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没有说话,可他那噙满泪水的双眼已经做了回答。
一滴泪猝然滑落。
艾松雪紧紧抓着沙发,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几近折断,可她感觉不到指尖传来的疼痛,她的心脏要更疼一万倍,痛得她连呼吸都吃力。
“怎么死的?”她忍着心脏如同刀绞的疼痛开口问。
“生病。”
周越没有告诉她,他来看了她,死在了这座有她的城市。
艾松雪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解和濒临破碎的神情。
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她。
为什么?
连跟他一起死都这么难。
“他的墓,你知道在哪儿吗?”她问。
“知道。”
艾松雪颤巍巍的站起来,“带我去,现在就带我去。”
周越跑过来扶住她刚站起来就要摔下去的身体,“我带你去,现在就带你去。”
“等等。”走到门口,艾松雪突然停下来。
她问周越:“他的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周越表情一怔,似是疑惑,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陈安风的墓的确有奇怪之处,可她明明没见过。
“是有点奇怪。”他如实回答。
在听到这五个字后,艾松雪搭在周越胳膊上的手忽然用力收紧,声音也紧结,“怎么奇怪法?”
“他的墓上面刻了很多符文图案,墓的四周还有六口井。”
艾松雪重重闭上眼。
果然,果然。
耳边又响起一阵足以撕裂神经的耳鸣,如同第一次听到的那般剧烈。
她第一次耳鸣,发生在两年前秋季的一个傍晚。
那天,她去拜访了一位很知名的大师。
她把陈安风的情况告诉了大师后,大师问她:“你既然能找到我,应该有听说过一些明星为了自己的星途供养小鬼或者狐仙。”
她点头。
大师继续说:“你说的这种情况,和那差不多,你的朋友定是命里带财,能让家族兴盛,所以他的家人这是把他当财神爷供养了起来,至于他们为什么不让他出那座山,我给做个通俗的比喻,你的朋友是他们家族的财神爷,而那座山就是神龛,自家的神,哪能离开自家的龛位去往别处呢?”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家里人愿意放他离开吗?”她问。
大师摇头,“其实他离开那座山,依旧是旺他们家族的,但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他在那山里,家族财运才最鼎盛,所以哪有什么办法,真正困住他的,不是他的命格,是人心呐。”
大师还叹气道:“你这位朋友,或许连死了,都得被他家里人用锁魂阵继续困在那座山,让他不得往生,永生永世旺他们,那时候,你倒是可以破阵去放他离开。”
所以,那时候,她是骗陈安风的,她就算死撑也一定会撑下去,她害怕真如这位大师所言,陈安风到死都被困在那座山里。
如今证实果然如此,那么——
她会去给他自由。
到白鹤山上是下午三点。
山上气温比南城低很多,艾松雪却似完全感觉不到冷,始终面无表情。
周越带着她来到陈安风的墓前。
看着坟墓上的符文与那阴森的六口枯井,艾松雪感到一阵恶寒。
她攒紧双拳,未言一语,从周越手中夺过来时买的小型土钻机,架在了陈安风的墓上,毫不犹豫地按下启动键。
钻头与水泥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水泥破碎剥落,露出中空的墓室,里面没有棺材,只有一个木质骨灰盒。
艾松雪将骨灰盒拿出来,抱在怀里,接着快步走出这片墓地。
她一秒钟都不想陈安风再呆在这里。
走出去后,沉默了一路的周越喊了声艾松雪。
“松雪姐。”
艾松雪停下。
“你想带安风哥去哪儿?”周越问她。
艾松雪没有回答,只说:“司机还在路上等着,你回南城,就当今天没来过。”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松雪姐!”周越又喊了她一声。
艾松雪没停。
“松雪姐。”
周越继续喊,“安风哥其实不是生病走的。”
这回,艾松雪脚下猛地一顿,然后转头看向他,表情怔怔。
“那时候他病得很重,他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场病,所以……”
周越有些哽咽难言,“所以,他来找了你。”
艾松雪瞳孔骤然一缩。
“他……什么时候来找的我?”她问。
“去年我把你叫到江边那家甜品店的时候,安风哥就在桥上。”
艾松雪不是个爱哭的人,她今天没想再哭了的,可是这一刻,眼泪还是淹没了瞳孔。
她已经不记得那天桥上有没有人,但她记得,在当晚,她听说有人在跨江大桥跳了江。
后来,她又听说,跳江那人的父母花了不知多少价钱,在江上打捞了好些天,终于把遗体打捞了上来,是在江水与海水的交界处打捞到的。
议论这件事的人那时还感叹,死者的家属一定很爱他,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大价钱带他回家。
可他们,分明没有一点爱他。
就因为一个无从证实的迷信,他们就剥夺了他的自由,把他一个人丢在深山里。
但凡他们有一点爱他,也不至于连他死了,都不愿放他离开。
眼泪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艾松雪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啊。
但她没有哭很久,深吸几一口气后,她抬手抹掉眼泪,然后抬头对周越说:“周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周越哭得比她还凶,没法说话。
艾松雪失笑,“你一大男生,哭成这样像什么?”
