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墙头上,看完戏的过山风们纷纷缩回去,继续各司其职。
崔家的弟弟妹妹感觉到哥哥的胸口微微震颤,把哥哥从雪地里挖出来,掀开他捂脸的手掌。
妹妹:“咦?大哥你笑什么?”
弟弟:“虽然甜甜姐走了,没有辣——么大的雪球了,但是既然哥哥觉得开心的话,那我们就继续打雪仗吧!”
崔岳笑不出来,坐直起身,面前只有两个碍事的小鬼,哪里还见到鹿添的身影:“走了?”
他拍拍屁股起身,往府里去。
“不打雪仗了吗?”弟弟妹妹在身后追着,“那就和我们玩捉迷藏吧!”
守门小厮合上了后门,里头还是传出来世子爷玩世不恭的拒绝:
“不玩,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到了除夕当天,鹿添特地在城里逛了一圈,围观了周盈一笔定万金的气派。
铺子里还有人给大家说道:“看见没,那姑娘可是靖初侯府老祖宗最喜爱的丫鬟,都当半个孙女养了。”
“长的是真俊俏。”
“可惜她家里穷,要不也不会被转卖到靖初侯府,而且啊,她那家里数不清的吸血虫,你看她得了那么多赏银,过的还是这样简朴。”
“唉——”
鹿添:对,正是在下。
贫穷是他们过山风的错吗?是徐莅的错!
怀揣着对徐莅的恨意,鹿添拐回了十六步巷。
“哟!”路口,崔岳花枝招展地拦住了她的去路,手臂一横,撑在一旁的墙壁上,“这不是鹿甜甜嘛?几天不见,怎么变瘦了!”
旁的路人纷纷侧目疏远,谁也不愿被这种泼皮纨绔给波及误伤到。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鹿添沉默绕开他,却再度被人挡住。
无奈之下,鹿添由着他们,“被逼”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崔岳的两个随从在外头望风,他嘴角噙这一抹笑,居高临下地注视比他矮一个头的鹿添,两根手指夹一块小金砖:“鹿姑娘,今天除夕,陪本世子吃一顿饭。这,就是你的了。”
鹿添目不转睛盯着小金砖:“……吃什么?”
她果然很缺钱!
崔岳收起了金砖,不打算现在就给她,又恢复到纨绔调戏良家妇女时的标准表情,“美人儿,由你定。”
除夕夜,阖家团圆。
子时将至,崔岳起身要离开。
此时他的母亲已经成了国公夫人,把他叫住:“你去哪里?”
崔岳犹豫再三,还是把事情粗粗交代了一遍:“甜甜说今晚要来找我去玩。”
夫人看他半晌:“去吧。”
耽误了一些些时间,崔岳得了允许,从容体面地迈出大门后,拔腿就跑。
少年奔赴,正是春风得意。
崔岳回到世子院里,时机刚刚好,他一抬头,就看见鹿添身轻如燕落在墙头,定了身,冲他招手。
“怎么不走大门?”崔岳一路小跑靠近,抬头看下漫天烟花之下威风凛凛的身影轮廓。
鹿添二话不说,将人一把拽上墙头,提着崔岳的腰就去飞檐走壁。
“!!!”崔岳想,这可能是鹿添震慑他的一种方式。
少女臂力惊人,就算一路提拎一个健壮男子绕城奔走一圈也能办到。
一路夜风吹刮着脸庞,直到落了地,崔岳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往忽明忽晦的四周环望,鹿添把他带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城郊。
呼——
鹿添已经蹲在一旁,生起了篝火。
地上酒菜齐全,香料琳琅满目,最重头的是三只野味鸡、鸭和兔子。
他们默契地重归于好,但是崔岳总感觉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也跟着蹲下去,拨弄那只鸡的爪子:“你这鸡,是野生的么?会不会是家禽啊?”
正在架烤架的鹿添身形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义正辞严说道:“路边的就是野生的。”
这是鹿添请的一顿宵夜,设在令崔岳生出心结的郊野。
烤肉咸香,外焦里嫩,果蔬解腻,佐以小酒,是折腾了这些天来,两人内心最为宁静的时光。
火光映照着崔岳线条日渐硬朗的脸,他眸中跳跃火焰,闷闷地吐露心声:“你用刀指我,我生气了。”
崔岳摇头晃脑,扒拉了火堆:“但是我出林子后,气就消了。”
鹿添望过来,之间他在夜幕中篝火旁,笑盈盈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你叫我崔世子!”
如果不关注他,怎么知道他这会儿封了世子呢?
