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的方向,顺着江面吹过来,陈安风扯下一点围巾,深深吸了一口这掺着大海气息的风。
他向往天空,也向往大海。
天空象征自由,而大海,是他的一场梦。
那片他从小看到大的海,他却从未去到过。
他望着那片海,直至余光里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艾松雪来到了甜品店前。
甜品店还并未营业,她只能坐到外面的凳子上。
这附近的店铺都还没开门,路上没几个人,只有车辆不时路过。
艾松雪不爱玩手机,转头看向江面,自然而然地,她看到了桥上的那个人,但她并未在意,只是一眼扫过去,然后望着远处发呆。
她不知道,那个人在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陈安风用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那张脸,也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那个名字:
“艾松雪,艾松雪,艾松雪……”
“我每一次喊你的名字,都是在说,我爱你。”
他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她笑起来的样子。
可惜,他没法再叫她名字给她听了。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艾松雪接了个电话,起身离开。
陈安风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够了,足够了。
还能再看她这么久,他心满意足了。
陈安风抬头摘掉鸭舌帽,再取下围巾,正当他准备脱下大衣时,桥头出现了两辆熟悉的车,几个人从车上下来。
看着他们从满脸怒气地朝自己走来,陈安风庆幸地笑了笑,他们来得比他意料中要快许多,但还好,不算太快。
陈安风笑着脱掉沉重的大衣,站上大桥的围栏,张开双臂,扬起唇角,以拥抱自由的姿势,倒下去。
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落入水中后,陈安风没有再浮出水面,他朝着水底最深处游去。
他终究是骗了周越。
这次来,他就没打算回去了。
他不想死在那座山里。
他不停的往下游啊,游啊……他想游得深一点,再深一点,深到无人能将他找到,再让这条名叫青漓江的河流带他去海里。
终于,手臂已没有了一点力气,他闭上眼,任冰冷的江水涌入身体。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陈安风已感受不到窒息的痛苦,只能感到身体在渐渐下沉。
死亡似乎就在前方,而这时,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艾松雪的声音,她在喊他的名字。
他没有力气再睁开眼,可那张脸却依然出现在了视线里。
那就是幻觉了。
他笑了笑,幻觉也好。
“艾松雪。”
他喜欢在说话之前喊一遍她的名字。
“你知道吗,能死在有你的城市,我很开心。”
“你不会知道了。”
因为我即将死去。
“你啊,要好好生活,找到另一个你喜欢的人,别去白鹤山找我,我不在那儿了。”
说完这句话,他在眼前的画面里见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他恍然。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传说中,人将死时,会像走马灯一样放映的一幕幕回忆。
他看到他们同淋一场雪。
看到他们穿梭在树林里,奔跑在山野里。
看到他们站在蓝花楹树下,花瓣飘落满地。
看到他们相拥在晚风里拥吻,她递给他一束花。
看到……
回忆的终点,是她站在山坡上,问他:
“我们还会再见吗?”
还会再见吗?
他想了想。
会的。
我会成为风,在每个夜晚与你相拥。
第30章 [VIP] 他会成为风
自从那次被周越放了鸽子, 艾松雪是来年的春天才再次见到他。
当时,周越约她时一个劲儿的说,她要是不去一定会后悔, 不然她绝不会大早上跑去江边吹两个小时的冷风。
走的时候,艾松雪问周越约她来到底是什么事, 周越说他找到个长得特像陈安风的男生,但那男生只有早上有空, 所以只好大早上约她去江边,结果那男生先是说堵车,后面又临时有事实在没法再来。
听了周越这话,艾松雪把他给臭骂了一顿, 言辞表明她不搞替身那一套。
周越说有空请她吃饭赔罪,可之后,周越再没联系过她。
那会儿还有一个月就放假了, 艾松雪以为周越在忙着考试,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开学后, 周越照常三天两头就约她出来,但他自己却常常不出现,让她与约的其他男生独处,艾松雪以为周越这是换了战术撮合她和别人, 没将他的反常放在心上。
直到见了几次面,艾松雪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周越不对劲。
他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他是那样爱笑的一个人。
既然已经察觉, 以她的性格, 自然是直接问:“你为什么不爱笑了?”
彼时周越神情闪过一丝慌张,“有……有吗?”
