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和一缕清风彻底唤醒了他。风予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伯父不会让报道发出去的,就算要发也绝没有那么快。
站在一旁的护士发现他的眼珠子在转动,立即走了出去。
她会叫来谁呢,家人?他还能有家人吗?他是整个家族的叛徒了。玉笛怎么样了?
风予安将眼睛睁开一线,在惊心动魄的二十四小时后,他浑身疼的几乎要散架,却还是张嘴喊道:“玉笛!”
护士带了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见风予安,发出一声惊呼扑到他的怀里。
风予安感觉肋骨被重击到,但心中的快乐战胜了那点痛苦,眼角涌出泪花,他轻吻着玉笛的头顶,呢喃着她的名字。
玉笛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蓄着明晃晃的眼泪,她轻声说:“我们活着,都活着。”
“对不起,玉笛,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玉笛笑中带泪:“这时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反正我们都相安无事。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你睡着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告诉了小梅,还让警官先生告诉了小军,冯母虽不知道我说什么,可我还是说了。”
风予安忽然想起:“玉笛,你伯母呢?”
玉笛嫣然一笑:“老公,我伯母要是出事,我还能对你笑得出来呀?警察在奔雷区一栋破旧的宅子下面的地下室找到了她。她现在安然无恙,只是受到点惊吓。”
“我很抱歉。” 风予安又一次说:“是我的无能将你们扯进了这场危险。”
“才不!” 玉笛激动地说,脸上带着由衷的赞许:“四哥,你一点也不无能。伯母说她很佩服你!我也是!在我所见过的人里,没有谁有跟你一样的胆识和气魄!我说的还不只是面对危险,做出预判,推理这点。你这么做,等于背叛了家族,可是这个决定很勇敢,真的。”
风予安笑笑:“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对了,你刚才好像喊我老公了?”
玉笛笑说:“以后还会这么喊,一直喊到你烦为止。”
风予安心里洋溢着温暖的幸福。以后,他们会有一个漫长的以后,许多小时,许多天,许多年。
玉笛同样感觉无比喜悦,这种喜悦不仅劫后余生,与风予安重逢,还有正义终于得到伸张的喜悦。尽管每次想到死去的李玉竹,伯父,还有那些无辜受难的可怜人,她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锐痛。
她双手紧紧握住了风予安的手,说道:“四哥,怪不得云涓和吴云清那么阻止伯父的女婿开发枫叶镇的旅游区,他们一定是怕动工之后会发现更多的尸体。”
“更多的尸体?” 风予安问。
“对。你爸,你爸爸他已经全部交代了,他在枫叶镇和临阵杀了三个人,埋藏的地方都告知了警察了。还有当年被吴云清杀死的那个女人。” 玉笛这才一五一十把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风予安。
风予安叹了一声:“那么你以后再也不会有黄昏恐惧症了吗?”
玉笛笑说:“应该不会了!因为昨天你没醒来的时候,我守在你旁边,一点也没害怕黄昏。我觉得你在我身边这个事情,就像我拥有了一个很强大的守护神,我什么也不怕。还有,听安教授说,安笙有说梦话的毛病,警官们认为,可能他与风文澜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无意识说出了杀人的事。对了,四哥,你知道小姚找到的证据在哪吗?”
风予安:“我猜在小梅手上。”
玉笛露出赞许的神色:“是的。还记得Andrea说过,小姚在出事之前曾来见过姐姐,她说要给姐姐出钱治病。她们姐妹当时势同水火,所以小梅压根不在意,甚至也没好好看妹妹带过来的礼物。跟陈涛一样,他们都把证据留给到了亲人。”
“我想之后安笙肯定是来找过,奈何当时小梅成了媒体的焦点,我又将她运送到圣马丁斯医院保护着,他找不到。”
“是的,小梅很好的保管了妹妹留的所有东西。那个证物是一朵山茶花做的胸针,价值连城,上面有安笙和死者的DNA,并且已有人证明当时五校联盟运动会的时候,安笙曾戴着这枚胸针。”
风予安淡淡一笑:“他当然会带着。因为那是我父,不,风文澜送给他的。当年风文澜去临阵投资,助力经济建设,出身临镇的一位艺术家打造了这独一无二的钻石胸针送给他,全世界仅仅只有一个,或许是死者在挣扎的时候扯掉的?”
他将床头的手表给玉笛看:“还记得吗?你刚认识我的时候,说我戴一个二手的手表。没错,这块手表在我们家辗转了三代人,最后到我手上。风家有个传统,长辈会把自己最宝贵的,独一无二的一样物件交给他最心爱的晚辈,这是叔公给我的。我想风文澜把代表荣誉的胸针给到跟他最像的安笙,也是说得过去的。”
“对了,有个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阿城为什么要杀了云琦和安笙?” 玉笛说:“顾警官说他也想不明白。你觉得呢?”