这就很高兴了……鹿添挑眉,手拿木管转着玩。
烤肉果蔬都已经吃完,他们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将近寅时,崔岳喝空了酒壶,对着前方的夜色和暗红火星发愣。
慢慢地,他圈起身子,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
看到他哭,鹿添没良心地笑了。
虞国公府上,热闹阵也过去了,静悄悄一片。
今晚守夜的小厮是白天跟着崔岳一起堵过鹿添的两位随从之一,叫带水。
他看着鹿添从天而降,把一个酒气浓重的东西丢到他怀里。
低头一看:世子!眼睛又红又肿怎么回事?!
“照顾好你家世子爷。”鹿添嘱咐了带水一句,再度矫捷地翻墙离开。
古语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翌日,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
天刚亮,年轻的过山风已经开始上班了,他们勤劳勇敢,他们致力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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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甜甜:上班!
第10章
这天中午,周盈约了鹿添在自己打理的茶楼小聚,给她说说立春那几日要去诚恐寺礼佛的世家人员名单,和他们准备捐出的善款。
“要是这些钱都是过山风的就好了,”鹿添说,“反正那群秃驴不是好东西。”
初一来喝茶的人络绎不绝,邻里乡亲聚在一桌笑谈,整座楼都闹哄哄的,关了门也能听见一些。
“过年许多铺子都歇业了,但是老太太说茶楼要开着,索性就约了你来这里。”周盈没有给她什么小纸条,只是预留了一个厢房,口头讲述。
她说:“这些达官贵族都会互相打听礼佛的时间,该避的避开,要约的约好。靖初侯府礼佛的时间是立春那三日,立春当天出发,心里寺里住两夜,中午下山,再去京郊的庄子上留宿一夜整顿。乔府在立春后一天到,好让三姑娘和娘家人聚一聚。”
鹿添不能在茶楼待太久,两人商量好了碰头的地方,便分开了。
从茶楼出来后,鹿添又去医馆买了润桑的凉茶和含片,又回鹿宅搓了红绳重新绑好,才登(后)门拜访。
昨天晚上崔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嘴醉话:“我就是不问你这两年离京的事,我就不问!有本事你就什么也别告诉我!”
大概知道鹿添正处于由他抱怨的阶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恃宠而骄,骂咧咧一晚上,嗓子应该不好受。
她到崔岳院子的时候,夫人正在念叨:“怎么一点节制也没有,坚决不能养成嗜酒的习惯!你也不能学学甜甜,人家从小到大都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你都十六岁……”
带水站在帘外:“夫人,世子,鹿姑娘来了。”
鹿添一看夫人也在,便上去请安:“夫人这两年感觉如何?”
“甜甜!”国公夫人见了她,竟然露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忙把鹿添拉倒身边坐下,“还好有你送的养生丸,否则……你该见不到我了。”
原来,在鹿添离京半年之后,夫人被投毒的事就被暴露了,凶手还是旁支,崔家这一年多都在整治家风。
最后也知道了,救夫人一命的,是鹿添送来庆贺生辰的药丸。
鹿添很高兴,和救青云师兄那日一样的高兴:“夫人安康便好。”
她们聊了许多,崔岳嗓子哑着,只能干比划。
今年的立春与除夕挨得很近,没过几天就要到了。
靖初侯府上各个院子都在忙活。
老太太院里,一共有三个大丫鬟,周盈打理府外大小铺子,镜眠操持院里的大小事宜,晚煦在府中与各院走动,各司其职。
大丫鬟懂事,就意味着小丫鬟不够她们懂事。
“出府的好事都让盈盈占去了,晴姐姐,明明老太太以前的铺子是你管的。”虽然在你的打理下时常亏损,这话小丫鬟不说出来,只一个劲的拱火,“她不过是三姑娘两年前买回来的,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家生子啊!”
晴晴也不服气,而且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盈盈,名字取得和她差不多,还取代了她的位置。
着实可恨!
“我——”她正要说话,看见晚煦笑着跑回来,一路跑一路喊:“老太太!老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老太太六十多,一头青丝,不装饰什么钗饰,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我的孙儿回来了?!!”
