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没有理他, 可童磨却越说越兴奋了。
“这些可是我数百余年珍藏的宝物哟~小见月不喜欢吗?她们去往极乐之前, 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月呼的攻势更加凶残,几乎是铺天盖地地袭了过去,顷刻间,隔绝暗室与外头的墙体被打碎,数道锋利的刀痕横贯整个房间。
“咦,见月生气了吗?”
为了躲避这轮攻击,童磨一个纵身躲远了些,此时站在廊上,略有些委屈地拿着扇子抵在脸侧。
“为什么生气呢?她们与我融为一体,和我一起共享长生,永远维持她们最美丽的样子,这样不好吗?”
见月不想理会他那些毫无逻辑的叫嚣,她只是有些怔愣地看着壶里的头骨。
轻轻地将她取了出来,用双手捧住,毫不在意那个精美的壶落在地上,转瞬之间便摔得四分五裂。
近距离看着她,见月心里的感情就更为澎湃。
很奇怪,那不是她主观上的感情,反倒像是没由来的,忽然被牵扯住了心底陌生的一角,坠得生疼。
“她……是谁?”
在童磨单方面讲了一堆话之后,见月终于开口,回问了一句。
只不过那声音颇为喑哑,像是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问出这句话。
“诶~”听到见月的询问,童磨脸上的笑意更为灿烂,刺目地如同一张面具。
“她呀~唔,让我想想~”他皱起眉头,状似苦恼地思考着。
甚至将一根鬼化后的手指,直直戳进了自己的太阳穴,不住地搅拌着自己的脑浆。
半晌,才一脸欣喜地抽出手指,望向见月说道:
“呀,想起来了哟。她呀,是见月的妈妈哦~”
心底那块陌生的牵扯越来越强烈,毁天灭地的悲伤和绝望忽然席卷了整个心房,哀恸的仿佛世界倾颓。
见月皱了皱眉,强压下这股忽然升起的情绪,抬眼看向童磨。
她当然知道这具身体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然而当初身上携带的信息太少,唯一一个能够验证身份,也只有那个随身的荷包了。
光凭这点信息量,她实在难以在这个通讯尚不发达的世界找到原身的家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脸长得也越来越像上两世的自己,几乎不太看得出来幼时的轮廓。
这无疑也增加了她为原身寻亲的难度,无奈之下,见月只好先将此事放下,有缘再说吧。
没有想到,阴差
阳错间,她竟然在童磨这得知了这具身体母亲的消息,虽然……早已天人永隔。
看到见月依旧平静的视线,童磨有些讶异,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欣赏和喜爱。
就是这样,我没有看错你呀,见月酱~我们才是同类呢~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愉悦笑容,像是孩童寻到玩伴般,欣喜地看着见月。
见月没有理会他,将手中的头骨重新放回柜子上,径直解开身上繁重的十二单衣,直到感觉不妨碍行动了,才停下动作。
托这礼服下摆宽大,厚重难行的福,见月穿衣时瞒着小春将黑死牟给她的那把金色日轮刀藏在了其中。
现在将碍事的外裳全部腿下,刀身便逐渐显现出来。
我没有活死人、肉白骨、逆转时间之能,我所能做的,便只有将罪人送入地狱,让千百命丧于其手下的亡魂,啖其肉,饮其血,方解其恨,得入轮回。
【月之呼吸・捌之型・月龙轮尾】
一道巨大的横劈自见月挥刀间使出,如龙入海般,呼啸着向着童磨攻去。
察觉到这一击的来势汹汹,硬接下来恐怕半边身子都别想要了,童磨稍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急速向后退去。
分秒之间就退到了院外,而面前他居住百余年的院子,已经被拦腰削去一半,简直像是被暴起的凶兽肆虐而过一般。
然而,即使童磨已经反应奇快地避了出去,这一刀的余威依旧波及到了他。
气劲毫不减弱,一层又一层地打到他的身上,须臾,便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月之呼吸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建筑坍圮间四溅飞扬的尘埃还没完全落定,以童磨鬼的视力,也只能朦胧地看见一个纤细清瘦的影子,从这遮天蔽日的尘埃中漫步而出。
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片刻就恢复了完整,童磨没有管这些,痴痴地望着见月的身影。
真好看啊,见月酱~好想吃掉你呀~
他轻摇手上的金色莲华扇,【血鬼术・冻云】,以童磨为中心,一阵雾霭忽然凭空出现,大量的冰晶抗衡着这漫天尘土,呈对峙之势。
同时,他又暗地里使出【血鬼术・寒冬冰柱】,在半空中制造许多尖锐的冰柱,瞄准着见月。
只等尘埃散去,她的身形清晰,就能够瞄准攻击。
童磨那对七彩的眼眸中充满了兴奋和快乐,仿佛眼底已经出现见月被拖慢速度,遭冰柱贯穿的场景。
那绝对是无与伦比的美景,到时候,他能不能偷偷尝一口见月酱的味道呢~
在他兴奋的等待之间,一道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刀,褪去了各种剑技与招式,如同稚儿习剑时第一次随意的挥刀。
不见技巧,也没有杀意,直到刀风已经扫到他脖颈处时,童磨才感受到。
