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最后五个字,周越双眼骤然睁到最大。
艾松雪一脸淡然的继续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喜欢其他人,也并不觉得能喜欢上其他人,就等着24岁一到回去找他,所以不管你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但你要是能和我说说他,至少这段我还能过得开心些。”
“松雪姐……”
周越声音有些发抖,“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有这样消极的想法,但……”
“周越。”艾松雪打断他,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周越心绪难平,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人有违背本能的自我意志。”
艾松雪似乎也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直接说出了她的答案。
周越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怔怔的望着她,眼底是难以名状的晦涩。
而艾松雪,还是方才那样云淡风轻的神情。
“动物不会违背繁衍生息的本能,可作为人,我们可以决定违背本能,不再繁衍生息,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同样,我们也可以放弃求生本能,根据自己意愿,决定只活到一定年纪。”
艾松雪笑着说,“这不是消极,这是自我意志的选择。”
周越不知该如何反驳,却又无法接受,他知道死亡对一些人来说是解脱,但如果是你在乎的人欲以死亡作解脱,谁又能做到坦然以待。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艾松雪散漫地倚在沙发上,微微歪头看着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
周越清楚,他在她这儿现在没什么话语权,一时改变不了她的想法,那不如……就让她多开心开心。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扬起唇角冲艾松雪笑起来,只是这笑……
“算了,你这样子比哭还难看。”
这时,家政阿姨从厨房出来,“松雪,饭好了。”
艾松雪站起来,“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好。”
吃饭的时候,周越想起艾松雪说的那些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安风哥,对不起”后,主动跟艾松雪讲起了陈安风的事,讲陈安风小时候为了他跟人打架,一对三都没落下风,把那些人打得鼻青脸肿,可威风了;还讲陈安风很会打水漂,打出来的水漂跟流星一样;还讲曾经有个县里的女生跑山上来追陈安风,陈安风被她烦得不行,干脆说自己是同性恋,还拉他出来挡枪,这事儿后来还被陈思明他们拿出来嘲讽,说怪不得陈安风那么护着他;还讲陈安风也翻过车,被他家的鸡啄过屁股;还讲……
艾松雪听得直乐。
吃完饭,周越加上了艾松雪的微信,两人就这么联系上了。
周越经常约艾松雪出来,有时候是让她陪他去吃饭,有时候是约她去散步、骑车、放风筝什么的,经常还会叫上系里的大帅哥一起,明里暗里的撮合,这个不行叫另一个,只要拿出艾松雪的照片,几乎就没他约不出来的帅哥,他和陈安风一样,都希望她能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别将生命终止在二十四岁。
艾松雪不愿意出来的时候,周越就把陈安风搬出来,说自己不能辜负安风哥的嘱托,要汇报的,他也的确每次都会把她看起来在好好生活,多交朋友的照片发给陈安风,艾松雪为了让陈安风能得到一点慰藉,就算不情愿也会出来演演戏。
照片里,周越总是会让艾松雪笑一笑,艾松雪偶尔配合,她笑,周越也跟着笑。
周越笑起来总会露出一口白牙,很纯粹的少年气。
他常常将笑挂在嘴边,因为艾松雪说他笑起来很好看,让他多笑,可他的笑容停在了第二年的冬天。
这个冬天,白鹤山里的陈安风还是重复着每日的那几样事,周末早上就去自习室给孩子们辅导,中午去看看周越爷爷,白天其他时间就去寺里转经轮,晚上回来逗猫,看一看手机里周越发来的照片。
陈安风希望艾松雪能喜欢上其他人,可看到她和那些男生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他心里又不是滋味。
他倒挺佩服周越的,每张照片里他都龇着个大牙。
这天,陈安风跟往常一样从寺庙回来,到家已经天黑。
因为手被冻坏了,他不想做饭,就随便吃了个板栗炖鸡的自热饭,吃完没多久,他忽然感觉胃里传来一阵绞痛,一股不可压制的暗涌猛地从胃里往上冲进喉咙。
陈安风立马捂住嘴,冲进洗手间里抱着马桶狂吐起来,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像是连全部胃酸都要呕出来,他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大脑晕眩得厉害。
吐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自己像是喝酒喝断了片般失去了意识,他只知道自己在吐,其余五感尽失。
到最后,他的确失去了意识,身体抽搐着倒在了一旁。
等再醒过来,陈安风仍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还处在晕眩感中的他吃力的撑坐起来,然而下一秒,他却倏地的清醒,因为——
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未干涸的血迹。
黑色的血液里还裹着因未能消化而形状分明的米粒与板栗碎渣。
马桶里也全是暗红色的秽物。
胃里还一阵一阵的传出绞痛感,陈安风忍着痛扶墙回到客厅,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自己的症状进行搜索,排除胃癌,剩下的结果显示大概率是胃出血。
胃出血一般情况下是不致命的,但若出血量过多且未及时救治也会造成死亡发生。
手臂无力得连一个手机的重量都无法再支撑,陈安风放下手机,闭着眼回想了下,刚刚自己应该是已经吐血吐到了休克,那出血量必定不少。
换在从前,陈安风会巴不得自己就这样死掉,可他和艾松雪做了约定,他得等她。
陈安风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胃出血,明明他没有酗酒,饭也按时在吃。
他不知道的是——
胃,是情绪器官。
他的胃病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当艾松雪离开,病症便随着想念急剧加重。
并不知晓的陈安风将这归结于老天的捉弄。
深呼吸几口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打完电话,陈安风继续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头也还晕得慌。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他以为是有人来接他去医院,然而并不是,他们只是送了一个医生过来。
