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鱼顶着风返回,脚下却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追在她后面,她只要稍稍停顿,就会被那大手扯住向回拖去。
宋鱼一步都不敢停下,直到跑着回到了小区里面。
小区门口有守卫的保安,花园草地上有嬉闹的小孩,老人们坐在花坛边缘的石台上聊着天... ...天空是碧蓝晴朗的,寒风在密集的楼宇间也小了许多,宋鱼松了口气,这才放缓了脚步,回了十六楼。
小区门口。
保安突然拦下了一个人,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帽檐低低的陌生男人。
“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人吧?”
男人一下被拦住了,这才从低低的帽檐下抬起头来。
刚才在商场,他藏在一旁,看到宋鱼惊吓的反应之后,就知道她对自己可能真没有什么留恋了。那会他没敢再出现,只藏了起来,等她离开之后跟在了她身后。
至少先让他知道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这样就算手机号她可以给他拉黑,他也还是可以在她家门外等着的。
谁想却被保安拦在了小区的门口。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走越远,邵宁远着急起来,他说自己是。
“我是这个小区的,前两天刚搬过来的,”他指着不远处宋鱼,“我就和她住一起,我忘了带门禁卡了,就先让我进去吧。”
保安回头看了宋鱼一眼,当即哼了一声。
“那你叫她给你开门吧。”
邵宁远怎么好被宋鱼发现,只能继续扯谎,“我俩吵架了,你就放我进去吧,我又不是坏人... ...”
谁想保安却一把将他推开了去。
“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莫名其妙跟在人家女生身后,就不像好人!你要是再纠缠,我就报警了!”
说话的工夫,宋鱼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小区高耸如山的大楼之间,就算邵宁远现在追上去,也找不清她具体住在那栋楼里了?
他脸色难看了几分,瞪了保安一眼,暂时离开了去。
*
晚间,姜延周下班回来已经不早了,回到家见宋鱼吃完了饭,正在厨房整理碗筷。
她听见他回家的开门声,似乎很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他回来了,才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出来。
她情绪似乎不太高,只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
姜延周歪头打量这条鱼。
“怎么了?”
她微怔,“没、没什么。”
真的?姜延周微微挑眉。
但她紧接着问了他过年的安排。
“你要去哪过年?回首市吗?”
姜延周家在首市,宋鱼猜测他过年可能会回去几天。
可她问了,却见男人摇了摇头。
“不回了,就留这。”
“不回?那你爸妈他们... ...?”宋鱼微讶。
男人将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屋里暖暖的,他解了袖口的扣子,向上拉了拉,露出修长而有力的手腕。
他说他父母今年在国外做生意,“你们都不回,我当然也不回了。”
宋鱼之前有听傅医生说他父母经商很痴迷,很少在他身边。但宋鱼却想起他还有爷爷,姜延周就是因为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才会和老家的发小常有思走得那么近。
“那... ...你过年也不回去看望爷爷吗?”
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看见男人顿了顿,他目光在她脸上轻轻落了落。
“看来傅厦跟你说了不少事。”
宋鱼心想确实。
从他口中又听不到,要不是傅医生说,还有谁会告诉她呢?
她努了下嘴。
男人笑了一声,他说不用回去看爷爷了。
说到这里,笑意又收了回去,神色淡了下来。
“他前几年已经去世了。”
竟然是这样。
宋鱼连忙闭了嘴,而后又赶紧补了一句。
“对不起。”
他没什么所谓地摇了摇头,倒是问了宋鱼。
“你过年回家?”
宋鱼只有她妈妈,她妈妈也只有宋鱼,宋鱼倒是想在外面过年,哪怕只过一年,但也只敢想想,如果在她妈面前提了,她妈当天就要冲到她面前来了。
但她抬头看着姜延周,想到偌大的国内,他竟然没有地方可以过年,这个万家团圆的节庆,他只能自己留在这个租来的房子里。
宋鱼忽然间,就想将他带回自己家。
可她和姜延周之间的关系、姜延周的工作,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妈,更不要说带他回家过年了。
她没回答,或者说不忍心回答他,只说自己还没想好,然后就回了房间里。
一整晚,宋鱼的心情都不太好,她觉得自己像个橡皮泥,在被许多力量东拉西扯着,既斩不断这边,也护不住那边,无奈又无力的感觉,令她做了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
但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东卧室早就没人了,他给她留了早饭去上了班。
可盛了牛奶的玻璃杯下,却压着他留下的一张便签,上面有一行没头没尾的字,却看得宋鱼顿在了原地——
【呆鱼,你还是回家过年吧。】
宋鱼拿着他给她留的小纸条,看了很久。
... ...
