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原地站了很久,风把她全身都吹得凉透。
带着一身似从霜雪夜而来的冷意回到病房,病床上闭着眼的周越似乎都感受到了她浑身的冰凉,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来。
周越一直就没睡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知道艾松雪这会儿肯定不好受。
“松雪姐。”
他低低唤了她一声。
艾松雪这时才抬眸看向他。
刚刚他们出去的时候关了灯,她只能借着窗外的星光看见周越隐约的轮廓,但他眼睛很亮,像此时夜空里的星。
“怎么还没睡?”
她语气里没多少情绪,冷冷淡淡的。
“睡不着。”
“不想脑子真的出问题,就不要胡思乱想,把脑子里的东西排干净睡觉。”
艾松雪知道他在内疚。
“知道了。”
周越乖乖把眼睛闭上。
说是那么说,艾松雪也知道情绪难自控。
她瞥他一眼,再次开口,“你要觉得欠他的,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去捡你那什么落地果,把时间都好好花在读书上,你们应该都清楚,他有多希望你们从白鹤山走出去。”
“我知道。”
周越睁开眼,房间里又亮起两道星光,他很笃定地说,“我会考上大学的。”
艾松雪轻嗤一声,“考上大学,和考上好大学,这里面的差别就大了,不是985和211的大学生现在早不值钱了,要没点真本事,在找工作这件事上,只靠学历当敲门砖的话,本科说不定还没专科有竞争力。”
周越一愣,表情有些意外。
在小城里眼界有限,对这里的人来说,能考上二本都不错了,周越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学生不值钱的言论,他虽然在城里读高中,但城里的老师不会把这样的现实告诉他们,因为会打击学生的积极性,能考上985和211的学生在这样的小县城始终是极少数,很多人就算拼命也就只能上个普通大学。
消化了好一会儿后,周越才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会把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争取考一个好大学。”
还算孺子可教。
艾松雪不打算再继续说教,转而问他,“你头怎么回事?又是那群人弄的?”
“嗯。”
今天他准备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陈思明那群人,他们倒了他的落地果,烧了他袋子,然后把他推倒在地拳脚相加,他头上的伤就是被推倒时在石头上磕的。
刚磕上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还没那些人落在身上的拳头痛,血也不是立马流出来的,而人被打时下意识都会抱着头,所以那些人打完了都没看到他在流血,发泄完后直接就走了。
如果他是在被打的过程中就晕倒,说不定就是陈思明那群人送他来医院了,偏偏他是在地上缓了好久后坐起来才看到地上的血,那时候他们早走没影了,他只能靠自己走去镇上的诊所,最后没走几步晕倒栽进了沟里。
艾松雪想了会儿,说:“明天我会报警,把那些人送局子里去蹲着,但应该蹲不了多久,等他们出来说不定又要找你麻烦,高三这年很重要,我想的是在你们学校外面给你租个房,你把你爷爷接下来住,高三这年就别回去了。”
“松雪姐,我……”
“你先别说话。”
艾松雪打断他,“我猜你不想接受,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我看来,都很蠢。”
她语气很平静,即便用了“蠢”这样的字眼,听起来也像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事情,不带任何情绪。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可耻,也无需有什么欠了人情之类的心理负担,尤其这个人并不需要你的偿还。在你需要的时候,面对别人真心实意且不求回报的帮助,坦然接受才是最大的美德。还有,需要帮助这件事也并不可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办不到的事,陈思明那群人,如果你能够避免他们找你麻烦,今天你就不会头破血流地躺在这里。”
说完这些,她朝他丢过去一个眼神,“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就只有蠢出生天的倔驴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
“谢谢松雪姐。”
周越脸上有些发热,因为自己的不成熟。
“接着睡吧。”
“你呢?”
“不用管我。”
“那……松雪姐我睡了,晚……晚安。”
艾松雪淡淡“嗯”了声。
周越闭上眼开始排空一切思绪让自己尽快入眠,他希望自己能早点出院,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光线晦暗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轻缓的呼吸。
艾松雪看着窗外的星辰,眼神逐渐放空,放在膝上的右手却始终紧握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
艾松雪失神的双眸极快地聚起亮起一道光。
她拿着手机站起身,快步走出虚掩房门的病房,走到过道尽头,抬起手将手机放至耳边。
“喂。”
手机里也传出一声“喂”,是一如既往低沉清冽的嗓音。
“周越睡着了吗?”陈安风问。
“应该睡着了。”
“回来的路上我查了下,颅内出血构成轻伤一级,可以判刑,明天你帮忙报个警吧。”
艾松雪笑了声,“你走的时候,周越还没睡着,我已经跟他说了会报警把那群人送进监狱去蹲几个月,我还打算给他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让他把他爷爷接下来住,免得那群人出来又找他麻烦。”
“周越那头倔驴肯住你租的房子?”
