刻转身逃走,才不帮这些恶人做什么事,更不要留下来当人家口里食。
所以他嘴上说得动听,其实句句都是虚言。
就连悄悄都不肯信吞天君的鬼话,撇嘴鄙视道:“把你放出来,你不跑才怪,怎么甘心留下来做事。”
对一天道人说:“不要放他,就把他吃了。”
吞天君心里骂了一万句歹毒丫头,又设想了她一万种死法儿——掉水里淹死、从高处跌死,吃饭被饭噎死,喝水被水呛死,或者被石头砸死,被天雷劈死……嘴上还虚情假意:“我是个诚实的妖怪,从来说到做到,一生不会说谎,况且我又十分有本事,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样样都会,样样都是熟手,包管做得妥帖满意,放我出来决计不亏。”
这个蠢妖怪,竟把杀人放火当作本事来卖弄。
小鹤心想:说他虚伪,他还有几分实诚,说他实诚,他又满口谎言。
她拿眼睛看着师父。
一天道人心领神会,就说:“我弄个咒法儿,他若敢起异心,就要穿肠烂肚而死。”
嘴里呜哩哇啦念了一通,作出已经下了咒的样子,才把吞天君放出。
吞天君重见天日,本是要逃的,念及身上下的咒,到底不敢走。
在身前身后乱摸一通,嘴里颠三倒四说:“下哪里了,那咒法儿下在哪里了?”
一天道人吓唬他:“莫找了,你全身上下都有咒法儿,小命已捏在我手里,想跑也跑不脱。”
吞天君听闻此言,十分懊恼,言不由衷道:“我老实,不曾想着要跑。”
小鹤心中暗笑。
既然跑不脱,吞天君提着心,问道:“说要我做事,究竟是要我做什么哩?”
小鹤说:“我眠春山不日要攻打鬼哭岭,想请你做个偏将,若能劝服鬼哭岭的小妖弃暗投明,那是再好不过了。”
吞天君大惊:“你要叫我去打鬼哭岭?”
那鬼哭岭中也有他自家麾下的小妖,他好歹也是个妖王,转头受降去打自家人,怎么做得出来?
小鹤挑拨道:“当日你失手被捉,难道不是因为被妙观音坑害?她既然坑害你,你为何不能报复她,莫非你堂堂一个妖王,就心甘情愿被那歹毒婆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吞天君茫然无知:“妙观音坑害了我?”
小鹤:“……”
悄悄:“……”
一天道人:“……”
悄悄一脸嫌弃地对小鹤说:“算了罢,他这样呆头呆脑,恐怕指望不上,到时反倒坏了事。”
小鹤:“……呆有呆的好处。”
如若再聪明些,她还没这么放心把他放出来。
小鹤掰开揉碎了对吞天君讲诉当日之事。
吞天君琢磨半天,终于惊觉:“是啊,我是被她坑害了。”
想到自家这些时日吃的苦头,顿时火冒三丈:“好个妙观音,竟如此阴险,我就做这个偏将!”
小鹤给他画饼:“到时你既可以报仇,又可以劝降自家小妖,保住他等性命,待你立了功,还可以得了自由身,自去做一方逍遥自在的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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