他一愣,反射性地想要躲开,即使是身体被贯穿,也好过头颅被砍下,彻底丧命好。
再过去数百年的时间内,童磨也曾遇见过实力强横的对手,数次差点被彻底抹杀。
然而他反应极快,总能在危机关头,躲过致命一击。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的意识叫嚣着让他赶紧躲开,可是身体却反常的动弹不得,僵硬地不受控制。
即使他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肢体微微颤抖,无法做大幅度的动作。
身后,双手举刀的见月,脸色平静的吓人,仿佛刀下只是一块死肉,砍下就砍下吧。
小指微动,数十根不可见的念线从她指尖辐射出,缠绕在童磨的四肢躯干。
念线细若蛛丝,硬度和强度却极大,在童磨极力的挣扎下,也只是在空气中发出无
声的嗡鸣,上下颤动来卸掉这股力。
致命脖颈处,更是一口气缠绕了十余根念线,势必要让他十死无生。
似极快又似极慢,转瞬之间,冰冷的刀刃便贴在了童磨的颈边。
童磨感受到血肉撕裂的声音,日轮刀那灼热的,令鬼厌恶的气息就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破坏着鬼血肉再生的能力。
他有些迷醉地感受着那股痛意,感受着濒临死亡的,生物天然的恐惧。
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小见月~
都是因为你,我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感知到,最接近人类的感情。
多么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觉啊,浑身战栗,鬼血在心脏中蓬勃跳动,那自胸腔蔓延而出的奇怪情绪,充满了他的四肢。
地狱里能见到你吗?见~月~酱~
我好像,离不开你了呢~
眼看着刀刃将要彻底砍断童磨的脖子,电光火石间,一只大手伸了出来,覆盖着见月持刀的两只手,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将日轮刀从童磨的脖子处,拔了起来。
鬼的血液撒了一地,没有了房屋的遮掩,月光毫无保留的从苍穹倾泻而下,照亮这人间荒唐。
见月微微抬眼,双手还被束缚在对方手里。
黑死牟抿了抿嘴,手下使力,强行将那柄日轮刀从她手中夺过,远远地扔到一旁。
见月没有反抗,只是心中忽然涌现出无数屈辱和无力感。
年幼及今,她自问每日勤学不缀,用最严苛的要求来对待自己,只是为了掌握自身命运,不再受他人的摆布。
可偏偏为什么,这条路却越来越难了?
见月笑了,直勾勾地看向黑死牟,目光逼人。
“老师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被见月那犹如星子般的眼睛看着,黑死牟下意识地转头,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看他这般反应,见月心下明了。
怕是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又是一笑,强势地捕捉到黑死牟的视线,声音低沉,“既然如此,你也要阻止我吗。”
被逼到退无可退的黑死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童磨,乃上弦之二。”
这一次,见月没有再笑。
她从容地再次上下打量了黑死牟一眼,随即将手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开来。
黑死牟下意识想要攥紧手,然而对上见月的视线,也只能沉默地放了下来。
见月最后再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捂着逐渐开始愈合的脖子,脸上还带着痴狂笑容的童磨,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随即她转身向着不远处走去,拿上被丢在一旁的金色日轮刀和这具身体母亲的遗骨,一把火烧了那个摆满了罪孽的木柜。
在逐渐升起的火焰之下,天空似乎都被火舌燎起了一片鲜艳的涟漪。
见月的身形在这通天大火中显得格外渺小,背对着黑死牟和童磨,她愈行愈远,说出的话却被晚风清清楚楚地送到二鬼的耳边。
“人总是要死的,死在冰冷清寂的荒原上也好,死在漫山遍野的鲜花上也罢,但绝不是还没有好好看过世界,就被永远封存在虚无可笑的极乐和永无止境的大雪纷飞中。
童磨,你连生物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能体会,你心底有填不满的沟壑,我可怜你。”
第四十九章
万世极乐教所在的宅邸大多是木质结构, 火星从内院渐渐向外蔓延,连绵成一片火势,接天连日。
见月向外走的时候, 看见信众们已经从外院出来, 站在门口,围观着远处的大火。
她没有惊动他们, 只是收敛声息, 将自己的行踪隐去, 悄悄遁走。
内院,空气静的可怕。
只有火舌舔舐木头的声音, 噼里啪啦,时不时有梁柱倒塌发出的哀鸣。
童磨少见的面无表情, 那张本来一直挂着慈悲怜悯微笑的面具被见月毫不留情地击碎, 践踏进泥土里。
七彩的眸子里满是冰冷, 像是亘久的死水, 没有一丝波动。
半晌,他才忽然嗤笑出声, 转过头对着黑死牟讽刺道:“怎么, 不去追她吗, 不怕她误会吗?”
