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在心中蔓延,风予安不得不深呼吸三次,才将那股害怕给压了下去。他一生中虽有坎坷,但基本上活得顺风顺水。生在风家顶着这个姓,就意味着衣食无忧的一生。眼前这事是让活了近三十年的他,头一次感到恐惧。如果母亲的死是尘埃落地的结局,那这事就像一团吹不散的迷雾,缭绕在心上,拨不开散不去。
云涓的目光射过来,风予安温柔地摇了摇头,握紧了她的手,“姐,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心中也毫无把握。
虽然他安慰玉笛说洛梅岛不大,实际上这座岛也绝对不能说小。当初父亲之所以一掷千金买下这座岛,看中的就是大片茂密的森林。他酷爱去一些森林氧吧的地方步行。为了保护岛上的生态,开发区其实只占据了三分之一。
别墅区,温泉区,游乐园区和海滩区,森林里建了可以步行的栈道,但有一定的区域划分。通常大家走到规定区域的尽头看到了树立的警示牌,就会主动折返回来。
岛屿远离陆地,本身就具有安全性,所以风家并没有安排太多安保人员在岛上。傅琛叫安保启用起了搜救的无人机。风予安对这种科技不熟悉,看着它们嗡嗡地往上升,感觉自己的希望也承载在上面。
傅琛没有马上开车,而是问:“四哥,我们去哪找?”
搜索人员应该是半小时之前出发的,盲目的搜寻没有效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忽道:“姐,安笙的手机拿走了吗?”
云涓回忆了一下:“拿走了!他晚上睡前都玩手机,一般都放在床头,我记得他床头没有。”
“好,傅琛,拜托你了,帮忙查一下他的手机定位。”
虽说手机和人可能分开,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傅琛汇报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半山腰的温泉馆内。
风文澜身体不好,当初购下这个岛屿有部分原因是冲着岛上的天然温泉,所以一开始别墅是建在温泉附近的。后来风文澜才重新在山脚下建了一栋更大更新的,原先的温泉馆便不再住人。从新别墅的后门走,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温泉馆。
事情紧急,他们开车出动。车子顺着山路蜿蜒而上,一路开往温泉馆。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闷闷的让人难受。路上黄豆大的雨点果然砸了下来。云涓太紧张,开了窗又忘记关上,直到雨水打进来,雨水带来的气味夹杂着海浪的咸腥,在风予安的提醒下,她才慌慌张张地关窗。
风予安往后看,看到另一辆迈巴赫跟着他们,问道:“是谁啊?”
“应该是阿美带老爷子过来了。” 傅琛看了一眼后视镜。
“他一把年纪了大晚上还出来做什么?” 风予安怒道:“好好在家里待着就行了!”
叔公毕竟是辈分最高的老人,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老爷子。叔公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对风文澜的后代十分重视。安笙不见,叔公自然很紧张。
下了车,风予安连伞也没打,冒着雨奔向黑漆漆的温泉别馆。
傅琛跟在后面,本想将总闸打开,却发现已被人开启了。
“在二楼!”
不用傅琛说,风予安也知道,因为两人看向电闸的时候,二楼某个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装满了石头的麻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风予安三人拔腿就往二楼跑,终于在二楼的,风文澜原先的书房见到了正在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Jackson!玉竹!”
风文澜的书房呈一个巨大的圆形,因在半山腰的缘故,即便是别墅二楼,高度不容小觑。窗户大开着,屋外大雨滂沱,天地沙沙的一片,书房的阳台正对着一处景色优美的悬崖,若是白日晴天,从这里眺望出去景色堪称一绝。只是如今是夜晚,屋外是骇人的夜色。
室内没有亮灯,傅琛打开了走廊的灯光,光射了进去,照亮了室内发生的一幕。
李玉竹和安笙差了一些年龄,但身高和体格相近。但李玉竹看起来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还是占了上风。在扭打中,有一样东西被甩落了出来,两个年轻人像饿虎扑食一样,朝那东西冲了过去。
“住手!住手!”
叔公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风予安太过紧张,竟然没听到老人家拐杖打在地上的声音。安笙和李玉竹也没有在意,他们朝那样金属的东西扑了过去。最终还是李玉竹快了一步,将那东西拿在了手里。
待得看清那东西后,风予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天边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大雨如注,天空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水哗啦啦地浇灌在大地上,风从敞开的阳台灌了进来。
安笙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李玉竹手上的枪对准了安笙的头,风予安用力地盯着李玉竹的手指,只要动一下,动一下,安笙就很可能脑袋开花。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李玉竹眼睛里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飞进来的雨水,俊脸皱成了一团,泪水和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他忽然痛苦地大喊起来,像黑夜里受伤的狼,悲鸣声在风予安心里久久回荡。
风予安看出了他精神状态的异常,这种异常他从前在母亲身上见过,在冯真真那里也见过。他们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出走,走不出来,也放不下,一生已经完了。
在关键时刻,云涓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傅琛,朝安笙扑了过去,就在同一时间枪声响起,刺破了黑夜。
“砰!”