风予安苦笑:“玉笛,我不是神仙,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也想不明白的,可能是天意吧。善恶到头终有报。”
玉笛用力的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风予安抚摸了下玉笛的头顶,想到阿城临死前看向自己的,那个充满祈求和悲悯的眼神。
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阿城并不是孤儿,他风予安就是寥寥几个知情者之一。
**
从宴会上离去的二姐一家,小五风予卿和伯父一家在得知洛梅岛上发生的事情后无比震惊。伯父作为如今家中最年长的人,连夜从国外赶回琴洲,召开了家族会议,并叫来合作多年的律师,一同商讨此事如何处理。
玉笛还没有与风予安复婚,所以没有参与这些事务,她甚至也没去问风予安。不过,她相信风予安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最后,她还是从Alex那里听到了一些插曲,风予安和伯父闹得很不愉快,伯父甚至举起烟灰缸,砸向了他最最疼爱的侄子,怪不得风予安那天不肯回来,怕是不想让玉笛看到受伤的自己。很显然,整个家族除了风予安,没人想将事情闹大,他们甚至埋怨风予安和容惠筠将此事捅到了警方那里。
风予羲涉嫌包庇一样受到了法律制裁,他主动提出了与容惠筠离婚,估计是不想连累到她。其实这事如风予安所料,完全没有连累到容惠筠。首先她确实与案件毫无关系,加之民众本就对手握权力和资源的所谓上流社会践踏社会规则而愤怒,所以容惠筠的行为被大众认为是在践行了正义,因此她个人声望反而大涨。明年她将竞选议员的席位,正逐步朝着琴洲一把手的位置慢慢进发。
在往后的日子里,风予安很少再见到容惠筠。她好像决心要从风予安的世界里消失,是出于对风予羲的愧疚还是因为太爱风予安,谁也不知道。
期间,风予安曾提出要见风予羲,但每次都被拒绝了。起初风予安还以为是哥哥憎恨自己的缘故,后来才知,哥哥是谁也不肯见了,包括容惠筠。
对风予羲来说,得不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或许是一生的遗憾。但对容惠筠而言,失去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却是伤害。伤害与遗憾,到底哪一个更令人难受,谁也说不清。
有天,风予安忽然跟玉笛倾吐心事,他说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乱了,糟糕的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出口,这些混乱是日积月累的,是这个陈腐又庞大的家族弊病。
风予安没有告诉玉笛,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正义凛然,他有愧疚过,因为到底做了家族的叛徒。深深的愧疚像一只大手,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
两个孩子在眼前毙命,云涓就被逼疯了,她在那一刻也彻底“死去”,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治疗。
后来,玉笛和风予安也大概拼凑出了安笙和云琦变态的部分原因。除去童年时父母双双出轨,他们来到国外后,还曾被父亲和继母虐待过。风予安猜测,安笙内心深处那个变态的人格,就是在遭遇虐待后出现的。安教授放纵新任妻子虐待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他为了夜里的那一点快活,对亲生孩子不闻不问。
云涓送入精神病院后不久,冯母的病情竟然有了很大的好转,她甚至已能接受女儿去世的事实,不再将其他年轻的女性认成冯真真,更不会对年轻英俊的男医生破口大骂了。如今的冯母更像一个乖巧的孩子,玉笛和李伯母一来看她,她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至于她对年轻的男医生有应激反应,十之八九也是与冯真真遭到安笙的侮辱后无意中透露给母亲听的缘故。因为当事人都已经离世,真相的地图永远拼凑不齐。玉笛和风予安猜测,当时的冯真真在得知安笙是风文澜的孙子后,或许产生了爱屋及乌的感情,所以在A国那起案件里,试图用火灾掩盖死者死亡的真相,后来回到琴洲,她可能是被安笙用录像带威胁,所以在被□□后没有选择报警。
某天,玉笛去看冯母,跟她聊着冯真真和李玉竹的往事。冯母听着听着,忽然起身。这时看护想将云涓带到花园里走一走,这两人恰巧是同一家精神病院。
冯母抓起了床头花瓶中的鲜花,大步走了出去,将鲜花狠狠地砸到了云涓的脸上。
玉笛永远忘不了冯母那一刻流露出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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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玉笛再次搭乘火车去看伯母,临行之前她收到了一份鲜花快递。在玫瑰和百合的拥簇的中间还有一封信。
玉笛亲启,
之前给你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的快十页纸,写的我自己激情澎湃,料想你看到的时候却难免昏昏欲睡,于是我撕了重新写了这一封简短的。
我将前往澳洲工作生活,今后是不会再回琴洲这个伤心地了。在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可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不同,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过是为往后的日子多增一份怅然罢了。
佛家有个说法,世上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难免要挨个尝尽。我虽年纪很轻,这些事竟然也经历了一大半,其中最苦的还是求你而不得。我无数次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若是当初你捡到的是我养的猫,那事情该是怎么样的。
不管怎么样,能在你生命里出现过,我已觉幸运。幸好我不曾拥有你,不然我无法承担有天会失去你的痛苦。
我们不必联系了。
风予卿
她抬头,窗外挂着一轮明月,亮的人的心也跟着皎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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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予卿在临别之前,跟风予安一起去见了风文澜。
风文澜虽身着看守所的服装,却依然姿态从容,他朝风予安微微一笑,那样子像是个被诬陷入狱的大学教师,完全不像可怕的连环杀人魔。
风予安只有一件事要弄明白,这事在他困扰在心中很多年了,他一直很害怕去问,怕揭晓真相之后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
“我妈是你杀的吗?”
