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哼哼笑,宋鱼对于她们的恩怨情仇一向不置一词,将肉丝煸好盛了一半出来,剩下半炒倒入青椒继续翻炒,待碗里的那一半凉了就放进冰箱,还能再放一两天。
但她妈却画风急转,一下点在了她身上。
“你和邵宁远和好了吗?”
宋鱼正往锅里放盐,听见这话脑海掠过一些令人不适的场景,接着就想起了今天在医院突然遇到的人。
她手一顿,半罐盐进了锅里。
那可是半罐。
宋鱼看着青椒肉丝变成了咸菜,苦笑。
她妈又催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了?”
宋鱼搅了搅那半锅咸菜,问了她妈一个问题。
“妈,你最近又去复查了吗?身体好点没有?”
半年前,宋鱼妈查出得了慢性乳腺炎。这种病有个忌讳,忌讳时常生气暴怒,因为越生气越有可能引发更严重的病情。
她妈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查出来这个病之后,连她表姨好一段时间都没跟她对着干。
从当时查出病来算起,到现在也有六个月了。
她妈说还好点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得比别人慢,大夫说还得一个月吧,真烦。”
这话令宋鱼沉默,偏偏她妈叫了她。
“我说你和邵宁远的事,年轻人有矛盾吵两句也正常,但你总归要跟他结婚的吧?吵吵架晾他半年行了,差不多该和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宋鱼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半年前,她要告诉她妈分手的真实情况的时候,恰好她妈查出得了这个不能发怒的病,她要是说了,第二天上班,她妈能直接骂到邵宁远母亲的办公室里。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她怕她妈没几天就要趟进医院的病床上。
满腔的苦汁,只能被她暂时咽回了肚子里。
她随意应了一声,她妈又胡七胡八教育了她一些做人、尤其是做女人的道理,但宋鱼知道,复合就如同要她继续吃掉这一锅咸到发苦的菜一样。
她宁愿不吃,也不想齁死自己。
于是她将这半锅咸菜,分进了湿垃圾里。
*
邵宁远,她妈给她介绍的,相亲认识的、研究生同校学长。
她妈妈原本是觉得大学谈恋爱这种事情可有可无,最好没有,那种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谈的恋爱,等到了结婚的阶段会问题频出,不如找个本地人省事。
可巧她单位里新调来一位同事,人家的儿子恰好和宋鱼在同一所大学,是高宋鱼两届的学长,又和宋鱼一样,从来都没谈过恋爱。
彼时宋鱼被她妈强行叫回了家,换了一条她从没穿过的裙子,被推进了相亲的餐厅里。
宋鱼从头发丝尴尬到脚指头,而对面的男生显然也没有经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服务员来问他们喝点什么,才短暂地让两人透了口气,各自翻看饮单。
男生给自己点了一杯可乐。
服务员问,“请问,冰的还是常温的?”
他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回答。
“嗯?冰的吧。”
说完察觉宋鱼还没点好,或许觉得这是能多说句话的契机,他小声问了她。
“你、你喝点什么?”
餐厅的空调吹得不常穿裙子的宋鱼,手脚发凉,她看了看单子。
“一杯热牛奶好了。”
宋鱼点完了,服务员也替她记了下来。
不想这时候,他突然帮服务员又补充问了她一句。
“冰的还是常温的?”
宋鱼和服务员都愣了一愣。
服务员好心提醒。
“先生,女士点的是热牛奶。”
宋鱼也点头。
“嗯,热的牛奶。”
那只一瞬间的工夫,宋鱼就见眼前的男生,像被高亮的红光打在了脸上,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
“呃... ...热牛奶啊。”
大概过了五分钟,两杯饮品都送了上来,他脸上的红才褪了下去。
宋鱼原本不太相信他一个研三的学长,会没谈过一次恋爱,这下有点信了。
但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或许要跟他提前说明白。
她捧着牛奶杯浅喝了一口,低声说了一句。
“我可能不接受... ...婚前性行为。”
这一点她必须提前说明白,如果对面的男生不愿意,她正好不用继续尴尬下去了。
她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虚地飘忽,毕竟上来就提这种要求,对于开放社会的年轻人来说,很是突兀。
但他直接就摇了头。
“没事的,没关系的!我妈跟我说过了,说你父亲走得早,你妈妈对你管教比较严,所以你们家里有这种要求... ...我理解!我完全没意见,反正我们可以等结婚之后再... ...”
再怎样,他说不下去了,但原本褪下去的血色重新涌到了脸上,如果说刚才是红光打在了他脸上,那么这次,他自己就成了那高亮的红光,还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他手足无措,干脆端起冰可乐,一口喝掉了半杯。
宋鱼也有点傻了眼。
而那次之后他发出的邀请,宋鱼就没好意思拒绝了。
... ...
