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见大营内士兵神色哀戚,他不容张大志寒暄,先询问海盗之事。原来水师们虽然打败了海盗,但士兵亦牺牲了七十二人,受伤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张大志听闻春江县不但捉拿了海盗,还无甚伤亡,不由叹道:“侯爷宝刀未来!”
威远侯指着林皓尘道:“春江县之战,也多得林小子妙计。此前改造船只的拨水板和插水板也是出自他之手。”
张大志惊奇地看着林皓尘,“林公子年纪轻轻,就屡有妙想,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们按照你画的图,行船时使用拨水板和插水板,大大减少了风向和水流对船的干扰。”
林皓尘连忙作揖道:“张将军过奖,能帮到你们就好。”
他又拿出一叠纸,指着图纸说道:“关于船只改造,我还有一个想法。这次海盗的船这么快就被我们凿沉,盖因只有一个船舱,一旦进水,整条船都被带沉。
若是我们把大的船舱隔离成若干个互不相通的舱区。那么即使船舱有部位破损进水,水也不会那么快流到其他舱区。船工还有机会修补破损的部位。”
这就是后世的水密隔舱之法,郑和下西洋的船只都用此法修造,极大地提高了远航的安全性。
张将军听了面露喜色,他们出海最怕触礁沉船。若是水密隔舱有效,那船触礁了还有救。他当即吩咐人去叫船匠来,一起商讨此事。
林皓尘见到船匠后,不但详细说了水密隔舱的想法,还回忆了关于船只改造的零星记忆,如升降舵、平衡舵等。
那船匠是一对父子,祖传的造船工艺,听闻林皓尘的话后,如获至宝,急着要回去试验,争取在三五个月赶制出来。
解决了心中大事,威远侯几人才有心情闲叙其他。
他们从张将军这里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皇上喜炼丹修道,段忧律段大人因劝谏皇上此事,一个多月前被贬为泉州任府台。五日前,他已到达泉州。”
林皓尘与威远侯对视一眼,以段忧律的才干,不至于此!两人决定明日上门拜访段忧律,探听朝中消息。
次日,他们见到在府衙见到了段忧律。
段忧律只身赴任,看上去神色轻松,并不似被贬的样子,也不避讳谈及被贬职的原因。
“皇上每日服用丹药,我实乃担忧皇上的龙体,不料惹恼了皇上。”段忧律捻须说道。
他又接着道:“五月时,四皇子大婚后,已入户部理事。六月时,二皇子妃诞下龙孙,二皇子在朝中声望更盛。”
段忧律说话点到即止,但林皓尘和威远侯都听明白了,两位皇子都有越来越多的助力,储位之争愈发激烈。
说完朝中之事,段忧律站起来,朝威远侯和林皓尘长作揖,感谢他们帮助春江县击退海盗。威远侯上前扶起他,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
段忧律得知他们要在泉州长时间停留,便对林皓尘道:“我初到泉州,身边缺人,你可愿来帮我?”
林皓尘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一路上作了些文章,正想寻人点评探讨。这下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自此,林皓尘便在府衙住下,帮段忧律收集整理泉州及各县的信息,以及处理文书。每次收到邸抄,他都会写提炼要点,写策论,尔后请段忧律点评。
段忧律见他做事有条不紊,进学之心从未消减,遂也用心指点。
休沐之日,林皓尘便与威远侯在周边闲游,有时也去船厂看新船的进度。
期间林皓尘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大堂哥林光宗,止步于童生,而林耀祖已考上秀才,和二叔一道回到京城了。
另外,春晖书局的利润可观,奶奶林氏用这笔钱在京城郊外,给他买了个庄子。林皓尘心中一阵暖意,不管在何处,奶奶总是惦记着他。
这日,府衙忽然接到春江县衙役的报信,县令顾天佑重病身亡!原来顾天佑当初被砍伤腰腹,还未痊愈,又染上风寒,持续高烧,终是没能挺过去。
林皓尘大惊失色,他蓦的想起顾月华穿军装站在城墙上的样子,遂主动请求与段大人一起到春江县吊唁。
他们到达春江县时,后衙已布置好了灵堂,因段忧律到来,灵堂只留下顾家的人。顾月华一身白衣站在堂前,面色苍白,犹如独立风中的白菊。
“顾姑娘,节哀顺变!”林皓尘想了许多安慰的话,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顾月华垂下哭得红肿的眼睛,哀声说道:“林公子有心了。”
说罢,她向身旁的中年男子做介绍,“大伯,这是府台段大人,这位是林公子,帮我们打退过海盗。”
顾大伯朝段忧律笑道:“劳烦段大人亲自前来。”
段忧律道:“顾大人为了朝廷百姓,鞠躬尽瘁,我合该来送他最后一程。顾姑娘若是有困难只管提出来。”
顾月华忽的抬起头,然而顾大伯抢着说道:“段大人有心了。舍弟虽然走了,但我们顾家还在,定会照顾好好侄女。”
林皓尘看向顾月华,只见她咬着嘴唇,缓缓低下了头。
顾大伯招待段忧律和林皓尘一行人吃席。吃饭半途,林皓尘借故离席,走回灵堂,却在门口听到吴妈哭着道:
“老爷,您去得太早了,留下小姐怎么办?您尸骨未寒,他们就想着给您过继儿子,继承您的家产了。可怜我的小姐,到时候不知被他们胡乱嫁到哪样人家!”