晚煦:“回来了!回来了,正在主院见侯爷和夫人呢。”
看着迫不及待赶去主院见孙子的老太太,那个小丫鬟又和晴晴说:“盈盈才来两年,哪里认得大少爷,她今日也要提早回府收拾自己的行李,我们可以引她……只要冲撞了大少爷,管她多厉害,老太太和大少爷都容不下她。”
这话说到了晴晴的心里:“你说得对。”
老太太铺子多,周盈在如何提早回府,也要到日落之时。
“盈姐姐!”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将她搂着,“多谢你上次帮了我……”
周盈感受着她往自己身后腰带里笨拙地塞了一只小香囊,脸上满是慈爱:“应该的,妹妹不必言谢。”
小丫鬟说:“今日留霜园出了事,姐姐还是绕路从风荷池走吧,远是远了点,好在不用犯老太太忌讳。”
“多谢妹妹,我知道了。”周盈笑得脸酸,往风荷池麻木走去。
这隐隐可闻的木还香,是靖初侯原配调出来的香,如今她已去世,府上有了新夫人,这香也不能用了。
小丫鬟要整她。
刚整顿了一个做假账的铺子,几个月没有休息过的周盈有些心累,不想干下去了,这活计耗费心神脑子,头发要掉了。
心里只盼着,毒巢动作快点,早抄家,早解脱。
风荷池畔,一行枯柳,零星坠下三五点嫩黄叶芽。
平日很少有人往这里走,因为这条路主要是去王悬的院子。
周盈沿池走,迎面走来一位从未在府中出现过的高大年轻男子。
獠牙铁冠,鬓发坠珠,蚕眉犬睛,生人勿进。
从军的王悬回京了。
原来那小丫鬟要她犯王悬的忌讳,大少爷是靖初侯元夫人的儿子,他怎么能容忍有下人随意配用木还香。
“大少爷。”周盈远远一拜,寻常问候,规矩到了,下人就能自行离开去做其它的事。
因那木还香,王悬将她拦下:“慢着!”
周盈一顿,转身等他发话。
王悬审视问道:“谁让你熏的这道香?不知道这是侯府禁忌么?”
“奴婢不知,或许是在府外沾染上的。”周盈怀里还抱着账簿,证明她的身份。
王悬看到账簿上那铺子名,眉头皱得更紧。
“你是老太太院里的人,根本不走这条路!”说完,他探手往周盈身后,揪出了一只极小的香囊,“还有何解释?”
周盈不解释:“奴婢不敢了,主院为少爷设洗尘宴,奴婢更不敢耽搁少爷的时间,回去便向老夫人领罚。”
王悬看她一眼,不再多说,往主院走去。
回到老太太院里,周盈放好了账簿,把自己所在房中,铺纸研墨,给鹿添写信。
毫端刚刚碰上宣纸,周盈收了力道,想了想,过山风怎么可能漏过王悬回京的消息,她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已经算两年账了,手上权力越来越大,要顺势算计的人心也越来越多。
只是刚才一次短暂的交锋,她已经从王悬身上嗅到了势均力敌的气息,不能全身心单独对抗,难免会在此人面前露馅。
于是,她笔锋一转,把情报换成了请调书,希望头儿能批准她找个不用动脑子的单纯活!
半夜,鹿添又摸进她的房间里来了。
这次是真有事!
“靖初侯长子王悬,十四岁从军,十六岁到了西北,徐莅部将刘山的麾下,先是当了一年斥候,又被派去对面当内应,在敌营中干了两年,十八岁混到了主帅帐前,接着被调去监管粮草,直到十九岁与大虞军队里应外合,立下功劳。”
“他今年正好二十岁,加冠礼是刘山办的,那獠牙铁冠,是徐莅给他的加奖。”
鹿添情深意切地握住周盈的手:“师姐,过山风不能没有你呀!”
“说人话。”
“等巢里有钱了,还得由你继续留在侯府,”鹿添眼中显现出六亲不认的坚定目光,“盯住王悬。”
上辈子,徐莅反的时候,王悬在鹿城驻守,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面对娄屹大军,没有听取徐莅之命退兵,勇退敌寇,反而拿回了原本属于大虞的一座旧城。
后来他的结局,鹿添就不得而知了,想必下场不会太好。
“有钱?”周盈只听到了这个词,“展开说说。”
鹿添还在画饼充饥,展不开:“有钱……那不是迟早的事!”
周盈默然,随后不再提钱的事:“王悬戒备心重,疑神疑鬼的,很难搞……”
过山风有任务,从来不过问原因,只要执行。
奈何周盈有些犹豫:“总之我先离了老太太手底下,现在管着帐,有些惹眼,还会拖后腿。”
鹿添问:“你要怎么做?”
周盈:“先离开侯府再说,随机应变吧,需要的时候叫你。放心,师姐绝对能盯住他。”
两人点头,击掌,达成配合。
红霞万丈,破霭穿云,普照四方。
鹿添站在诚凰山上,俯瞰天下,眼底有七分郊野,三分城池。
“甜甜!”青云从松林间走出来,也不知他回来多久了,竟然不和人说过。
鹿添问:“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青云说:“师父去了鹿城,特地让我来诚恐寺盯和尚。”
“我爹是不是查探到了什么?”鹿添忙问。
青云摇头:“他没说,只让我来诚恐寺,说我们虽然拿不掉乔府,但可以先拿诚恐寺的钱!”
距离徐莅谋反,还有四年的时间。
上辈子过山风从察觉到太尉府异动到与之相抗,也差不多是四年的时间。
而结果已经发生了,乘风涧惨败,徐莅登基称帝。
现在,还有四年,鹿添想了想,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但是抄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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