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啼唱,翠鸟来和。
鹿添的小腿被一双手拿捏得很舒服,她靠在软枕上,开始小憩。
一根烧红的针刺破鹿添锁骨下方的皮肤,这时候她已经醒了,但是没有动,还在假睡。
卧榻旁,一张凳子上,放着此前冷却药汁的小盆,药汁表面凝结了一层油膜。
一支细管下口削尖从油膜探进去,崔岳用指腹堵住细管的上口,又把细管擦拭干净,尖口碰到了锁骨下方的针眼后,他松了指腹。
一滴暗红色的药汁顺着针眼慢慢渗透,重复多次后,鹿添的皮肤上多了一粒红色小痣。
拖泥和带水害怕极了,他们候在外厅,做好了一会儿屋顶被掀翻,房子被拆的准备。
鹿添依旧闭着眼,感受到崔岳的拇指指腹擦过那个小创口,微热。
看来他的坏事做完了。
砰!
外厅的拖泥和带土眉毛眼睛鼻子都快要皱一处去了,整个面部表情都是扭曲的,心里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对世子默哀。
不管里面打得如何天昏地暗,他们也不会挪动一步的。
硬木大床,青色的织金春被铺在崔岳的身下。
他如玉一般的颈上,葱白五指牢牢钳住,指尖透着薄红,可惜崔岳看不见。
虎口处,崔岳的喉结上下一滑动,那手又紧了紧。
崔岳感受着鹿添手下刀鞘磨出的薄茧,耳廓和眼角不受控制的开始泛红。
他动动嘴。
唉——
“叹什么气?”鹿添的膝盖抵着他劲瘦的腰,感觉到这人渐渐发烫了。
崔岳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甜甜,我要长成男人了。”
鹿添,三教九流哪里没有窜过?
“哦?”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被她手上的少年,“那什么时候能彻底成为男人?”
崔岳微微后仰,动动脖子:“你在用点力,就成了——”
啪。
一巴掌。
鹿添起身,盘了一条腿,支了一条腿,坐在他身边,眼神戏谑:“够用力吗?”
崔岳顺势侧翻过身,眼里就像倒了一罐浆糊,目光就黏在鹿添身上了,嘴角的笑意不曾减过半分。
鹿添拢了拢衣襟,把那颗红色的人造小痣遮住:“花样倒是挺多。”
忽然,崔岳那身影熊扑上来,长腿一盘,把小他一圈的姑娘全部划归到自己的领地中。
鹿添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身上跳动的脉搏,沸腾的血。
“我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崔岳的声音在她耳边,贴着耳廓说的。
不过是几天而已……
他实在太粘人。
崔岳的怀抱在缩紧,他不停地蹭鹿添,摸摸她的肩膀,她的背,她的腰……一个人会有的轮廓和温度,而不是一个坛子。
接着,事情发展到了鹿添都要招架不住的地步。
她的衣衫被滚烫的热泪打湿了,不是一滴两滴,泪湿衣衫,一大片呢。
“怎么又哭了?”鹿添难得一开口和风细雨,柔情婉转。
崔岳从小到大,在鹿添面前哭出来的眼泪,能灌溉一亩地了,他没有丝毫的羞耻心,甚至因为鹿添的柔声细语,开始闹脾气:“我要和你成亲!”
“就今天!”
“现在就要!”
海誓山盟,珠联璧合。
“成亲也改变不了什么……”鹿添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热了,她可是随时都可能会死的,前几天还遇到了暗杀。
刀口舔血,刃端行走。
崔岳好执着:“成亲就能夫妻合墓,埋在一起。”
“……”她还以为是说的“夫妻和睦”,没想到是这个“合墓”,鹿添一拳打在崔岳的小腹上面,把崔岳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旖旎感尽数打散,“你这么盼着我死?”
那一拳不到鹿添平时的一分力气,崔岳脸色还是发白了,他捂住肚子,要强吃力地说:“凡事……要往……坏处想。”
“我死得比你早,说不定你还要续弦,要是成亲就同墓,总不能三个人、四五六个人,葬一起吧?”鹿添顶着崔岳那双满是怨念的眼睛,无辜道,“我也是往坏处想。”
崔岳没有闹,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很是认同鹿添的看法:“你说得对。”
“?”鹿添一愣,事出反常必有妖。
崔岳手托下巴:“要是我死得早,你改嫁了,我甚至孤家寡人一个,墓侧空空呢。你的二婚丈夫,应该也不配葬到我旁边。”
玩笑归玩笑,鹿添把他下巴拧过来,对着自己:“说不定下个月就南下了,你跟我一起去。”
南下?
