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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顾淡淡地说：“不在。”
钱成焕和老顾是老同学了，认识好几十年，看他这模样就知道顾洵去了哪里。
他摘了贝雷帽、叹了声气，颇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小洵还是和他原来的老师关系好啊。你们真的不考虑把我换下去么？”
老顾连忙跟上场面话：“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啊，当年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家怎么可能聘请抄袭的人当老师……”
或许是因为林陌在，两人没有把话完全挑明；
却又因为不知道林陌已经见过他们口中、顾洵原来的老师，而无意间透露出了关键信息。
顾洵原本的老师，竟然是因为抄袭被解聘的……
林陌安安静静站在老顾身边，同时回忆起小巷子里的那家烤鱼店、以及那位儒雅温和的店老板。
那天，顾洵称呼店老板为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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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顾说要请林陌和钱成焕去吃自助餐，被林陌以同学有事找她为由拒绝了。
公交车上，林陌坐在挨着车后门的第一排，右手边就是车窗。
市中心道路两侧路灯上绑着红色灯笼串。
这几天气温回暖，积雪融化，南江市已经有几分早春的样子。
“市中心站到了”
车里响起广播音。
公交车缓缓靠站，停下，后门打开，微凉的风吹进来。
站在后门处的几位乘客陆续下车。
林陌想了想，起身，在几秒钟之间、改变了原本打算直接回福利院的计划。
公交车驶离，林陌走到站牌下，目光投向马路对面的小巷子。
阳光刺眼，斑马线都比平时白。
所以，如果她假装只是单纯地想吃烤鱼了，会被顾同学一眼看穿吗？
……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林陌慢悠悠走进小巷子里。
狭窄的马路对面，门面不大的小饭店。
只能容纳单人进出的合金门上挂着门帘，几位餍足的客人从里面出来，身上仿佛都带着饭菜的香味。
身后是一家饮品店。
就在林陌纠结前进和转身的时候，她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还顺便把胳膊搭在了她肩膀上。
“你怎么站这儿了？”
林陌偏头，看见陆淼。
她依然带着那顶黑色鸭舌帽，身上是单薄的春秋季外套，外套里面倒是穿得厚，毛衣下还加了一层打底。
“你怎么在这里？”林陌问。
陆淼说：“你先回答我。”
“找人。”
“找林燚啊？”
“不是。”
“那是找周予宁？”
林陌顿了下，迟疑地答：“差不多吧。”
全班都知道，周予宁是顾洵表姐。
陆淼顿时就懂了，哦了一声，语调揶揄：“我知道了，你是来找顾洵的。”
林陌：“……”
“我来做个兼职，就对面那家烤鱼店。”
下一秒，林陌听见陆淼说：“要不要借着我的名头混进去？”
停顿了下，又幽幽补充：“见顾洵。”
“……”
有些事情不能不感慨，例如，即使隔了几十年的时间差，亲妈依然对她心中所想了如指掌。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恰好碰上店老板走过来。
他最先看见的是陆淼。
女生留短发，鸭舌帽压在头顶，帽檐后的一双眼带着礼貌性的浅笑。
体型单薄、身高大概一米六五的样子，下巴削瘦。
愣了一下，老板问：“孩子你满十六周岁了吗？”
陆淼和他先前是在电话上联系的。
早就准备好了身份证，她从兜里掏出来、拿给他看：“昨天刚过的生日，老板您放心。”
店老板仔细看了眼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再看向陆淼时，眼里多了几分感慨。
他态度很温柔：“这样，人多时你再给客人上菜，人少的时候你就去给客人结账，高一是吧，脑子一定很快。”
陆淼在乎的是另一件事情，忙说：“不用的老板，我什么都会干，干得少是不是会减工资啊。”
老板笑了笑，眼尾的皱纹像湖面上的涟漪一样泛开，“不会，店里本来工作就不多，你又只是周末和节假日过来。我在的时候我上菜，工资照常，你放心。”
陆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行，那谢谢老板。”
这时店老板才把注意力分到其他，看清了她身后的是林陌。
之前见过一次，因为是和顾洵一起来的，店老板对林陌印象深刻。
他和蔼地说：“小林同学你这是……”
陆淼已经走到收银柜台那边拿起一条店里围裙，她一边系围裙一边说：“老板，林陌是我同学，陪我一起进来的。”
老板笑着说：“那还挺巧的，小洵也在店里，他点的午饭还没上，刚好添个菜你俩能一起吃。”
往熟悉的方向瞟了一眼，能看见少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背对这边。
距离不远，他应该是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这时，在林陌的视线里，他起身、转过来，然后朝这边走来。
“再添一份上次吃的烤鱼吧。”他看了林陌一眼，而后对老板说。
老板应道：“行，那你们先坐。”