顾月华跪在灵前,双肩抖动,抽泣起来。
吴妈抱着顾月华道:“小姐,我们去找段大人帮我们做主吧。他们当年对老爷不仁不义,老爷早从本家分出来了,凭甚还由他们说了算?”
“我无父母无兄弟无夫家,一个孤身女子要段大人如何做主?”顾月华哑声说道。她不是没有想过向段大人求助,然而段大人一个外男,能帮的也有限……
“小姐!”吴妈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顾月华,又低下声音道:“小姐……要不您招婿吧。家里有男子,他们就不敢打您的主意了。”
顾月华缓缓摇头,冷笑道:“依我那大伯的为人,又怎会同意我招婿呢?这家产,他们要便拿去,但他们若逼迫我嫁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愿意嫁给我吗?”林皓尘见她如此刚烈,忍不住脱口而出。话一说出口,林皓尘却觉得莫名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了。
顾月华回头见是他,惊讶的站起来,“林公子,你这是?”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说话”,他红着耳朵走进来解释道:“但我方才所言是真心的。”
顾月华只当他是冲动做决定,不知其中艰险,遂说道:“林公子,莫要拿婚姻大事开玩笑。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家人不会同意你娶孤女?况且我今年已十五,难道你还能等我三年?”
她虽不知林皓尘的家世,但观其言行举止学识,绝非普通人家出身,而且威远侯和段大人对他也颇为重视,保不齐是京城哪户高门的公子。她不想高攀,更怕从云端跌落。
林皓尘此前未谈过恋爱,不懂如何打消顾月华的顾虑。他急切的应道:
“我原就是想三年后考过会试再成亲,时间于我不是问题。至于你说的门户,我父母俱不在了,家中只有我和奶奶,我写信回去,奶奶一定会同意的。”
顾月华见他诚恳,口气不免软了几分,“可是……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很可能没有嫁妆。”
其实这是顾月华的试探之言。她自从随父亲外任后,一直打理家里的财物,顾大伯真要强占,能拿走的不过是明面上的田地罢了。
她虽然觉得林皓尘为人不错,但自小在勾心斗角的世家中长大,她不敢轻易将自己托付出去。
林皓尘看着顾月华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心悦于你,与嫁妆无关。”
顾月华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珍而重之的眼神,她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嫁给你一定要带上嫁妆。”
“好,一言为定!我一定让你大伯不敢再肖想你家的东西。”林皓尘笑道。
顾月华此时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羞得低下头,却又马上抬头道:“四十二天,我伯父四十二天后带我和父亲回老家。”
过了父亲的七七之日,他们就要启程回河东老家,若是林皓尘有意提亲,要在四十二天内做到。
林皓尘听懂了顾月华的言下之意,他郑重地道:“你等我。”
他回到住处,当即修书一封,命护卫特意跑去京城送信。以护卫的脚程,来回快则三十多天,慢则四十天。
同时,他将徐竹留给顾月华使唤,自己随段忧律回府城,亲自告知威远侯,自己欲与顾家结亲之事。
“好!顾姑娘是个好姑娘,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威远侯赞道。
林皓尘趁机邀请威远侯在提亲时,作为长辈镇场面。威远侯一口答应下来。
且说京城里,林媛云看到林皓尘的来信后,急得团团转,对林氏道:“奶奶,您看尘哥儿,他怎么能选这么一个妻子?”
她已在京城开始物色弟媳了。以她们林家今时今日的姻亲关系,只要林皓尘能高中进士,便是侯爷的女儿也娶得。
林氏复又看了一遍信件,沉吟了一会,说道:“姻缘之事都是天注定,尘哥儿既然拿定主意了,就随他吧。”
林媛云痛心疾首地道:“奶奶,那顾姑娘无父无母,她不能带给尘哥儿助力……”
“若是事事讲利益,那你和桃姐儿的婚事早就成不了!”林氏打断林媛云的话。
她接着道:“尘哥儿走到如今,靠的都是自己。他既认定了顾姑娘,我们何苦逼着他娶别人?”