当天宋鱼原本想不出门的,可到了下午,有个前两天买的快递到了小区门口的快递柜里,宋鱼只好穿了厚外套去拿了快递。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但却是雨夹雪,雪花存留不下,夹在细雨丝里刚落下就化掉了,反而路上湿湿滑滑的,连小区里爱打闹的小孩子都被关在屋子里出不来了。
宋鱼小心走着,也怕自己摔倒在湿滑的路上,等到了门外的快递柜前,她取了自己的东西,正要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可有人突然从后面叫了她一声。
“小鱼。”
宋鱼回头看去,看见快递柜后面的竹林里,有人快步走了出来。
他穿了件墨绿色的羽绒服,戴了棕色棒球帽,脸颊比她从前见过的他任何时候都凹陷,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当下看见她,眼中似乎不正常地亮了一下。
是邵宁远。
他三步两步就走到了她面前来,要不是看见宋鱼向后警惕地退了一步,仿佛是还想上前来牵她的手,就像以前一样。
但宋鱼两条细眉皱了起来。
“你在这干什么?昨天的包和花,是你送的?你... ...”宋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昨天偷偷跟踪我?”
邵宁远没想到她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他急着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我就是怕给你打电话又被你拉黑,所以才想知道你住在那,但保安不让我进去... ...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宋鱼简直庆幸昨天保安被他拦下来,不然被她知道自己现在住哪,恐怕他昨晚就找上门来了。
一想到这,宋鱼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可我不想跟你说话。”
她说完,扭头就往小区里去。
谁料她刚走了一步,邵宁远竟然一把拉住了她。
宋鱼惊诧,听见他嗓音急切,连声道歉恳求她的原谅。
“小鱼,你别不理我,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是被人骗了,脑子糊涂了!我们在一起好些年,本来就快结婚了,我真该死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来!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根本过不好,我发誓以后绝不会辜负你了,小鱼,咱们复合吧!”
他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对着宋鱼轰炸过来,宋鱼惊坏了,雪花和雨水交混着直往她脖颈里流,她都留意不到,她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邵宁远。
当时分手的时候,邵宁远可是二话没说的。
她那会还想,邵宁远总算是还要点脸,知道自己做出了令人恶心的事,就不要纠缠了。而宋鱼恰是碍于她妈得了乳腺炎不能生气,也就没有把他出轨的事情说出去,两边看起来算得上和平分手。
可现在,邵宁远竟然又回来找她,说什么原谅复合。
宋鱼看着他瘦削的脸上精亮异常的眼睛,只觉得他好像精神不正常了。
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再跟他牵连,她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快快离开,可邵宁远却死死攥着她,根本不松开。
宋鱼一急,大叫了一声保安。
不知道是不是叫保安惊到了邵宁远,他忽得一下松开了手,而宋鱼正用力向一旁挣去,这下被他猛地一松,整个人向一旁摔了出去。
地上又湿又滑,宋鱼一下滑摔出去,膝盖磕在快递柜下的石阶上,而手腕则被一个弹开的快递柜门的铁皮,嘶地一声割除了一道血口。
保安在这时快步跑了过来,一眼看见邵宁远就指了他。
“又是你!你要干什么?!”
邵宁远原本焦躁的脸色,渐渐变得不耐而凶狠起来,他让保安走开。
“我和我女朋友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管不着!”
保安听见他说女朋友,迟疑了一下,宋鱼却顾不得疼了,连忙站起来反驳。
“我不是他女朋友,早就和他分手了。”
她说着,立刻向保安身后跑去。
她说邵宁远,“我不会和你复合,你快走开,不要再来了!”