看见医生仅提着个不大的药箱进来,陈安风哼笑了声。
来的这个医生并未携带什么检查仪器,仅仅是问了问他的症状,再按压他的胃部问他疼不疼,然后便从药箱里拿了几盒药出来告诉他要怎么吃,让他吃下一道,再叮嘱他三天之内不要喝水不要吃饭,三天之后也只能吃粥,之后便离开了,送这医生来的人也跟着走了,
没有人再管他。
外面的风刮得呼呼的响,房间里寂静无声。
陈安风有些冷,眼皮很沉。
他看着桌上的那几盒药和旁边的写着医嘱的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接着,他微微仰头,看着这个偌大的别墅,唇边缓缓扯出一抹极冷的笑。
他的视线最后又落到那几盒药上,现在,他只求这药是真的有效。
忍着痛,还有浑身的无力,陈安风拿着药上楼。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没有下过床。
吃了两天药,他还是一动就痛,症状并无明显的缓解,而且因为两天未进食,他整个人显得极其虚弱,脸色也白得吓人。
按那医生说的,既然三天后可以吃粥了,那就应该症状有所缓解,可他在第三天又吐了一次血,这次虽未吐到休克,但吐完后他浑身无力到根本无法回到床上。
靠在墙上闭着眼缓劲儿的时候,他回忆起去年这时候,那个他该唤父亲的男人对他说的话:
“你要真这么想死,那就去死。”
他们是真的想他死。
如果再继续吐血,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
“艾松雪。”
他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喊了声这个名字。
他笑着,一滴泪却从眼角滑下。
“怎么办,我好像……要食言了。”
语落,房间重归寂静无声。
良久,他拿起手机给周越发了条短信:
【周越,明天能回来趟吗,我生病了,想麻烦你照顾我两天。】
从南城坐动车到茫市,然后转客车到淅县,再上白鹤山,一共只需要四个半小时,周越中午就到了。
来到陈安风家,看见陈安风苍白到已然几乎全无血色的脸,周越当即就说要带他去医院,但被陈安风制止了,“他们不会让我去医院的,吃药就行,他们叫医生给我开了药的。”
周越愁得不行,却也没办法。
周越很会照顾病人,他跟陈安风做了粥,还给他擦了身子,顺便将卫生给他打扫了。
到了晚上,周越本想留下来守着陈安风,陈安风却坚持让他回去看看他爷爷。
周越想着爷爷身体也不好,确实是该回去看看。
吃完药躺下,陈安风对周越说:“回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被子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放进周越衣服口袋里,并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神,周越没吭声,心却重重跳了下。
“那哥……我走了。”他声音有些颤。
“明天见。”陈安风的语气并无异样。
“明天见。”周越也尽量控制情绪。
走出别墅,周越快步疾行回家,在自己家外的那条小路上将兜里的东西拿出来,用手机电筒照亮。
手里是一沓钱、一张折起来的纸和一把贴在纸上的钥匙。
周越展开那张纸,手在抖。
他心里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纸上写道:
【周越,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过这场病,所以,我想去见一见艾松雪。
麻烦你去找趟周姨,就是林巧的姨妈,她那儿应该有一些出租的联系方式,你找个出租,拿着这笔钱,让他今晚三点来接我,告诉他,我要去南城大学旁边的那座跨江大桥。
还要麻烦你帮我把艾松雪约出来,让她明天八点到上个周末你发我的照片里的那家甜点店,但别告诉她我要去,就说你有重要的事必须跟她当面说什么的,让她等你到十点。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明天我没能回来,麻烦你拿这把钥匙,去把闪电抱出来,给它找个好人家,它长得那么漂亮,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领养它。
至于艾松雪那边,你知道的,我跟她做了一个五年后的约定,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她至少,至少该好好活到那个时候。
很抱歉,可能没法再照顾你爷爷了,往后的日子或许会很辛苦,但你请务必挺过去,你的明天一定会很好的。
我说的这些,你要是能做到的话,就给我发条短信,问问我,睡了吗。】
冬日夜色寂静,世界似乎只余风声。
一声短信的提示音在无声的房间里异常清晰,陈安风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短息内容是:
【安风哥,你睡了吗?】
陈安风看着这条短信,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笑容。
晚上三点。
无人的山道上传来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车灯的光束照到远处的云层深处。
天上不知何时透出了点点星光,院子外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的响,陈安风捂着腹部走上桥,两手扶住桥栏,艰难地一点点朝外走去。
陈安风走到桥头时,车子正好驶过来。
他坐到后座,周越也在。
陈安风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及至脚踝的长款大衣,可以包裹住整张脸的灰色围巾,以及一顶压低的鸭舌帽。
“哥……”周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有些哽咽。
陈安风冲他笑了下,“别搞得我得绝症了一样,胃出血而已,信上跟你说的只是万一,以防万一,我得去看她一眼。”
“哥,你别骗我。”
“没骗你。”
陈安风转头,“师傅,走吧。”
车辆启动,开始往山下走,陈安风没让周越跟着一起去,路过他家门口那条路时让他下去了。
离天亮还很早,天色一片漆黑,陈安风靠着后座,没闭眼,就静静望着夜空那一两颗稀疏的星。
下了白鹤山,不入淅县直接走国道,天际开始逐渐泛白,道路两旁的田野与人家不再是一片黑色的影子。
陈安风看着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漆黑的双眼似也跟着晨曦一点点变亮。
从白鹤山到南城要五个小时,这是不堵车的情况,赶上早高峰,起码得七个小时。
因为走得早,司机用了不到五个小时就将陈安风送到了他要去的那座大桥。
桥上不能停车,陈安风是在桥头下的车,然后慢慢走到桥中间。
南城的冬天并没有那么冷,但他还是用围巾将整张脸都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
离八点还有十来分钟,桥头沿岸的那家甜品店外还没有人。
陈安风看向远方,那里,桥下的这条江流汇入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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