风文澜有理由杀徐妙云,她背叛了他,与别的男人生下了孩子,还对他精神冷暴力。
隔着透明的窗,风文澜露出了忧郁的笑:“不是。我并没有杀她。我爱过三个女人,我只杀了其中一个,她叫瑞贝卡。”
风予安不吭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瑞贝卡是风家的女佣,她也是死在风文澜手下的第一个冤魂。风文澜从小与瑞贝卡一起长大,她是家中一个女佣的女儿,有点南洋混血,皮肤略微黝黑,不过是很健康的那种肤色。
风文澜打从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在男孩子中并不受欢迎。相比健康活泼的风文潜,他一直是被同学朋友欺负的对象。风家长辈从不干涉孩子之间的纷争,由他们自行解决去,所以如果风文澜敢回来哭诉,反而会被懦弱无能的表现。
小时的风文澜被打的狠了又不敢告知父母,怕又招家人的一通辱骂和羞辱,便像一只可怜且落单的小兽,悄悄去药房里拿药。
瑞贝卡就是那时闯进他的人生里的。琴洲在那时就已是世界顶级的国际化大都市,外国人多的是。风文澜记得她是一个来自南洋某国家的女佣之女,那女佣因癌症去世,祖父可怜瑞贝卡,就把她留在家里交给管家照顾,也送她去读书。
但风文澜很怕她去父母面前告状,便放低姿态,哀求她别将自己偷拿药的事情说出去。
比他大两岁的瑞贝卡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说:“那你答应我个事。”
“什么?” 风文澜警惕地问。
“你怕什么呀?我还能吃了你吗?” 她是在琴洲长大的,中文说的很好,笑说:“你要拜托人就不能不给好处呀,好吃的好喝的给我拿一点呀。”
于是两个孩子的友谊就开始了。风文澜有的是各国的进口食品,甚至还有些高档的药材,他吃不完就拿去给瑞贝卡,至于瑞贝卡是吃了还是拿出去卖了他根本就不在乎。
瑞贝卡可不是他这种富家少爷,不食人间烟火,她精明的很,经常用很世故的语气分析很多事,把佣人们私下如何评价风家人的那些话在风文澜面前说一通,显得她多么通人性,又不忘把风文澜给恰当的贬低一番,比如他胆子不够大,想问题哪哪不对了,她总用那种老成的语气,世故的眼光,即便说错了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时还没有pua这个词,若是放到现在,那瑞贝卡对风文澜所做的一切就是pua。
风文澜并不在意,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爱上了瑞贝卡,她的话在他的心里就等于圣旨。
这事在长辈死后变得更加不可抑制,对瑞贝卡的爱成了他对家族,对命运反抗的一个体现。
在两人发生关系后,风文澜更是爱的失去了理智。
那天他们一起打了网球,打到一半下了很大的雨。瑞贝卡不经同意就占用了他的浴室,出.来之时,只裹着他的衬衫。她连背上的水都没有擦干净,头上的,身体上的水顺着漂亮的曲线滴落在洁白的地毯上,用她那颇具南洋风情的目光,赤.裸裸地看着风文澜。
那时风文澜已不是情窦初开,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知道瑞贝卡在暗示一些什么。他们已偷偷交往了很多年,是时候了。
她的身体,潮湿而温热,朝他扑了过来。风文澜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臂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痴迷地寻找她的唇,心里像燃起了一团炙热的火焰。
他那时还很年轻,被爱深深蛊惑着,并没有察觉到瑞贝卡火热熟练的动作背后,是她的漫不经心和浑不在意。瑞贝卡爱过很多人,不同肤色,不同人种,她跟她那曾做过皮.肉生意的母亲一样,性子里带点水性,与风文澜交往的同时也交往过不少男人,只是所有人里她最爱的还是这位洁净到了极致,风尘不染的少爷。
在风文澜的眼里,她是诱人的女妖,夺走了他的心和身,他们紧密结.合又分.开,反反复复地折腾,他那时年轻的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无论几次都不会觉得疲惫。瑞贝卡烟花场上的老做派倒是无形中帮了不少忙,在她的引导下,慌乱的环节很少,一切都水到渠成。
事.后,他萌生了要娶她的念头。这一想法当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先别说二人身份差距,就瑞贝卡的品性也绝做不了好妻子。那时他多倔强啊,瑞贝卡所有出轨的证据都甩到他脸上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要娶她,因为过去是过去,他只在乎现在,从这一秒开始瑞贝卡只要不背叛他,往事他可以看成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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