她和邵宁远算是谈了四年的恋爱,虽然没有山无棱天地和的感情,但也一直顺顺当当,她跟他一起见过他的兄弟好友,她也带他一道约过闺蜜同学。
半年前,他们定下了婚期,就在今年的秋天。
不过邵宁远因为调到了海外部工作的原因,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外出差,回国的次数寥寥无几。
但男人的事业,用她妈和亲戚们的话说就是,男人年轻的时候就该在外闯荡,让她不用管。
“像宁远这样的男孩,你又不用操心,管好你自己和家里的事就行了。”
于是宋鱼只能自己挑选了婚纱店,定好了摄影馆,联系了婚庆公司,可在某次邵宁远临时回国的时候,宋鱼却忽然从他手机里发现了两条信息。
短信的另一边好像和浦市隔着数个小时的时差,在遥远而陌生的地球另一端。
明明是下午时分,对面发来了一张双人床的照片。
【睡了哈。】
【别又说我晚上没找你,是你自己不来的。】
静止的几秒。
宋鱼脑袋像装进了下雨天的菜市场,湿滑腥气与吵嚷喧闹并存。
而几天之后,邵宁远又要上飞机返回国外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准备秋天的婚礼,邵宁远还问她要请多少客人,可下一秒她看到了这两条意味深刻的信息,和那张双人床/照。
宋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买了邵宁远同一架飞机,悄悄跟在他身后出了国。
第4章
天下着雨,积雨云层层叠叠压在异国的半空之上,街上行人步履匆忙,或撑起黑色大伞,或戴上帽子立起领子,闷头行在雨中。
放眼望去,四月阴雨天的城市埋在古旧的低暗色泽中,唯有眼前这一道红扎着人眼。
女人穿着艳丽红色短毛外套,外套宽松,但下半身的紧身皮裤却将曼妙曲线勾勒到极致。
宋鱼看着她的未婚夫快步迎上前去,一手直接覆到了女人皮裤鼓起的圆上,另一手则揽过她的脖颈,与她旁若无人的激烈拥吻。
异国的街头无人在意这样的场景,阴雨将更为其遮掩。
男人彻底抛却了在国内时稳重规矩的样子,听着女人咯咯的娇笑声,一手自下而上从宽松的短外套下边缘,沿着里面探了上去,另一只手则掠过后背向下,自皮裤间滑向中间的软陷之地,如同饥不择食的蛇... ...
一种发自胃最深处的抽搐上反之感直冲喉头。
两人无法忍耐地撞进了沿街的旅馆里。
宋鱼站在满目陌生的街头,努力压制着浓烈的反胃感。
这一刻她的大脑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除了眼前这骇人一幕不断闪烁出现,无法再执行任何自主指令。
雨越下越紧了,淅淅沥沥地顺着衣料细缝渗进衣服里,冒雨的行人脚步更加匆促。
恍惚之间,宋鱼被人潮推着前行走动起来,茫然地走在异国的街头。
四年间一些画面在浪头里起起伏伏。
识人无数的高晴,对邵宁远的第一印象就很好,说他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他好害羞呀,女生一多,话都说不利索了。就老实这一点而言,肯定错不了。”
章雨如也觉得他不错,“听说邵学长已经过了大厂的二面了,听说这么早就过了二面的人很少,他还挺厉害的。”
宋鱼妈妈赵美明更是在他们俩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就跟老对头表姨嘚瑟过了,那会表姨家的表姐正在和南方的姐夫谈婚论嫁,两地相距千里不止,习俗相差巨大,把表姨折腾得够呛。
她妈如此说,“我说我们家宋鱼吧,最好的一点就是肯听话,她现在听我的话找了本地的男孩子,以后是在本地结婚过日子,还是两人一起去大城市奋斗,我看都行,反正是本地人,男孩妈妈跟我一个单位,知根知底,不会出错,这可省心呦... ...”
一年前,邵宁远跟她求了婚,在浦市工作的老同学们都来了,很多人发出羡慕的感叹,“校园时在一起的人能走到最后,从校服到婚纱,真美好啊。”
那天邵宁远捧着大束的鲜花,问她可不可以嫁给自己。
“... ...我知道你不想回老家,反正我也不想回,嫁给我吧,就让我们生活在这里,做个浦市人!”
众人都被他这直白的求婚话,逗得哈哈大笑。
但宋鱼知道,邵宁远说得这些,恰恰就是她年少时努力考学离开家里,来到浦市呼吸到第一口外面世界的空气时,那令她灵魂飘起来的初心。
彼时她红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眼前穿着正装的男人,和第一次在相亲餐厅,问她热牛奶是要冰的还是常温的男生,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她跟他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好。”
... ...