“嗯，谢谢老师。”
……
一直到烤鱼被端上餐桌，顾洵都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林陌突然来店里的原因。
好像，他想默认这只是一次偶遇。
他把手边的香芋地瓜丸递到林陌手边，淡声说：“我觉得这个味道还不错，是老师新学的菜品，给点意见。”
林陌用筷子夹起一个地瓜丸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软糯香甜，“好吃。”她说。
顾洵唇角弯了弯，把汽水起开一瓶，放到她手边。
他温声说：“老师明年也许会出国，如果你喜欢吃，今年可以多来几次。”
“好。”林陌筷子停顿了一下，点点头。
收音机传来中午十二点整的整点报时声音，店里的客人也渐渐多起来。
这里靠近里面厨房的位置，客人很少过来，所以那些聊天的声音距离他们依然有一段距离。
白米饭吃了半碗，林陌有些饱了。她拿着筷子，吃饭的动作放缓，想陪着顾洵吃完。
过了两分钟，对方看过来，“吃饱了？”
“嗯，吃饱了。”
“那走吧。”他站起来，穿上黑色外套，还去柜台买了一瓶矿泉水。
跟着他走出烤鱼店，林陌终于从老板慈爱的目光相送中逃离，有机会发问：“去哪？”
“去一个方便你提问、也方便我回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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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阳光比起上午的明朗通透，添了几分午间独有的金黄慵懒，像是在暗示人们应该睡个午觉。
两人过马路，走上南安大桥，桥的另一头就是南江公园。
南江公园坐落在市中心，夏天可以划船，冬天就只能沿着湖边石桥散散步了。
阳光很暖，照得头发丝都温热。
顾洵说：“烤鱼店的老板叫岑清文，毕业于南江美术学院，是我七岁之前的绘画老师，也是我的绘画启蒙老师。”
林陌微微抬头，看见少年的侧颜。
他眼眸向下看，视线落在湖面上。湖面将融未融，冰面带有裂纹。
“我相信老师没有抄袭，就像我相信、小橘的存在和死亡不是一个梦。”
林陌愣住，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听着他云淡风轻说出来这些她曾经以为、他不愿意开口告诉任何人的事实。
信息量有点大，林陌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顾洵看过来，眸色里有几分温柔。他说：“你的猜测没有错，有一只猫，名字是橘色的橘。”
“就是在画展上的那一只吗？”
“是。”顾洵点头，“它是我两岁那年，父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后来呢？”
“被人从三楼天台摔下去。”顾洵平静地说，“但是我父母和钱老师都说，这件事情是我五岁那年做的一个梦。”
林陌和他对视，眉间微微蹙起，猜测道：“把猫摔下去的，是钱老师？”
“是，因为我在应该练习画画时候偷懒、逗小橘玩，被他警告过很多次后依然不知悔改地犯错。”
——“他经常被他那个美术老师罚跑步。”
——“这小子小时候贪玩着呢。”
——“五、六岁吧。”
和林燚调侃声音一起回忆起来的，还有在画室里看见的那副画。
那一滩像花一样、却又不是花的橘色液体。
是鲜血、还是橘猫、或者是二者融合到一起的结果？
中间比周围颜色浅，代表小橘在被一点一点吸收、直到它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独留五岁的小男孩站在画室里茫然彷徨。
他坚持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却被父母和老师告知，一切都只是他做的梦。
那副画让五岁的顾洵一跃成为绘画界赫赫有名的天才，却没人在意、五岁的孩子是在什么样的自我怀疑与痛苦纠结之下，才能画出这副超越他年龄的作品。
喉咙突然有几分苦涩，林陌声音都变得有点黯哑：“你的恐高也是因为这个？”
顾洵的情绪明显浅淡许多。
风吹得他额前黑发动了动，碎发末梢遮在冷白眼皮上。他的睫毛长且浓密，倒映在他自己的瞳孔里，仿佛夜晚湖面上的寥寥树影。
他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递到她手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回答：“嗯，也是五岁那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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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然后，由你来决定，是否接受我的继续靠近。】
第38章 拥抱
耳边是风吹过的声音。
林陌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之后拧好瓶盖，拿在手里。
她抬头对顾洵笑了笑：“谢谢。”
顾洵忽然问：“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
林陌看见，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下，眸光往一旁偏了偏。