云涓和安笙像骨牌一样倒下。风予安想也没想就将外套脱了,上前按住了姐姐腹部的伤口,鲜血像被拧开水龙头的自来水,汩汩流出。
安笙倒在云涓旁边,他晕了过去,伤势不明。
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家痛苦的嘶吼:“云涓!”
“姐,没事的,没事的,医生很快就会来。”
风予安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受伤的姐姐,云涓嘴里发出了呜咽声。鲜血浸湿了他的外套,浸湿了他的手指,眼看着云涓晕了过去,像睡过去一样。
他抬眼看了一下李玉竹。
李玉竹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惊恐和绝望,像完全失去了斗志,手剧烈颤抖以至于枪掉落了下来。他在懊悔还是在害怕,他之前为了救冯真真用刀捅了畜生一样的冯父,这次也为了心爱的人开了枪。
“抓住他!”
被叔公的这一声怒呵惊醒,李玉竹掉头朝阳台去。
风予安明白他要做什么,幸好此时傅琛帮他压住了云涓身上的伤口。风予安试图抓住李玉竹的手臂,可已来不及了,李玉竹跨过栏杆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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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生病了所以断了。下一章就恢复全视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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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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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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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从哪得到的枪?”
“什么?”
“你说他是哪里得到的枪,那东西可不是地摊货五块钱一把随便挑的是不是?我们怎么跟医生和警察解释?琴洲不允许持枪,这事如果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来针对容惠筠的话怎么办?虽说这医院是姑母开的,但难保有个嘴巴不严的,现在琴洲的形势可不简单,我们和容家结盟之后——”
“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风文澜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二姐与风予卿的对话。老人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听完了两个孩子的对话。
他横了二女儿一眼:“你平时很少与你姐姐来往,她出事之后你倒突然想起那点可怜的亲情了?有这心思平时多走动走动不好?”
二姐的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小五坐到一边,问道:“爸爸,那个枪的事情——”
“别担心。” 风文澜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儿子的话头:“我可以保证做手术的每个人都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警察那边也没问题。你们嘴巴也严一点,还有李玉笛那边怎么说?”
“她还没缓过来,等她缓过来的时候再谈吧,不过她大概率也不会说出去的,毕竟她弟弟想杀人。” 小五说道。
云涓受伤较重,但万幸的是子弹没有被打中关键脏器,加上洛梅岛距离琴洲的天音岛医院很近,直升机连夜将云涓和安笙送到医院。叔公亲自打电话,天音医院的院长马上过来为云涓做手术。她现在虽没醒来,但已脱离了危险。安笙同样安然无恙,只是尚未醒来。子弹穿透了云涓的身体打到了他的身上,伤害已降低了不少。
二姐活那么大,危险还从来没有离她那么近。赶到医院得知情况后,她忽然想起了与云涓多年的姐妹情谊,想起她们才是这个家里同父同母的姐妹,竟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是叔公忍无可忍骂了一句安静,她才捂住嘴巴,止住了哭声。
在ICU外面的等待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云涓终于挺了过去。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在这件事上,无论云琦和安笙犯了多大的错误,风家人(除风予安)是一定会袒护两个孩子到底的。中国人最重家庭,无论内部怎么斗,他们始终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团体,该一致对外的时候绝不含糊,如果团体里发生了什么丑事,大家也会心有灵犀的瞒着。
幸运没有来到李家那边。玉笛没能等到活生生的李玉竹,而等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伯母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栽倒了下去,李伯父本就有基础疾病,也被儿子的死亡打击到无法站稳,捂着脸痛哭出来。幸好小五在旁边扶了一下。
李玉竹的尸体被放到了担架上,白色的布覆盖了他年轻的容颜。玉笛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其实如果忽略掉伤口和鲜血,那孩子看起来就像睡着了。玉笛忽然想,冯真真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们都从高处坠落离开人世。
当众人抬起担架的时候,玉笛脆生生地喊了句:“竹子。”
她的声音婉转又清晰,语调很平常,就像在呼唤弟弟回家吃饭,一如过去十几年的岁月。只是那个为她打流氓的弟弟已永远不在了。
傅琛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过头看到玉笛眼睛里衔着泪花,她又颤抖着声音喊了句:“竹子。”
这次的声音比上次大了一些。傅琛摆摆手,示意他人把李玉竹抬走。
玉笛最后喊的那声卡在了喉咙里没发出去,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那天是玉笛一生中最灰暗的一天。她虽然家境并不富裕,如果没有遇见风予安,那她就是始终没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过着普通甚至有点潦草的人生。失去父母时年纪尚小还不知悲伤为何物,除此之外,她本不会有大起大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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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涓虽捡回一条命,但子弹还是重创了她的身体。风家人怒不可遏,先是撒气到了风予安身上,然后又撒到了李家人身上。云琦和安笙可没有把冯真真从楼上推下去,但李玉竹却将枪口对准了安笙。即便是复仇,这样的复仇也不是对等的。
况且冯真真本来就患有忧郁症,谁知道云琦和安笙的“恶作剧”是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说不准她那段时间就想自我了断的。
容惠筠一来就对李玉竹进行了一通批判,并称如果遭遇了网暴是可以通过合法途径进行解决,私下寻仇是绝不可取。
风予羲立即跳出来给妻子助威:“如果不是老天垂怜,那大姐和安笙可能真的会死啊!那李玉竹不就是杀人犯了?杀人犯不值得同情!”