“有。”
周越垂下眼, 睫毛遮住眼底难以掩盖的情绪,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情绪很低。
艾松雪没有窥探别人伤心事的爱好,既然周越没主动说,想来便是不愿提起,她遂随便找了个话题把这事儿翻了篇。
可是,从这个春天,到又一个冬天,周越依旧没再像从前那样笑过。
曾经他一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像浸染了阳光,如今他的笑却总似带着股哀伤。
艾松雪以为是他爷爷生病了,因为他打了很多份工。
有了这个猜测后,她问了他,想着帮帮他。
周越说,他爷爷确实生了病需要花钱,但他打工挣的钱足以支付医药费。
周越知道她怕他累垮了身体,向她保证,要是工作超出了他身体的负荷,他不会死心眼硬撑,会找她帮忙的。
他都这样说了,艾松雪遂没再过问,只是让他就别再费心给她牵红线了。
她跟他说:“反正你也没拍照了,回去你就跟陈安风说,你打工忙,但都安排好了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他会那么愿意看到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
听她说起陈安风,周越顿时就绷不住了,他需要拼命压抑,才能把翻涌的眼泪给压回去。
看他红了眼,艾松雪有些茫然,就算是那会儿她跟他说她要跟陈安风一起去死时,他都没像现在这样悲切。
想了想,她猜,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周越应该是终于知道了她的决心有多大,所以才显得这般绝望。
她叹了口气,跟他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没法再喜欢其他人,我配合你,是为了让陈安风知道,我即便去尝试了接纳其他人,也还是只喜欢他一个,那样,他心里会好受一些,等我满了24岁回去,在我们最后那段时光里,他也能开心一些。”
这下,周越再怎么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艾松雪无奈地给他递纸巾,“别哭了,人一辈子,不以长短论得失,这已经是我能为他,为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周越哽咽着。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没有什么可是的。”艾松雪说。
周越摇头,“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
他声音哑得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艾松雪知道他要说什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等死。
“就不能试着往前走走吗?”
周越抓住她的胳膊,沙哑着声音恳求,“我求你了……”
艾松雪表情很平静,没有一分动摇,“我理解你想拉我一把,但也请你理解,人各有各的活法,我只想这样活。”
她说:“不是所有人都要向阳而生,你得允许,有人朝暗处走,那里才是她向往的地方。”
周越再未言语,低着头泣不成声。
艾松雪知道周越身上背负着陈安风的嘱托,也知道周越喜欢她,所以理解他这般痛哭,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所向往的,等待着的那个结局,已然无法再实现。
她连和陈安风一起死,都办不到了。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以为陈安风还好好活着,在想念着她,在等着她……
一晃,到了冬天。
教室里,任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着课,内容大概有些枯燥,底下的学生有些昏昏欲睡。
紧闭的窗户忽然嗡的一声,是起风了。
艾松雪习惯性地看向那些在风中摇晃的树影。
这栋教学楼外是一片树林,夏天时这里总是蝉声不绝。
在这个已是深冬的季节,艾松雪望着那片树林,耳畔传来阵阵蝉鸣。
她如今已不再耳鸣,但一到冬天,还是总能听到那些只存在于她耳中的蝉鸣声。
她走神的这片刻,下课铃声响了。
上午已经没有其他课程,众人纷纷收拾书本离开教室。
没有课的时候,艾松雪一般都会回到公寓里画画,这两年多她画的画多到已经放不下,她索性把住的这间公寓和旁边的公寓都买了下来,另一间公寓全用来放画,并在画室开了一扇门连接两个公寓,把一幅幅画放在那间公寓里。
她每天都会去那边走一圈,每当走过这一幅幅画,回忆也跟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放映,本应只存在于脑海中的那张脸来到她跟前。
那是她每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
走出教学楼,迎面吹来一阵风。
艾松雪驻足,等风拂起她的长发,风不停,她不走。
旁边有两个女生也站在风里没往前走,似在等人。
艾松雪离她们挺近,自然也能听见她们的对话:
“穗穗,你又在朋友圈晒你家闪电了。”
“谁让我们家闪电太美了呢。”
“闪电这颜值就算在布偶猫里也是顶级了吧。”
“那是。”
闪电、布偶猫……
艾松雪忽觉一阵耳鸣袭来。
她全身有些发麻,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想立马去夺过那女生的手机确认她们口中的闪电是不是陈安风的闪电,但双腿却像灌了铅,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堪堪挪动一步,再如双腿被锈腐蚀的机器人般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那个被唤作穗穗的女生面前。
“你好,请问我能看看你家闪电的照片吗?”艾松雪声音在发抖。
女生见她像是下一秒就碎掉一般的模样,有些失措地愣了会儿,然后忙不迭把照片给她看,并问:“你是闪电原来的主人吗?”
艾松雪拿着手机,看着上面那只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猫咪,双眼顷刻被泪水模糊。
陈安风怎么可能把闪电送人,怎么可能……除非……
“闪电是我领养的。”见她不说话,女生又说道。
艾松雪猛地抬头,“在谁那儿领养的?”
女生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陈安风?”艾松雪直接问。
女生摇头。
“那是……”艾松雪蹙眉,“周越?”
女生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谢。”艾松雪把手机还给女生。
她向前走,姿势有些怪异,似手脚不太听使唤,连拿个手机她都花了好半天的功夫。
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她立马给周越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艾松雪没等那头传来声音便开口:“来我家,立刻,马上!”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说完立马挂了电话,继续朝前走,全身的筋脉都绷紧,尖锐的耳鸣声不绝于耳,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到家没多久,周越就赶来了。
周越知道是怎么回事,领养闪电的女生也给他打了电话。
门是开着的,艾松雪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
周越一路跑过来的,却一口气都不敢喘,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怔怔喊了声,“松雪姐……”
艾松雪盯着他,“我现在就去白鹤山和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选。”
“松雪姐……”
“别喊我,我让你说。”
艾松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陈安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电话成了空号,闪电也送了人?”
“安风哥他……”
周越说不出口,声音颤得厉害。
“你别告诉我……”
艾松雪也无法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声音像一片一片剥离破碎的瓷片,“别告诉我,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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