黑死牟没有理会他,只是轻飘飘地瞟了童磨一眼。
半跪在地上的鬼衣衫残破, 脖子处的伤口已经恢复完全, 只留下一条血线, 横亘在白皙的脖颈间,触目惊心。
虽然面上笑着, 可眼底的癫狂冰冷却犹如跗骨之蛆, 挥之不去。
“不要妄自揣测吾。”
站在童磨面前, 黑死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身的威严杀意宛如实质。
鬼血和实力上的双重绝对压制,直接压弯了童磨的头,逼迫他由半跪转为全跪,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硬生生将童磨摁进土里半寸。
再次看了一眼燃烧着的庭院,黑死牟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夜色里。
黑死牟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自从弟弟缘一以来,竹之内见月是唯一一个扰乱他心绪的人。
甚至半年前,童磨说出那句有关竹之内见月母亲的话时,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事不关己的无视,而是让童磨告诉他事情的具体经过。
他本不应该这么关心一个人类的,即使她最终要变成鬼,即使这是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人类。
黑死牟还记得那一日,竹之内见月醉倒在他的怀里,清浅的呼吸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酒香扑在他的衣襟上。
人类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身上,让他下意识想将人推离自己。
童磨站在他的对面,一脸微笑地道出有关她母亲的故事。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空有美貌的信徒,被丈夫唆使着一起加入了万世极乐教。
而她那位丈夫,彼时已身患绝症,所图不过是献上妻女,让自己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罢了。
美貌又愚蠢的妇人,平生所做最为勇敢的一件事,大概也就是临死前,睁大了泛着泪花的双眼,无声地告诉自己的女儿快跑吧。
“我还抱过小时候的见月呢~”
上弦之贰随意裹着条白色的里衣,大半胸膛漏在外面,猩红的酒液被里衣吸收,在白布上绽开了一朵朵粉色的花朵。
看着在黑死牟怀里酣睡的见月,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泛起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她母亲去往极乐之前,小见月应该就躲在门缝里看吧,真是可怜,之后她就失踪了,一个小女孩怎么独自一人跑到那么远的山里去的。”
童磨皱了皱眉,眼底似乎泛起了泪花,一脸心疼地看着见月,
“当初在黑死牟阁下身边见到她时,我差点没认出来,这孩子长得越来越不像她母亲了,性格也不像。”
那是一个懦弱愚蠢的女人,远没有见月机灵大胆,轻信丈夫的谎言,真是可悲啊。
所幸作为他的信徒,他会将对方引导向极乐。
黑死牟不是傻子,听完童磨的叙述后,他也知道若是见月知道了这件事,她和童磨之间必定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鬼使神差的,他第一次想要忤逆无惨大人的命令,想将竹之内见月带回去。
他还记得童磨闻言后朝他看得那一眼,露骨的恶意和探索欲让黑死牟简直想直接一刀结果了他。
可最终他还是没那么做,反而向童磨妥协,约定半年之期结束后就会来接回她,要求是童磨不能告诉竹之内见月,有关她母亲的事。
童磨嬉笑着答应了,
“放心,黑死牟阁下,我绝对不会主动告诉见月酱的~我也不希望她误会我嘛~”
他不对劲。
黑死牟深刻地回忆着自己遇到竹之内见月以来的一言一行,惊觉她的形象已经如此鲜明地刻画在他的脑海里,像一轮永不褪色的朗月。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他没必要同她解释什么,也没必要再去靠近她教导她。
她足够出色,只等着无惨大人成功将她转化为鬼的那一天,他们就只是同为十二鬼月的关系,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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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见月从修行中睁开双眼,照例先去洗漱一番,才收拾收拾上山,准备看看昨日设下的陷阱有没有捕获到什么动物。
离开万世极乐教已经一年了,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按部就班的修炼、生活。
不同的是,生活中忽然少了很多人。
黑死牟再也没出现过,锖兔也不知所踪,就连杏寿郎,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鲜少回家。
见月远远看了一眼幸村家的人,看到他们过得安好,便松了一口气,没有冒然上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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