风家人铺天盖地的指责伤透了玉笛的心。尽管有风予安护着她,再三强调此事与她无关。但毕竟他只是一个人,抵挡不住一大家子。
叔公和伯父本来就不满风予安娶了一个普通的女孩,现在更是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玉笛的头上,勒令风予安与她离婚,大不了给一笔补偿费,反正风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二姐和风予羲盘算着风予安要是不听话,三个老人家就可能把风予安从继承人的位置给弄下,如此一来他们便有机会了。于是,一个假惺惺地劝风予安别轻易离婚,一个在老人家耳边说玉笛的坏话。
风文澜坐了下来,转头去问二女儿:“你觉得老四这个媳妇娶错了吗?”
二姐指了指自己,说道:“爸,你问我啊?”
“废话,我不问你问空气吗?”
风文澜鲜少问二女儿的看法。二姐大感意外,但脸上很快露出得意的神色:“要我说,那肯定是娶错了。叔公和伯父不都说了吗?婚姻这事最好是门当户对,尤其老四今后还要坐叔公的位置是不是?您瞧现在这情况,才嫁进来多久就各种破事层出不穷。今后她还能和大姐好好相处吗?老四夹在中间多难呀,小五你说对不对?”
风文澜看向最小的,玩世不恭的儿子,他知道这孩子一向以风予安马首是瞻,想来会站在风予安这边说话,二女儿连这点都没想到,真是蠢材一个。
没想到,风予卿却说:“我觉得二姐说的很有道理。”
风文澜扬了扬眉毛:“你也觉得你四哥应该跟李玉笛离婚?”
“他们是否离婚轮不到我来说。不过我个人看法是,就算他们暂时不离婚,总有一天也是要离的。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李玉笛心里一定有气,在我们看来是她弟弟要杀人报仇,可在她看来是云琦和安笙间接逼死了李玉竹,总之一堆乱账,理也理不清了。”
“所以你认为他们应该离婚?”
“爸,我说了,那是他们的事。” 风予卿站起身来,眼神清冷如山间晨雾。
七月最终在悲伤,争吵,谩骂,勾心斗角里落下帷幕。
一向记性极好的风予安,后来竟不怎么记得七月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只觉得记忆一片混沌和混乱。他记得最清楚的是玉笛脸上终日挂着的泪痕,每次看到他内心的空洞就会不断扩大。
除此之外,他总梦见李玉竹跳下去的情景,每一次,每一次,风予安都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可每一次都落空了,没有例外。现在他体会到了内疚的杀伤力,愧疚才是真正的无期徒刑。
对于玉笛而言,那个七月同样是无比混乱的。她失去了一个至亲至亲的人,起初她拒绝相信李玉竹已死了,当警察询问她死者与她的关系时,她用力地锤打着桌子,朝他们吼道:“我弟弟有名字!有名字!” 她拒绝外人谈到李玉竹时用死者二字。
另一个无比痛苦的是,玉笛无法面对伯父和伯母。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死神,是她把李玉竹带到这个岛上来的。每想到这事,她的泪水就沉重地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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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家不希望这事闹大,对外统一口径说李玉竹意外身亡,李伯母也不希望儿子开枪射伤人的事情传出去,于是点头答应了。
这个胖乎乎的,像企鹅一样可爱的女人反而表现的很坚强。她一跃成了李家的主心骨。而伯父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二十来岁,头上多了许多白发,整日泪如雨下。
起初,玉笛认为时间会把伤痛给冲刷掉。她因为还是在暑假期间,所以有大把时间去陪伴两个老人家。三人一起去医院探望了云涓和安笙。但气氛非常诡异,玉笛发现她残忍地说不出一句对不起。或许她本性就是自私的,她对安笙和云琦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她想杀了安笙和云琦,完成李玉竹生前没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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