崔岳看向鹿添,此时两人还坐在床上,和小时候玩闹时一样,却又因为年龄的增长,多了几分不同。
“去哪里?”崔岳问。
鹿添回答他:“西瓯。”
“哦……”崔岳眼中划过几分不明,“我可能不去了。”
说完,他的下巴一痛,这双手的力量能直接把他骨头捏碎。
鹿添那松快的状态不见了,浑身紧绷,如临大敌:“不去?”
“都动手动脚了,你跟我说不去?”
那眼神,那语气,好像下一刻,鹿添就要把他削成人棍。
“……”
崔岳的缄默无疑再度挑起了鹿添的怒火。
她说过什么的?
在东菜市场,她已经警告过崔岳了:不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就抓紧习惯。
又是偷偷给她刺痣,又说不同她一路出行,想的倒是美。
她就说崔岳今天怪怪的,又在憋什么坏心思。
“行,”鹿添冷笑一声,一个巴掌几个字,往崔岳那任人宰割的脸上拍去,“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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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给鹿择搜集市场情报的这段时间,城郊的轮值排到了鹿添。
夜半三更,还下起了小雨。
鹿添跟着几个可疑的黑衣人,一路从码头追到了城外的庄子。
这里是靖初侯府的田庄,他们的目标是谁?
庄内。
周盈在地坪边的水槽旁捣衣,捣得心不在焉。
“诶呀!”庄户的大娘跑过来,拿过捣衣杵,“姑娘怎么自己来,这种事交给我们下人就好。”
下人。
主人。
就在沈玉被抄家后,大理寺少卿周尚来了靖初侯府,把她认了出来。
现在,周盈已经不再是那个丫鬟盈盈了,她是周尚流落在外的侄女,已故朝廷命官周璋的女儿。
这样一来,周盈就不好在王悬的院子里躺着,甚至不能留在靖初侯府。
周尚个周盈买了一个小院子,她自己一个人住,实打实的安家落户了。
靖初侯府上众人都很高兴,只有王悬整日闷闷不乐的。
准备收拾东城新离开时,王悬一天能在她面前说上四五遍“有事找我”,周盈也还得盯着他,两人一拍即合,合资做起了生意。
周盈始终没有忘记师妹交代过的事,这一次出来,他们就是来看哪里适合种植茶叶,继续在茶商一道打探消息。
天色已晚,他们来了靖初侯府的田庄过夜。
屋檐上,王悬孤零零一人独坐,眼底是黑夜里的瓦片,还有一点灯黄下捣衣的倩影。
细数两人相识,不过三个多月,仅三个多月的功夫,周盈经历了两次买卖,一次虐待,死里逃生回来,又拥有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她的父母死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她躲躲藏藏,从死神的刀口逃生,却跌跌撞撞,进了人贩子的手里。
普通人经历其中一件事,已经算得上命途坎坷,每每对上周盈那双波澜不惊的清明眸子,王悬都会被震撼到。
苦难的人生,何尝不是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欣赏所有屹立在天地间,被苦难磋磨依旧挺拔向上的灵魂。
——大少爷能保证让盈盈体面一辈子吗?
——只有盈盈自己可以。
是,他不能保证,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王悬攥紧了拳头,否极泰来,他希望周盈今后可以平安顺遂。
他正失神落魄时,危险的气息把王悬拉回现实,一三支暗箭冷不丁朝周盈、自己和白搭飞去。
“周盈!”王悬躲开,身形一闪,飞下屋顶时,白搭带着亲卫已经将射向周盈的那枚冷箭也拦截了下来。
全员进入警戒状态。
看来对方也是低估了王悬的手下实力,现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现身。
周盈趁乱带着庄户大娘躲进屋里。
“这是……什么情况?”大娘没见过这阵仗,浑身发抖。
周盈:“大少爷从西北回京,一路上遭遇的暗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估计是他的仇家摸到京城了吧。”
又观察了两个回合,周盈看出了不对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悬他们可以一时半会看不出来,这群刺客是突围的姿态,他们的目标不是王悬……
“大娘,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周盈安顿好大娘后,开了门。
大娘下意识拉住她:“姑娘你出去做什么?!”
那外头打得热火朝天的!出去不就是送死吗!
周盈来不及解释那么多,闪身朝前方的刀光剑影扑过去,她的身后,也追上来一个黑衣人。
“王悬——”
王悬恨死,想让周盈躲起来,但是周盈身后也有刺客。
他只好一边招架拦住奔向周盈的其他黑衣人,自己先一步把人护在怀里。
刺客的注意力都被周盈的出现所吸引,这个空档被白搭抓住,带人发起了反击:“他们的目标是周姑娘!”