冷雨渗透进大衣里,肩上轻薄的大衣如同湿冷的泥贴满全身,沉重得让人无法加快脚步,冷意直钻骨缝。
宋鱼耳边只有裹挟着海上湿气的冷风,眼前尽是古旧难辨的百年旧楼,等她浑身几乎湿透,恍惚跟随着人群穿过小巷来到教堂前时,脚步终于被教堂所阻,停了下来。
红黑厚砖墙垒砌的教堂,尖端高耸入云的塔楼,和镶嵌在高出的彩花玻璃... ...天阴着,始终没有晴,反而随着黑夜的来临,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暗,行人也在细密的雨幕里藏没了身影,此间独独只剩下了宋鱼。
她缓缓仰头向上看去,原本开阔的广场上,教堂、塔楼、彩玻璃,不知何时将她团团围住,如同幻象在她周围飞速旋转。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遍布全身,宋鱼脚下踉跄,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疼——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却抱不住被撞击的后背。
她想缩起来,可陌生的异国城市,令她无处可缩,而眼睛发酸发涩,却一点泪意都没有。
她睁着眼睛恍惚立在雨里,雨水顺着她缕缕发丝滑落。
就在这时,突然有阵疾风掠了过来。
与疾风一同而至的人,栗色风衣也浸透了雨,雨水将风衣颜色变得深邃而至漆黑,就如同他此刻看向她的眼瞳。
可她差点忘了他的名字。
宋鱼呆滞地抬头看着男人,男人打开了手中的雨伞,将伞移到了她头顶。
雨声叮叮咚咚响亮起来,但也止步伞外,伞下无风无雨,只有他紧追而来的急促呼吸。
“姜延周... ...”
他攥着伞柄的指骨发白,声音透着压制不住的戾气。
“让他滚!”
他那么凶,可宋鱼眼眶骤然一烫,眼泪唰地滚落下来。
疾风在伞下倏然卷起又倏忽散去,宋鱼看到他闭了闭眼睛。
但下一秒,他睁开眼,一下握住了宋鱼的手腕。
陌生异国的眩晕感顿时消无,男人掌心的滚烫烧灼着宋鱼。
他声音里的戾气压了下去,塔楼悠远钟声融在他尽力柔和的话中。
“宋鱼,跟我走。”
... ...
彼时异国他乡的街头,他把落魄游荡的她捡走。她本该万分感激,可她的回报却是几天之后趁他不在,一声不吭地溜走了。
回国后,甚至换了号码。
*
浦市。
大厂大规模裁员的消息渐现于各种各类软件的头条之上,但这并未能延缓裁员的进程,反而似推手一般,令本地的中小厂也风声鹤唳。
章雨如在本地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有回音的无不是浦市之外的城市。
宋鱼和高晴所在的公司尚无消息。
那天看完姜医生之后,宋鱼回家吃了止疼片,第二天睡醒脚又好了一些。
她没有急着去拍片,她想等周末休息的时候,换一家医院重新看一遍。
她不清楚姜延周怎么突然回来了,算时间还不到毕业的时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了浦市,没有回他老家首市,明明首市和浦市都是不相上下的一线城市。
但她并不想再跟他不清不楚下去了,之前都怪她犯了糊涂,但她醒过来了,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怕他,尤其在半年前不告而别之后,在他面前更心虚害怕了。
宋鱼打定主意不再去姜延周的医院,就把伤脚的事又拖了几天。
晚间做饭的时候,她妈又给她打了电话,这次直奔主题,说了她和表姨之间的新较量。
“笑死人了,你表姨现在是满世界借钱了,她还以为我不知吗?在我面前说你小倩姐要买的房子怎么怎么好,说什么小孩上学都不用送,就在小区隔壁... ...光说好的,怎么不说要背多少债买房?还不跟我提借钱的事,在我这充大款呢?你说她好不好笑?”
赵美玲女士声音挑着,“哼,我就看她最后,要不要低着头跟我借钱?”
斗来斗去,没完没了。宋鱼并不表态,翻开盖子看了眼熬着的绿豆粥,放了几块冰糖进去。
她妈还在自说自话。
“我手里的钱都是留着给你结婚用的,买了定期了,但她要是肯跟我低头呢,我不是不能借她五万,正好上星期有五万到期了,我给她留着呢。”
一个缺钱却不跟对方借,另一个有钱偏给她留着,这是怎样的感情?
“对了,你手里有多少钱存款了?你上班之后没乱花钱吧?别学那些年轻人净爱用什么信用卡小额贷,那都是坑人的!”
宋鱼说没乱花,“就三万块钱,都放银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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