“肯。”
手机里传出一声沉沉的笑。
“那小子还真听你话。”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艾松雪勾唇,“我好像闻到了股醋味儿。”
“看来这年头的醋都会爬电话线了。”
这句话并没有多幽默好笑,艾松雪却笑出了声,肩膀都笑得不停抖动。
这一晚,陈安风让她这样笑了好几次。
艾松雪在早上挂电话的时候,回想起陈安风之前说他不会聊天,如果他都算不会聊天的话,这世上怕就没有会聊天的人了。
他们整整打了六个小时电话,这六个小时里,陈安风就没让话掉到地上过,全程未有冷场。
艾松雪从来没想到过,她可以和一个人聊一整晚,还丝毫不觉得困。
其实想想,也没聊什么很有趣的话题。
住院部外种了几棵紫薇,彼时花开得正好,晨风一起,花瓣纷飞。
艾松雪的思绪也随着拂面而来的花瓣纷飞、飘远。
如果这都不算是沦陷……
她握着手机的右手不断收紧。
出神许久后,她去医院外面找了个充电宝,然后买早饭,回病房,给周越拿检查报告,报警,找律师、找护工……
处理好所有事已经是下午,跟周越道完别,她立马叫了一辆出租回白鹤镇。
在车上,她竟也毫无困意。
一晚上没睡,加上又忙活到下午三点,她当然是累的,只是今天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要快一点见到陈安风,昨晚他们并没有谈论过他的伤势,她想回去看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样了,还有,她有话要跟他说。
到陈安风家的时候是五点多,太阳已然西斜,天空变成橘色。
艾松雪踏上陈安风家门外的长桥,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开门。”
她走到门口等了一会儿陈安风才打开门。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而出现的画面里,穿着白色运动背心和短裤的少年望着她,少年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和擦伤,脸上也是青的,额头、颧骨处和嘴角都破了,可他在笑,牵着还未结痂的唇角散漫地笑着。
艾松雪只觉鼻子忽的一酸。
看着他嘴角的伤,她想,那样的伤口,笑起来牵扯着一定很疼,说话怕是更疼,然而他还和她说了一整晚的话。
鼻子更酸了,酸到像痛感。
接着,有什么猝然从眼角滑落。
看见她落泪,陈安风愣住。
他没想到她会哭,分明她已经见过一次他这个样子。
他咬牙忍着疼快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哭什么?”
艾松雪像是这时才知道自己哭了,倔强地将脸侧到一边,不想让他看她流泪的样子。
她将喉咙里的酸涩咽下去,哑声开口,“我扶你进去。”
“嗯。”
陈安风转头不去看她,但余光还是瞥到她抬手抹泪的动作。
他胳膊都是淤青,艾松雪握住他的手,再用另一只手的手心作为他胳膊肘的支点,这样去扶他。
垂眸看着他们相握的手,陈安风眼底泄出些许笑意,五指微微收紧。
艾松雪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度,也用力去回握他。
陈安风伤得似乎要比上一次严重许多,走一步就得歇一步,嘴里还会控制不住的发出倒吸气的咝声,听得艾松雪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在快走到客厅大门前的时候,陈安风将视线从自己走一步路都费劲的脚上移开,落在身旁的艾松雪身上。
察觉到他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艾松雪也抬头看向他。
陈安风目光沉沉,有夜色般的深晦。
“怎么了?”
陈安风叹声说:“对不起啊,本来说好今天带你去捉螃蟹的。”
眼底被压下的酸涩在这一瞬间又忽的涌上来。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像潮水一样,重重地,不断地,一下接着一下拍打着胸膛,她如跌入海底的人一般,嗓子被咸涩的海水堵住,说不出话。
她用力吞咽才使得那股要命的紧涩感稍稍松了一些,让她能开口将来时就想对他说的话告诉他。
“陈安风,等你好了,带我去有花的地方吧。”
她听人说过一句话——
恋爱,要从收到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
第21章 [VIP] 他会成为风
“陈安风, 等你好了,带我去有花的地方吧。”
“有花的地方……”
陈安风垂眸,像思索, 而后唇边荡出一抹笑,“有花的地方, 不用好就能带你去。”
“可以骑车去?”
“嗯。”
陈安风仰头看了看天,“还有两三个小时天才黑, 就今天去吧。”
艾松雪沉吟片刻,答应,“好。”
她转头望了眼就放在屋檐下的电瓶车,再转头问陈安风, “钥匙在哪儿?”
外婆家那辆车她没让出租捎过来,那辆剩的电不多,路过外婆家的时候她叫周姨推回去充电了。
陈安风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她。
她接住。
“站这儿等我。”
艾松雪过去把电瓶车骑到陈安风身边, “上车。”
陈安风腿长,轻而易举就跨坐上后座。
“不需要把手放过来了, 你搂我腰。”
陈安风伸手过去的动作停滞在半空,其实还是需要的,有一段是泥路,很不好骑,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把手收回来, 去搂她的腰。
她腰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面料传至皮肤,很暖, 像贴上了一张熨帖的膏药。
在夏日近晚的风里, 他情不自禁,微微收拢了双臂——
是完完全全背后拥抱的姿势。
艾松雪低头看了环在腰上的腰, 唇角上扬一分,迎着风仰头,“走了。”
她骑车,陈安风指路。
今天风大,骑车让风声愈烈,要听得清对方说的话就得靠得很近。
陈安风全程将唇贴在艾松雪耳侧后方,像亲昵耳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遇到下坡或不平坦的路,她一捏刹车,陈安风就因惯性前倾,吻上她的耳廓。
接着,再用染笑的沉沉嗓音为她指路。
“走那边那条泥路。”
艾松雪照陈安风指的方向骑过去。
泥路凹凸不平,还有很多石子,车刚一骑上去就颠得不行,艾松雪没骑过这种路,有些控制不住龙头。
“我来。”
耳边传来陈安风的声音,以及因颠簸而轻啄了耳廓好几次的触感。
和脖子一样,耳朵也是她身上很敏感的地方,被这样啄吻,她半边身子都麻了,眼见车辆就要因为她的失神而失控,下一秒,车却停了。
陈安风捏了刹车。
“你到后面去。”
他低沉的嗓音的再次响起。
艾松雪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颈线绷起,“你手不要紧吗?”
“这次没伤到手腕。”
“哦。”
艾松雪转身准备下车换到后座去,可陈安风的横在她身前,她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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