经白搭的提醒,王悬也转过弯来了,杀意比刚才还要浓郁。
“诶呀!”周盈看左边有人,她就抓紧王选的腰带,从他胳膊底下钻到他身后,往右侧躲。
王悬本能地就往左侧转去,挡住那一刀。
一会儿周盈又摸着他的腰带,躲到左边……
周盈就这么“控制”着王悬的转向,保证自己一直躲在对方身后。
王悬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没跟上想那么多。
“小心。”周盈两只手抓紧了王悬的腰带,“你行不行啊?”
你要是不行,我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王悬杀心大起,他怎么不行了?!
对方大概是本次刺杀行动的头子,看局势不太明朗,只能加入战局。
王悬刚要挡住他的攻击,就见眼前飞血一霎,那个头目的脖子一柄细长利刃被从右到左穿透,随着头目的倒下,他看到了刀身格挡下的二字铭文,最后是带有阴煞毒蛇的刀柄。
“嘉宾?!”是过山风的嘉宾,他心头一震,这两个字他最近在各个地方都能听见。
残忍、酷吏、野心勃勃……
严刑逼供、以权谋私、陷害忠良……
朝廷毒瘤、三衙公敌、万恶之首……
也有人说,过山风铁面无私、整顿官场、不畏强权……
蛇刀被从死透的刺客头目脖子抽出来,血落到地上,刀身光洁,接着,她又朝天空发射了信号。
擒贼先擒王,头儿死了,刺客们的士气大减,很快就被拿下。
鹿添没有掩面,王悬看到了她的模样,和诚恐寺客庄那位站在周盈身边的扫撒丫头重叠。
在东菜市场行刑那日,王悬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周盈身上,根本没有往台上看。
事后只是听说,那位代号“嘉宾”的过山风,还是一位小姑娘,十六岁上下。
百闻不如一见,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周盈:“你们?”
“这几个人我要带回毒巢审讯。”鹿添抬手向周盈一指,发现她师姐正小鸟依人地躲在王悬身后,“他们要抹杀单橘县豪绅谋杀县令的证人,周璋大人之女,便是其中之一。”
王悬把事情串了起来:“周少卿前不久刚把周盈认回去,他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鹿添颔首:“沈玉背后的势力找不到周盈,便盯着周尚少卿十年,他能做到这个位置,也有对方的推手。”
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很高,又掌刑政,王悬心下一寒:“看来对方是个大老虎了。”
“王将军也发现了。”鹿添欣慰一笑,权利比少卿更高的人就那一群,王悬这样多疑的性子,虽然不会马上怀疑到徐莅身上,但一定会给予对方一视同仁的提防。
周盈从王悬身后走出来:“当时在西郊,多亏了这位过山风大人把我救下来。”
“她?”王悬心中的那杆秤开始动摇,随后又说,“原来如此,当时在肃伯侯府,一位过山风大人和我说没有在西郊发现尸体……原来是被你们救走了。”
甚至,过山风还帮一个没有自由身的、连普通平民都算不上的丫鬟遮掩,不向自己透露半点信息。
细腻周到,润物无声。
一个弱小能给生杀予夺的特权过山风什么好处……几乎没有。
鹿添收了刀:“过山风暗探诚恐寺,与两位已有一面之缘,也算是缘分。”
他朝鹿添端正地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大人善举,王悬敬佩。”
鹿添心道这把稳了,回他一礼:“过山风维|稳卫家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皆由我等庇护,与君共勉。”
军人最是共情军人,王悬这下彻底倒向了过山风。
这时候,收到信号的过山风纷纷赶来,带走了这群刺客。
“外人”走后,王悬转身逼近周盈:“你刚才倒是好反应,拿我当盾牌使,还嫌弃盾牌的身手不好。”
周盈装傻充愣:“……情急。”
看到周盈难得有这样慌张又可爱灵动的模样,王悬倒是轻声笑了出来:“逗你玩的,下次记得也要躲我后面。”
周盈皱眉:“还有下次?”
王悬也跟着皱眉:“争取没有吧。”
又过了几天,乘风书院里,鹿添把整理好的情报上交:“收购马草的最多,一共有三条渠道,顺着那几个商人查下去,发现他们都是乘船南下,商货只要马草,不要种子,很是可疑。”
“没错,南方明明有更优质的马草,他们除了转运,很难在南方打开马草的销路。”三统领秦善笔下不停,一心二用,“金疮药的配方也是同理,京城的许多药材也是从南方送上来的,无疑是这群人四处收买,都买到京城来了,说不定南方的贸易量更大。”
写完手上的文书,秦善有写了新的任务:“甜甜,沈玉这条线是你牵出来的,现在需要你继续往下查。陛下对此案十分重视,已经派遣大理寺少卿周尚出马,并委派新的知县上任,需要过山风从旁震慑,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最多带十个人。”
“是。”鹿添领了任务和代表皇帝身份的特令金碟,在去点人之前,先去了一趟药庐,把存放在哪里的大丸子,取了一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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