周越也不想哭,可他控制不住。
“别哭了,你该回去了。”
艾松雪低声说,“我也得走了。”
“松雪姐……”周越声音哑得不像话,几乎没法听见。
“回去要用心读书,要多笑。”
周越泣不成声,眼泪决堤般往下淌。
“听见没?”
周越真的说不出话了,只能点头。
“那我走了。”
艾松雪最后冲他笑笑,抬步离开。
周越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原地,身子像失力般渐渐委顿下去,蹲在地上止不住地痛哭。
他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深冬的天空似乎总是灰蒙蒙的,山间更是尤其,四处白雾蔼蔼,像走不出的梦境。
艾松雪抱着陈安风的骨灰,来到与他初见的地方。
行至拐角处,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看着那处山崖,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陈安风就站在那里。
只是很快,那抹身影便消失不见,像他化成了风,去到了远处的那片海。
艾松雪缓缓眨了眨眼,重新抬步走向前方。
停在断崖边,艾松雪的目光落在海面,似忆起了一些关于大海的故事。
半晌,她开口:“陈安风,我知道,你喜欢来这里,是因为这片海,如果你等等我,我可以带你去的。”
她想,他在选择在那里跳江,也是希望江水能带他去海里吧。
“我把游艇都买好了,就等一个雪天,开到大海的最深处,我们一起跳下去。”
艾松雪笑了笑,“那样,就没人能再找到我们,没人能再困住你。”
“可惜……”
艾松雪声音低下去,笑容也褪色,“你没等我。”
她垂眸,静静注视怀里的骨灰盒。
“这次,是你食言了。”
一阵风吹来。
山崖上的风大多是迎面吹来,而这一阵风,是从山道上来,去往大海的方向。
艾松雪愣了愣,趁风没走,她打开骨灰盒,单手捧起一些骨灰送进风里。
看着骨灰随风飘进空中,艾松雪笑起来。
她仿佛看见——
自由的风贯穿了他的灵魂。
似是上天眷顾,直到陈安风的骨灰全部飘散在空中,这阵风才渐渐停了。
看着最后一捧骨灰被风带走,艾松雪笑着说:
“陈安风,你自由了。”
你终于自由了。
那么现在,到我了。
“陈安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生命最高旨意,死在自由与热爱里。”
艾松雪望着大海的方向,扬起唇角,“你死在自由里,那我就死在热爱里。”
外婆说,热爱,它可以是一件事,一些物件,也可以是一个人。
对她而言,他就是他的热爱。
外婆还说,轻生是会下地狱的,所以……
“陈安风,我来地狱陪你了。”
说完这句话,艾松雪忽觉鼻尖一凉,她以为是雨,抬头看向天空,接着,她就愣住了。
天空里,是纷纷扬扬的飘雪。
下雪了。
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
她还是等来了那场不会再停的雪。
一只鸟从漫天的大雪中飞来,停在崖间的一棵树上。
艾松雪低头,清浅的瞳孔里映出那只飞鸟的影子。
“陈安风,你说我是飞鸟,但你知道吗?”
“山崖是飞鸟的归巢。”
艾松雪走到悬崖的最边缘。
这时,一阵长风起,像一个吻,轻掠过她脸庞。
明明是冬日的风,她却感到温暖。
这让她不由得想:
陈安风,是你来接我了吗?
遇见他的第一天,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像风。
现在,他真的成为了风。
艾松雪微笑着闭上眼,张开双手去拥抱风。
而后,一跃而下。
雪未停,缓缓落至崖底。
风也降落。
故事自此落幕。
他们彼此的名字好像就已经昭示了结局。
他安息在风里。
她被大雪掩埋。
那场风雪再也不停。
从此,雪天无尽头。
她的神明永远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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