说到底,林氏不忍心见林皓尘难过。林媛云见奶奶都同意,只好不甘不愿地应下。
护卫拿着林氏的回信回到春江县时,已是第四十天。林皓尘拿到信件后,马上请媒人去提亲,威远侯代为长辈出面。
那顾家大伯此前并不知此事,他突然得知林皓尘欲娶自己侄女,心中既怒又喜。
怒的是侄女脱离了自己掌控,喜的是如此一来,能借此攀上京城威远侯也不错。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应下了这桩婚事。
林皓尘看到顾家大伯的喜怒交加的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眼下顾月华还受制于宗族,且先给顾家画大饼,待日后成了亲,顾家就会发现自己在做白日梦。
威远侯和顾家大伯约定,待顾月华出孝后,两家就办亲事。在此期间,顾月华静心守孝,顾家不能逼她给父亲过继嗣子。顾家大伯看着威远侯威严的面庞,唯唯答应。
两家办了定亲仪式,顾月华才随顾大伯回老家守孝。
转眼到了次年谷雨,船厂经过试验,终于将新船赶制出来,采用了水密隔舱的技术,在船舵方面也参考了林皓尘的建议,做了改进。
林皓尘和威远侯、张将军坐上新船试航行,他们特意挑选大风大雨的天气出行。安全起见,张将军安排了另外两艘大船跟着。
离岸越远,风雨越大,新船虽有些颠簸,但始终未偏离航向。反观身后的两艘大船,已被风浪打得左摇右摆。一艘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另一艘船甚至被海浪推得与他们背道而行。
张将军竖起大拇指,对林皓尘道:“新船不但稳固,船舵操控性也比以前强。你小子大大造福了沿海的百姓!”
林皓尘忙拱手道:“我一个无名小子,不过是提出想法而已。全赖侯爷和将军,愿意相信我。还有船匠和舵手们的多次努力试验,方建成新船。你们才是最大的有功之人。”
他此话并非谦虚,而是他深知自己只是占了先机罢了,功劳不在自己。
“哈哈哈”!威远侯与张将军高兴的大笑,张将军笑道:“后生可畏啊。”
夏天时,海盗卷土重来,不过这次他们不敢上岸,只在岸边抢了东西就上船。张将军亲自带兵,乘坐新船追击海盗,在风浪中将海盗一网打尽。
海边获得了宁静,边境贸易也日渐繁荣。林皓尘渐渐发觉泉州的番邦人士多起来,如大食、波斯、东瀛人。林皓尘与他们交流,很快学会了一些日常用语。
番邦人士用象牙、大犀、药材、香料等物,来泉州交换茶叶、丝绸瓷器、粮食。但这种交易出于民间自发的状态,无人管束。林皓尘建议段大人将海外贸易纳入府衙的管理。
段忧律亦觉得林皓尘言之有理,但府衙还未有对应管理的机构。他遂任命林皓尘代管此事务。
林皓尘参考前世的海关机构以及周朝的律法,拟定了一系列的通关贸易条例。海外贸易在他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
冬去春来,林皓尘与威远侯已在沿海住了两年。林皓尘欲参加明年二月的会试,只得辞别段大人和张将军,赶在年前回到京城。
奶奶林氏看到他喜极而泣,“乖孙,你再不回来,奶奶就要去找你了。”林氏拍着他的背说道。
林皓尘主动抱住奶奶:“奶奶,以后我出远门都带上你。”他的话哄得林氏笑不见牙。
忽的,林皓尘觉得两条腿都被人抱住了,他低头一看,只见两个扎着小揪揪,两三岁的小女孩一人一边抱住他的腿。
左边的小女孩穿着粉色裙子,一边喊“舅舅”,一边将口水擦在他裤子上。
他将孩子捞起来,笑道:“你是盼盼吗?”盼盼是林媛云给女儿取的小名。
“我才是盼盼,她是欢欢!”右边穿黄色的小女孩撅着嘴,奶声奶气地道。众人笑成一团。
林皓尘急忙腾出另一只手,将盼盼也抱起来,“原来你是盼盼呀,你是姐姐,怎么还没有欢欢高?”
欢欢是桃姐儿和严南征的女儿,许是身高随了严南征,她比年长她一岁的盼盼还要高出一些。
盼盼当即跳下林皓尘的膝盖,两手叉腰,说道:“我以后会长得比欢欢高,比舅舅还高。”众人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
大家笑闹过后,做到了接风洗尘宴上。徐建宁站起来道:“尘弟,姐夫敬你一杯!”
徐建宁今年参加乡试,竟侥幸上榜了。虽然排在倒数第三名,但他终归是举人,可领官职了。若不是林皓尘帮他治好重影的毛病,他估计已经放弃科举了。
林耀祖和徐思尧也站起来道:“我们也敬你一杯。”他们俩现在都是秀才了。
“虽然我没考上举人,但我也想敬尘哥儿一杯。”林二叔笑道。他考乡试,第二场就已体力不支,放弃了第三场,并决定以后不再考。
林皓尘起身,笑道:“好!祝我们喜乐安康,步步高升!”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
二月,到了会试的日子,林皓尘早早到了贡院。此次考试由礼部主持,考试流程与乡试一样,分为三场。
当初,林皓尘考完乡试后,为了保持考试的手感,每半年都模拟一次乡试的考试流程。如今,他拿到会试的试卷,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前面两场考试都是围绕四书五经和公文写作出题,与乡试类似,这倒不算难。难的是最后一场,要写五道经史时务策论,每道题仅题目就一两百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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