然后，她才重新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听见他说：“如果我坚持的事情是错的，那就代表、我是一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疯子。”
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很轻、但清晰，只是声线有几分不易被察觉到的颤抖。少年面上依旧保持一贯的从容淡定，但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手腕内侧青筋暴起。
林陌弯了弯嘴角，抬手，隔着外套衣料、握住他的手腕。
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一件值得介意的事情。我这几天找机会去顾叔叔那里试探一下，好不好？”
手指渐渐松力，顾洵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声音浅淡得像是在复述事实：“不会有结果的。”
林陌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和神情都放松，“那我们来讨论一下为什么他们要欺骗你吧。”
顾洵看向她：“你认为我的记忆没有问题？”
林陌松开他，弯腰，抓起一团雪、捏成块状。
她把雪块放到顾洵手背上，问：“凉吗？”
没等他回答，林陌就把冰凉的雪随手扔到一旁，笑着说：“顾同学，请问，我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存在在你梦里的？”
话音刚落，顾洵忽然把她揽到怀里。
男生高，微微弯着腰。林陌仰头、鼻尖从他肩膀处向上擦过。入目是远处湛蓝透彻的天空。
她直接愣住，矿泉水瓶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同学是第一次抱女孩子，动作很生疏。
把她揽到怀里之后，一只手才缓慢放到她后背、另一只手覆在她肩膀处。
然后，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手指微微用力，羽绒服被他按得凹陷下去一些。
矿泉水瓶在桥面上滚动几圈、停在两人脚边。
冬季，衣服厚，顾洵双臂环着她，两人中间只能感受到软绵绵的衣服。
他的头微微低下，和林陌保持着一段距离，因此这个拥抱算不上亲密，和礼节性的拥抱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林陌却依然好似能感受到他脖颈间散发出的温热、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天空蓝的好像一副漫画，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青色纸鸢缓慢移动到画框之中，静态被打破。
林陌回过神来，听见耳边是少年浅浅的呼吸声、和极其清楚的心跳声。
心跳声很快，敲鼓似的，分不出来这声音来自己的心脏还是来自对方。
林陌把手试探着轻轻放到他后背上，轻声唤道：“顾洵。”
“抱歉。”顾洵闭了下眼睛，慢慢松开她。
林陌却没松手，手掌按在他后背衣服上，“你现在能感受到，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嗯。”
林陌声音带着笑意和轻松，慢慢松开他：“所以啊，我就说顾同学这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呢？”
她从他怀里出来，两人拉开距离，很默契地没有看对方的眼睛。
林陌耳朵有些热，她抬手揉了揉。
视线从地面扫过，才想起来矿泉水刚刚掉了。刚要转身去捡，顾洵却先她一步、弯腰把瓶子拿在手里。
林陌笑了笑，转身、胳膊搭在木桥栏杆上，望着冰面，说：“或许是善意的谎言，或许是叔叔阿姨也不知道真相。”
所以，顾洵的生日愿望是十八岁早点到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顾洵站在她身侧，望向她望着的方向。
余光是女生的侧颜。
气氛有点沉闷，林陌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打趣说道：“顾同学，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不打算交女朋友的吧？”
因为怀疑自己有精神疾病，所以杜绝一切亲密关系的开始，以避免对女生造成伤害。
这像是顾同学能做出来的事情。
沉默半晌，顾洵淡声应道：“是。”
林陌开始给他当狗头军师：“要不这样，你就和顾叔叔说，如果不把真相告诉你，你就终身不娶，顾叔叔一定有什么说什么。”
她原本只是在开玩笑，没成想，顾洵真的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
沿着湖散步一圈，走到公交车站站台上。
顾洵说：“这个方案可以考虑，但是现在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威胁力度。”
林陌点点头，看向远处，全是六层高度的楼房。她却好似能看到那里在几年之后、建成的南江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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