保安听见他们这话,明白了情况,一边示意宋鱼快些回到小区里,一边叫了人来驱逐邵宁远。
邵宁远又急又气又恼,可宋鱼已经快步跑进了小区门里。
他只能冲着门内大喊。
“宋鱼!你再考虑考虑!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冷雨将半空中为数不多的雪花打湿融化,草坪上花坛里没有任何雪花来过的痕迹,只有湿冷的雨将泥土的腥味尽数翻了出来。
宋鱼跑回了家,直到跑到十六楼上,似乎还听到邵宁远的嘶喊。
“宋鱼!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她惊得打了冷颤,明明穿了厚厚的衣服,却从头到脚地发冷。
*
晚间雨势不减反增,姜延周下班回到家时,小区内外早没什么人了。
窗外尽是雨声,不知道是不是被雨声所扰,他开了门回家,发现宋鱼坐在沙发前的厚毯子上收拾画具,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男人倒也没有叫她,侧过身瞧了她两眼,见她还毫无察觉,只是动作极慢地收拾着东西。
他走过去,脱了鞋子站在她身后的地毯上。
这时她突然转了身,只是一眼看见他就站在她身后,惊得手里的画盘和颜料都掉了下来,哗哗啦啦地落在了淡黄色的毛绒地毯上。
“啊... ...地毯弄脏了。”
她怔了一怔,来不及跟他打招呼,就连忙去捡画盘和颜料,她的动作很是慌张,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
姜延周不由地开了口。
“没事,地毯也该清理了,明天送去清洗店就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替她收拾散落的零七碎八。
“怎么今天想起收拾东西来了?这几天不画画了吗?”
宋鱼很喜欢或盘腿或歪坐在地毯上画画,姜延周晚上回家,经常能看到毛绒地毯上团成一个毛球在画画的人。
但她说暂时不画了,并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说这些东西,“太乱了,先收拾一下。”
姜延周当然没什么异议,帮她收着东西,只是却看见她长袖下的右手腕伤,隐隐约约似乎贴了什么东西,而她的右手也看似不太灵活,动作有些僵。
“手怎么了?”
他一问,她就顿了一顿,但也只一秒不到。
她就开了口,“没什么事,鼠标用多了,有点累。”
姜延周要是别科的医生也就算了,偏他是位骨科大夫。
他看着宋鱼的手腕默了默,又在她起身的时候,发现她膝盖着力的时候,似乎也不太自然。
可她并没有任何解释,收了画板,抱着一堆画具回了房间。
男人站在客厅里,默然在她关起来的卧室门上,看了两眼。
卧室里。
宋鱼把画板和画具放到了角落里。
伤了的手腕和膝盖,让她暂时不能继续或跪或坐在客厅里画画了,等伤好起来,或许要到过完年了。
可是在伤好之前还会发生什么,连她也不知道。
今天的邵宁远令她感到害怕,他显然还不知道姜延周也住在这里,更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和姜延周在一起。
如果知道会怎样,宋鱼莫名就有些不敢去想。
可她很明白,自己必须不能让邵宁远知道姜延周的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砰砰地打在玻璃窗上。
玻璃窗稳稳当当地关着,可宋鱼却仿佛感觉那窗外的冷雨还是能打进来一样。
雨会落进来,泥水也会灌进来,这一刻,她好像看到那些污糟肮脏的东西,慢慢地漫进了她的房间了,一点一点,漫到她的脚下,沾湿她的裙摆。
第41章
姜延周早上上班很早, 晚上下班也多半比较晚,他会开车来去,就算有人守在小区大门外, 也未必会看见他。
而宋鱼则在第二天, 小心翼翼地去到了大门口。
竹林从小区门内一直延伸到门外,密密的竹林因为昨夜下了雨夹雪的缘故,湿漉泥泞, 寂静无人。
宋鱼站在小区内的竹林里向外瞧了一会, 果然,再次看见了邵宁远的身影。
他果真又来等她了, 就坐在快递柜下的林边石台上。
他裹着一件脏兮兮的黑色羽绒服,脸压在深深的帽檐下面,宋鱼隐约看到他瘦削的侧脸,似乎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邵宁远动了一下,隔着铁栅栏的宋鱼, 连忙向林中退了两步, 脚踩在了泥地里, 好在没有被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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